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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慎重选嗣传香火


此后又过了三日,沈予正式搬了出去,他买的园子距离云府只有两个街口,来往也很方便。

        而出岫则按照太夫人的吩咐,全面接手中馈,开始未出“小月子”时,只在知言轩里看旧账,学旧例。待出了“小月子”,她便每日早晚都去一趟荣锦堂,聆听太夫人训诫,学习府中庶务。

        她本就跟随云辞学过账目,又聪慧过人,因此上手很快。再者中馈之事虽烦琐,说来说去不过就是银钱与人情,只要这两样把握准了,许多事情都有旧例可循,并不算太难。

        对于出岫而言,银钱之事尚且好说,左右按着账目走就行了;可人情世故并非一时半刻就能学会,更何况云府家大业大,往来开销实在厉害,什么样的事情该给什么样的分量,什么时候赏赐,什么时候克扣,倒是一门学问。

        太夫人三言两语交代了,又给了出岫一张单子,上头罗列着南北两国重要的世家及人物,谁是当家人、谁是掌权者、哪位夫人得宠、哪位夫人失势,单子上一目了然分外清晰。自然,沈予的家族文昌侯府也在其上。

        出岫生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记住这单子不难,遑论其他账目。因而这一个月下来,云府进进出出的庶务与银钱,从她手中过一遍,也没有太大差错。太夫人见出岫学得快,嘴上虽不夸赞,心里还是满意的。

        这边厢出岫正为中馈的事忙碌不已,那边厢荣锦堂又来传话:七月十八,南北各地的旁支将会聚离信侯府,带着族中未及志学的出众男丁,给太夫人过目。

        挑选世子为云辞传继香火,是眼下云氏最大的一桩事,因而各支都是蠢蠢欲动、跃跃欲试,生怕自己这一支里最好的孩子没被挑上。

        早在六月底,出岫便吩咐下去将几个空置的园子收拾出来,安顿族人。又仔细问过这其中的人情往来,哪一支与哪一支交好?哪一支与哪一支有宿怨?她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尽量避免将不睦的两支安排在一起吃住,以免大家发生不愉快。

        转眼七月十八将至,各支一共挑了十六七个孩子过来,其中还有两支在路上耽搁了,未能如约而至。这些孩子中,小到两三岁、大到十二三岁都有,皆是身强体健、眉眼俊俏,其中不乏几人长得像云辞或老侯爷云黎。看来是各有各的招数。

        云氏合族上下,已许久没有如此同心期待过某个日子了。这一次离信侯府选嗣,就连南北两国的几大世家,甚至是皇室宗亲,都为之瞩目。

        到了七月十八这一天,太夫人让各支的当家人带着孩子聚集到外园,她与族中元老们,再加上三爷云羡,率先进行了一番初选。众人见出岫不在场,云府二爷也不在场,心里多少都明白过来,这两人是失势的。

        七月十八初选过后,各支都回到园子里等消息,出岫因为没参加初选,也没人来知言轩打探消息,算是彻底清净下来。可云羡的长风轩却是络绎不绝、人满为患。

        如此挨了两日,初选结果才公之于众。最终太夫人只挑了六个孩子出来,其余落选的,都给了价值不菲、分量相同的赏赐,也不算让他们白来一趟。

        而余下经过初选的孩子们,太夫人则令人严密照顾,避免有投毒陷害的事情发生,防患于未然。

        七月二十二一大早,太夫人传唤出岫陪她用早膳,过后便在荣锦堂里,对余下的孩子再进行一番筛选。这一次来内堂的,除却太夫人和六个孩子之外,唯有她在场。

        出岫放眼望去,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各支带来的孩子,有的才两三岁,但如今通过初选的,都是有身量的,最小也有四五岁,大的个头已然长成,十来岁总有。出岫有些不解,孩子不该是越小越好教导吗?这些都开了心智的孩子,难道不怕他们将来生出异心?

        太夫人知道出岫心中所想,不待她问出来,已幽幽道:“这是离信侯府选嗣,选的是世子,不是找个孩子让你给他当奶娘。”

        出岫被噎得不知如何回话,便听太夫人又道:“大一些的孩子好,心地如何、智谋如何,都能看出个大概。要那两三岁的有何用?如今瞧着好,谁知往后长成什么样子?”

