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他与她，渐去渐远(1)

1

        安澜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了太平间的，只知道看着安敬的遗体时，心头已经麻木到感受不到疼痛的滋味，或许是经历了如此诸多的变故，或许是那样眼睁睁的看着顾烶烨离去之后，心已经失去了感知的能力。

        无声的帮助安敬收整了一番，冰冷的再也没有温度的遗体，安澜却是抱着不肯放，如果可以，安澜真想让时光倒流，放下心中的仇恨，让一切简单而平淡。

        但生活没有如果，错过的如何重来。

        我们改变不了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唯有接受，痛苦的接受，不甘愿的接受！

        安敬身上的冰冷传达了过来，后面负责太平间的医生敲了敲门，安澜努力支撑着自己，要为安敬处理后事。

        之前，顾烶烨在身边的日子，即便是遭逢安敬的离去，至少还能够感觉到那份温暖与慰藉，此刻却只剩下一个人的冰冷。

        若不是安敬的后事必须处理，若不是还怀孕着，心头还有一丝微弱的光芒，此刻的安澜真的不知道应该何去何从。

        经历了孤单的同年，父母的离去，安敬的离开，爱人的嫌弃，安澜不知道自己还需要多少坚强才可以让自己支撑下去。

        顾烶烨三个字，似乎成了不能思考的禁忌，怕一想念，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安澜脸色有些苍白，还是叫人来帮了忙，在W市唯一能够寻找的朋友，也只有王小乐了。

        一向都是快言快语，什么都想找安澜问清楚的王小乐，却是什么都没问，搁下了电话就赶了过来，而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卓跃。

        无论如何，在这个时候，安澜都从王小乐的身上感受到了友情的温暖，靠着这份温暖，安澜支撑着自己，为安敬处理着后事。

        最难以承受安敬离去的，除了安澜，自然是姥爷，安澜在却接姥爷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姥爷听了之后，先是一愣，接着沉默了一路，等到看到了安敬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时，终于老泪纵横。

        “这都是谁造的孽啊，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们？”

        安澜以为自己不会再有眼泪了，可是看着姥爷那老泪纵横的样子，还是眼底里酸涩。

        “安澜，要挺住！”

        王小乐抓紧了安澜的手，给予了安澜一份鼓舞。

        而卓跃则帮助安澜劝服了姥爷，在去火化场的时候，姥爷硬是看着安敬的遗体，不肯火化。

        “怎么就没有了呢？”

        一向寡言老实的姥爷，却是如此反复的问着，安澜听在耳朵里，却是字字诛心一般的压抑着疼痛。

        等到姥爷明白过了安敬为何离去时，深深的叹息了一声之后，却是恨不得找安雪蓉与郭敏超去报仇。

        但是这个时候的郭敏超和安雪蓉已经被检察院带走，姥爷在无可奈何之余，摇头道：

        “我该怎么向你爸爸妈妈交代，向你姥姥交代？”

        安澜沉默着没有说话，姥爷却是在悲痛中清醒过来之后，看着身边再也没有顾烶烨的安澜，更是难过的用长满了茧子的手，抓住安澜。

        “澜澜，这些都和你没有关系，你何必呢，何必呢？”

        当年的事，爸爸那么死去，妈妈车祸，姥爷和姥姥支撑下来已经不易，原以为可以照顾好两个孩子，让他们健健康康的生活下去，但是却没有料到年少早熟的姐弟，一一走上了复仇的路，硬是抗争着看似不可抗拒的命运。

