第二章 相遇

留夷曾在荒原旁遇到一个流浪的人类小孩，衣衫脏的快要与这片黄土融为一体，看不出本来的颜色，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包袱在巨大的孤石间慌张奔逃，仿佛身后跟着吃人的野兽，小孩的背后却是空无一物，她轻叹一口气，挥动着手中的长鞭击打小孩面前不远处的地面，顿时间尘土飞扬，巨大的声响惊得小孩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用手捂着口鼻不停地咳嗽。

        “别再跑了，前面可是巨兽荒原。”

        伴随着黄沙渐渐散去，一个身着灰袍手持长鞭的女人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我我得逃”他支支吾吾地说道，他不清楚眼前人的身份，只记得脑子里不停循环着的母亲的嘱托，母亲让他逃，逃到北部去找那个人，不要再回头。

        随着留夷越走越近，无助的孩童的心快要提到了嗓子眼，他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突然间他抬起头，脏兮兮的脸蛋上布满泪水，“求求您，求求您不要杀我。”

        随即立刻爬起来跪在了留夷的面前，像是在跪拜悲悯世人的神佛，虔诚而无助。

        “人可以拜神拜佛，”留夷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孩童轻蔑一笑，思索片刻后她还是蹲下了，用鞭子挑起了面前人的脸庞，使其抬起来头来。

        “但不可以拜鬼。”她的声音冷冽，没有一丝起伏，看到孩童布满泪痕和泥沙而显得滑稽可笑的脸庞，终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张脸，过了这么久，她还是能一眼认出。

        孩童不明所以的抬起头，眨巴着哭得通红的双眼，“我求求您，让我走吧。”不管对方是哪路神仙魔鬼。

        “你觉得你还能走去哪？去荒原里被吃掉，还是被你后面那群看不到的人杀掉。”留夷抬眸看向他的身后，那里确确实实一个人都没有，她不知道这个小子到底在躲着些什么东西。

        “这里可不是你这种小孩可以待的地方，你的家人呢？”她面无表情的伸出手，轻轻拂去他腮边的泪珠，思绪突然飘远，不知道多少年前，也曾有过一个人跟她说过同样的话。

        是啊，宋鸽，你快回家，离我远远的最好。她心想。

        “我的娘亲让我逃，逃得越远越好。”

        “怎么？你的娘亲保护不了你？”她撑着头笑道，随即一把拉起还跪在地上的宋鸽，笑盈盈地为他拍去身上的灰尘。“不如你认我当娘亲吧，我可以保护你，你就不用像这样亡命天涯了。”

        “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连串玩笑话，让不知所措的宋鸽怔在了原地，疑惑与不解在内心不断地滋生，他正欲开口之际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小鸽子，阿娘一般叫我小鸽子。”他眨巴着双眼望着那双一直在打量着他的眼睛。

        “那你一定是只黑色的小鸽子。”还是一只黑心的小鸽子。

        宋鸽吸了吸鼻子，鼓足勇气发出了内心深处的疑问，“你是谁？”，这个人不是侯府的人，也不是母亲的人，却异常地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我是留夷，是芍药的那个留夷。”

        她摘下了帽子露出了秀雅绝俗的面庞，墨色长发被一根木簪束到了脑后，璀璨夺目的双眸里有着傲睨万物的骄傲。

        “清老往与余共学于涟水，其傲睨万物，滑稽以玩世，白首不哀。”多年后他再次回忆起这次相遇，似乎只有这么一句话来形容当时的留夷最为恰当。

        “你要去哪里？我陪你去吧。”她用手揽过宋鸽瘦弱的身子，使其贴靠在自己的身边，抚摸着他凌乱的头发，尽可能地展现自己的善意。

        留夷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如同一团烈火点燃了那颗在数日流亡中式微的心火，有人隔岸观火，有人与他共赴这场盛宴，尽管本能告诉他要保持怀疑，但是年幼的心灵无时无刻都在寻求一个依靠。

        像是被恶鬼所蛊惑，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鬼使神差般地开口说道：“好。”

        “小鸽子可真是个乖孩子。”她的声音懒懒的，此刻她的内心却是百感交集，要是早知道这是宋鸽，她就不随意地出这个风头了。

        宋鸽以为留夷已经拉着自己走了很长一段路，可抬头望了望天，似乎并没有走很久，周遭事物也逐渐变得有所不同，没有了伫立的孤石和荒芜的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生机勃勃，一方是峰峦叠翠、一方是溪流婉转，村舍错落其中。

        经过石桥时，河边有许多村民带着木桶汲水，突然间，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呀。”

        留夷被声音所吸引，侧目望去，见着一个身着灰色布衣的妇人正向着他们的方向走来，脸上挂着笑容。

        “留娘子，你的孩子都这么大了？以前倒是未曾见过，是孩他爹送来的吗？”她放下手中沉甸甸的装满洗净衣服的木桶，用布满老茧的手捏了捏宋鸽的脸蛋。随即从木桶内拿出一块干净的湿布，蹲下身子耐心地为其擦去脸上的污垢。

        “怎么糟成这样，你不会是带着孩子去打架的吧？”语气中有些许的责怪，望向宋鸽的目光却满是慈爱。

        见到宋鸽越来越不可置信的神色，留夷不动声色地捏了捏他的肩膀，示意他闭嘴。

        “被送来时就已经是这样子了，这不是急着回家给他收拾收拾。”她笑吟吟地将宋鸽揽得离自己更近，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我们要回家了，再见了素姐。”

        话毕，她便拉着宋鸽快步离开。

        这是一个规格不小的院落，坐落在村庄的边缘地带，在苍色的山岩的脚下，院子后面有一片空旷的地面，院子中间和四周都遍布着青翠挺拔的竹子，宋鸽的目光被那片地面和竹子所吸引——二者无一例外的都遍布着深深浅浅的痕迹，似是鞭痕。

        “别再看了，那是我练鞭子的地方。”

        留夷装模作样地挥了挥手中的鞭子，明眸中闪过肆扬明媚的光彩，见宋鸽仍然面无表情，她抬手扬鞭，动作轻巧地上下挥舞间，已经击打上了宋鸽身旁的那棵翠竹，枝头被震得晃动，竹叶在风中飘散着，落到宋鸽的身旁。

        “你刚刚是不是就是这样被我吓着了。”她见宋鸽的脸色被吓得苍白，却仍然倔强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默默缩了缩手中的鞭子，走到他的身旁，抬手欲轻抚他的背，却被他一个转身躲开了。

        她的手滞在半空，她强忍着情绪抿了抿唇，“小鸽子，我没有恶意的。”看到他微微颤抖的身躯，她还是叹了一口气，默默蹲到了宋鸽的身边，伸展双臂将其抱入怀中，“走吧走吧，给我们的小鸽子洗澡，洗成白色的小鸽子。”

        突然被抱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头倚靠在留夷的肩头，在宋鸽闻到一股淡雅的香气，使人仿佛置身于艳阳高照的花香田野。他不敢挣扎，只好抬头望去，看到这个素不相识却对他伸出援手的女人坚定不移的目光。

        末路的相逢，有的人就像是一束刺眼的光，撕裂阴霾密布的恐惧。

        “我下次不会再这样了……”她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仿佛她才是那个祈求原谅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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