        现在安澜是赢了，还是输了，恐怕也只有姥爷才会如此真心的心疼，无论安澜对与错，都无私的心疼。

        这种心疼，是血浓于水的亲情，是本能的直接的袒护。

        就像是顾烶烨对于顾夫人的感情，对于顾夫人的在乎。

        即便顾夫人真的错了，那也是生他养他爱他的母亲，那也是顾烶烨的底线，那也是顾烶烨的牵绊。

        而现在这份牵绊断了，她与顾烶烨中间将永远横亘着一个顾夫人，安澜想到了这里，心头便有一种窒息的疼痛来。

        安澜没有办法向姥爷解释始末，而姥爷却是颤巍巍的摇头，甚至要带着安澜回向下去。

        但是法院会随时传唤安澜，安雪蓉最后的审判还没有开始，在这个时候，她又如何离去。

        没有为安敬准备葬礼，而是将他的骨灰放在了爸妈的墓碑下，亲手送走了安敬，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依赖她，保护她，心疼她的弟弟，安澜告诉自己不要哭泣，不能哭泣。

        安敬是她开心幸福的！

        墓园里一片冷清，仿佛安澜的世界，突然间被剥离了那些属于顾烶烨的记忆，那个原本要等水落石出后，陪着自己一起送走安敬的人，再也不能来了。

        和她相比，现在的顾烶烨何尝不是雪上加霜呢。

        顾老爷子的病情已经不是安澜所能够关心的范围，顾夫人的自杀在W市引起了极大的反响，现在谁人不知道堂堂的省长夫人贪污呢，由此而涉及到对于顾省长和顾烶烨的调查，也接踵而至。

        安澜没有再去顾家别墅，而是送走了姥爷之后，住在了王小乐的租住的房子里，这个时候的安澜不知道如何与顾烶烨再次面对，怕开口只是别离。

        一向勇敢的她，再一次在面对顾烶烨时选择了逃避。

        但是无论怎么逃避，在顾夫人的葬礼那天，安澜还是准备出门了，惊得王小乐脸上有些难以置信。

        “安澜，你这个时候还过去干什么？”

        安澜看了忧心忡忡的王小乐一眼，却是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道：

        “我只是去看看！”

        她或许不欠顾夫人什么，但是她欠顾烶烨太多太多，这个时候如果不去，只怕她欠的更多。

        2

        安澜一身黑色的衣服，谢绝了王小乐的陪送，而是一个人再一次来到了东郊的墓园，远远的就看到了墓碑前一道道的黑色身形，顾家的男子一个比一个突出的矗立在崭新的墓碑前。

        除却顾老爷子没有亲临，顾省长，顾烶烨，顾邵璿，三个人如同是三道肃杀的剪影，在墓碑前矗立。

        安澜并没有靠近，这个时候并不是她表现翻然大悟，万分后悔的时候，从来，她都知道人要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以前她可以冷然淡漠的狠心，现在她才发现那是因为她还不懂得爱情。

        爱，真的是一个碰触不得的东西。

        即便顾烶烨和顾邵璿那么像，她还是从兄弟二人中分辨的出来哪个是顾烶烨。

        几天不见，虽然不是恍如隔世，但却也有种牵肠挂肚的感觉，只是不知道他对她，是不是已经斩断了这抹牵挂。

        默默的站在了角落里，看着他们鞠躬，鞠躬，再鞠躬！

        风有些冷，不知不觉，又是十一月份，空气里似乎都凝聚着一股苍凉的味道，发丝轻扬，安澜看着顾省长率先转身，看着顾邵璿转身，看着顾烶烨却一直站在了墓碑前，久久没有动，安澜的心头不自觉的收缩了起来。

        顾烶烨此刻心头一定是怨着她的吧！

        终于看着顾烶烨转身，安澜看到他肃穆的表情，感觉到那似乎穷她一生无法逾越的距离，安澜颓然的念了一声：顾烶烨！

        随着顾烶烨的身形猝然停顿回眸，安澜身上一僵，跟随的步伐停缓，以为被他发现，安澜有些紧张他会和她怎样的面对时，才发现顾烶烨不过是望向顾夫人的墓碑，并没有发现自己。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伴随着无限的失落。

        从今以后，她再也没有理由，再也没有机会，肆无忌惮的享受顾烶烨的关爱了。

        而他那一句，我的爱不能救赎你，让安澜夜间辗转，回味着话里的意思。

        救赎？

        顾烶烨说是救赎她？

        他早就清楚她的内心藏着复仇的种子，刻意接近她的目的吗？

        如此情况下，顾烶烨还是不顾一切的爱上了她吗？

        想到了这里，安澜觉得每一根神经都疼。

        顾烶烨的爱和在乎，似乎成了她的呼吸和生命，如今却要硬生生的剥离，才发现自己错失了多么重要的东西。

        想到了这里，安澜终究不甘心的，可是加快了步伐，看着那黑色的车子离去，安澜站在秋风里，以为顾烶烨会看到自己的身影，以为顾烶烨会停留。

        但是车子由缓慢到疾驰，不再有半分的迟疑。

        安澜回来的时候，王小乐早就请了假等着她，只是面对王小乐的关心，安澜并没有肆意自己的情绪，而是平静的安慰了王小乐。

        “我没有事，你去上班！”

        再糟糕，她还有孩子，那是属于她和顾烶烨的结晶，她不能这个时候倒下，而她还不甘心就此倒下。

        顾烶烨连他们的孩子都不要了吗？

        那个家，她还是要去的。

        傍晚，安澜把自己收整了一番，趁着落日余辉，给自己增添了几分勇气，踏上‘回家’的路！

        果然，雅慧再次看到了安澜时，索性转脸不说话，而安澜也不理会，继续上自己的楼，开卧室的门，密码并没有改，还是原来的数字，安澜心头多了一抹小小的安慰。

        走进去，里面并没有顾烶烨的影子，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她的东西，一股脑儿的摆在那里，衬托着这房间，显得温馨，柔软的淡黄色的浴袍，仍旧随意的搭在一边，曾经顾烶烨总喜欢抱着她，折磨她的浴袍和她——

        不堪回首，便不再回首！

        安澜走进了隔壁的吧台间，里面的餐具一应俱全，三个空着的红酒瓶子，还有一个白酒瓶子，立在了桌上，酒杯空的！

        安澜顿了顿，伸手收起了这些瓶子，内心却是跟着这瓶子与酒杯一样空了下来。

        冰箱里的食物还很多，但是似乎已经搁置了许多天，以前她总喜欢购置的满满的，此时，有些已经冰冻的无法食用，蔬菜也渐渐的坏掉。

        安澜一点点的清理无法食用的食材，放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内，然后动手做了晚餐。

        安澜做的极为用心，甚至连顾烶烨回来了都不知道，等到她意识到了房门被人打开，顾烶烨已经站在了门口似乎许久时，安澜一惊，险些把手中打蛋的调羹扔掉，因为顾烶烨的脸没有任何表情，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的盯着自己时，安澜感觉到的只是恐慌！

        相对无言，安澜看着顾烶烨，时空似乎挤压成令人窒息的沉默！

        不自觉的抓紧了围裙，安澜抿了抿唇，找不到半个字来说。

        最终，顾烶烨率先结束了这样的对峙，目光掠过安澜放置在餐桌上的餐盘，却是脸上越发的凝滞，转身而去，安澜看着那道背影，还是义无反顾的跟了出去。

        “烶烨！”

        “别这么叫我！”

        两个人的声音似乎同时发出，安澜的勇气被顾烶烨淡淡沙哑的声音击溃，脸上再也无法掩饰的殇痕，顾烶烨却没有多看她的脸，而是移开了视线。

        “你已经得到了想要的，可以走了！”

        顾烶烨的声音越发的平静，安澜越觉得恐慌。

        “因为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你！”

        “如何走下去！”

        顾烶烨的表情里，终于泄露了一丝的波动，那种压抑着痛苦的波动，他的眸子淡淡的看着安澜，犹如看着一个陌生人。

        “那孩子呢？”

        安澜不知道自己这样问时，自以为是的平静，却颤抖而脆弱。

        孩子呢？这个问题，更加尖锐，刺痛的不仅是安澜，也是顾烶烨！

        3

        孩子，是爱情的结晶，是曾经相爱的证明，是她和他都期待的小生命。

        现在呢？

        安澜的这个问题，来的有些突兀，或者说，以安澜的性格，不会拿这个问题去追问顾烶烨。

        但还是问了，连安澜都不知道这么问意味着什么，裁决吗？

        还是期待着什么？

        那是他和她之间唯一的牵绊了，而现在，安澜明白，这一牵绊，却再也无法将她和他联系在一起。

        终究，在安澜以为顾烶烨不会回答自己这个问题的时候，只听到了两个字：

        “打掉！”

        这一声，由顾烶烨发出来，让安澜觉得有种刀割般的锐痛，她并不是没有料到顾烶烨会放弃她的同时，而不得不放弃孩子。

        只是万万没有料到，会让她打掉孩子。

        安澜手指紧紧的捏着还盛着蛋清的小碗，却是看着顾烶烨，一时间无法动弹，如果说刚才顾烶烨说的那些话，还不能清楚他内心对于她的舍弃，那么这两个字足以让安澜明白，顾烶烨的理智，会是多么残忍。

        但是他怎么有权利要求她打掉孩子，他又怎么忍心打掉孩子。

        难道为了和她再也没有关系之后，连孩子都要失去么？

        顾烶烨的脸仿佛沉浸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再也看不清楚，安澜似乎明白顾烶烨的抉择了，与其无法面对，不如彻底断绝。

        “不，我不会打掉孩子的！”

        现在的顾烶烨，她不期待着他还能够谅解自己，但是孩子是无辜的。

        顾烶烨终于转脸看着她，眼底里都是默然，带着一丝冷情的问道：

        “负不起的责任，何必逞强，我不希望我的孩子生活在不健全的家庭，更不希望将来的日子，因为孩子而面对彼此！”

        要断，就断的干干净净！

        顾烶烨何其清醒，又何其残忍。

        安澜看着顾烶烨，不自觉的多了一份茫然到陌生的疑惑来，顾烶烨真的会这么狠吗？

        顾烶烨真的会这么狠，曾经的经历她没有忘记。

        而现在顾烶烨有理由对她更狠。

        只是，现在她承受不起他的狠，以前他的狠让她愤怒和恼火，此刻他的狠，却让安澜疼痛而心酸。

        顾烶烨的目光直视着安澜，那双眸子，依旧清明，但却多了肃穆和疏离，安澜在这视线的注视下，眼睛瞪大，瞪到了泪水在眼圈里打转，却是抬头望着天花板，硬生生的把泪水逼退，然后转身，把小碗和调羹放下，缓缓的扯下了围裙，擦了手。

        “孩子是我的，你不要，我要！”

        安澜说这话时，声音有些哽咽，但是向来她不习惯脆弱，而是带着一抹倔强和凄然，迎上顾烶烨那微微变动的表情，安澜撇开了视线，没有继续再做任何多余的事，她与他，再多呆在一起，都是折磨。

        “离婚协议书，我会让律师发给你，不过，现在我的财产没有办法分给你！”

        顾烶烨在安澜即将走出了房门的时候，如此的陈述和声明，让安澜不由讶然的抬头看着顾烶烨，却是一下子恍然大悟起来。

        除了孩子，还有束缚在一起的婚姻。

        顾烶烨也不要了。

        安澜握紧了拳头，任由指甲嵌入肌肤，却是顿了顿道：

        “我不需要财产！”

        顾烶烨的财产目前正在调查中，自然没有办法分配给安澜，而事实上，安澜也从来没有渴望有朝一日与顾烶烨这样分配财产。

        只是世事逼人，走到今天这一步，安澜早已没有理由来挽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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