        “不是有句俗话说,‘三岁看到老’吗?”出岫不解。

        “那是瞎扯!”太夫人冷哼一声,“若是‘三岁看到老’,云起小时候又知事又尊老又嘴甜,比辞儿和老三不知强多少。你再看如今?”

        出岫明白了。其实她不需要对这个孩子隐瞒身世,相反还要告诉他是过继来的,只要孩子心地纯善,知恩图报,不愁他不努力奋进,孝顺长辈。

        “不多说了,我不会告诉你这些孩子都是谁家送来的,你只管看孩子,看中哪个就对我说。”太夫人一副交出大权的模样,对出岫努了努下巴,便低头看起佛经。

        这可难倒了出岫,别说她是没做过母亲的人,就是这一时半刻,又怎能看出个一二三四?出岫一眼扫去,但见六个孩子按高低个头一字排开,皆是眉目俊秀身穿锦袍,一副恭顺模样等着问话。

        出岫看了片刻,越看越提不起精神,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几个孩子好像欠缺了什么。也许是心中太爱云辞的缘故,她对世子人选也有了个大概轮廓——无论长相、性情、才干,都该像云辞那般,才配得上做离信侯府的世子。

        出岫有些茫然,虽然知道孩子们年纪小,性情、气质还没养成,可她希望从他们身上看到一些熟悉的地方,可是……她失望了。出岫轻轻叹了口气,又将难题交还给太夫人:“还是您来做主吧,我实在看不出什么。”

        太夫人面色不变,连眼皮子都不带抬一下,翻过一页佛经回道:“是你选儿子,又不是我选。往后这孩子是你教养,你看着顺眼便好。”

        出岫闻言更加为难,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忽听门外传来一声禀报,来自竹影:“禀太夫人、夫人,北熙闵州一支在路上耽搁了几日,眼下刚到府中,也带了孩子过来,说是要向您二位请安。”

        请安?这词儿用的倒好,不说抱怨,不说参选,只说请安。出岫小心翼翼看向太夫人,等待她的指示。

        太夫人随手将佛经搁到案上,缓缓道:“无论是什么缘由,错过初选就是错过了,给他们一份赏赐,打发了吧。”

        “太夫人……”出岫有些不忍,犹犹豫豫地道,“方才竹影说,这一支来自北熙闵州。如今北熙时值战事,闵州正是叛军臣氏的大营,只怕他们路上没少吃苦头。既然不远万里过来,也是想为选嗣之事尽心,不若您见一见吧。”

        出岫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兴许有意外之喜也未可知。”

        听闻此言,太夫人挑眉笑问:“这几个孩子你都没瞧上吧?才想看看闵州那支?”

        出岫抿唇默认。

        太夫人这才“嗯”了一声:“闵州这支被战乱耽搁是假,遇袭是真。既然有人不想让他们来选嗣,估摸是孩子不错。你若想见,便见见吧。”说着太夫人已示意竹影将人带上来。

        闵州一支很知事,闲杂人等都没进入荣锦堂,唯有当家人带着孩子入得门来,一大一小跪地拜见:“闵州旁支云潭,携子云彬,给太夫人、夫人请安。路上因战乱来迟,还望恕罪。”

        太夫人与出岫对望一眼,都有些诧异这云潭没有告状,甚至只字未提遇袭之事,只推说是战乱耽搁了行程。太夫人又见这父子两人俱是一袭黑衣,并不似其他各支锦衣打扮,倒也心存两分好感,刻意问道:“你二人怎穿黑衣?难道亲近之人遭遇了不幸?”

        云潭头也不抬,回道:“多谢太夫人关怀,路上未有死伤,这黑衣……是为侯爷穿的。”

        此话一出,出岫立刻鼻尖微酸,只听云潭再道:“侯爷薨逝之时,闵州一支来得晚了,错过丧期,云潭心中一直内疚不已。”

        “也不是你的错,北熙山高路远,闵州又逢战乱,来一趟不容易。你们起来说话吧!”太夫人软语叹道。

        云潭领命从地上起身,出岫顺势打量,见他三十岁左右,面目轮廓分明,也算一表人才。她再看云潭身边的黑衣少年,八九岁的年纪,只微微颔首垂目,不似别的孩子那样畏惧恭谨,但也不觉得无礼过分。

        许是云潭的分寸拿捏得极好,出岫对这黑衣少年也颇有好感,正打算命他抬起头来,恰好这少年抬眉放目,视线正与出岫对上。出岫心中立时“咯噔”一声,不自觉地站起身子,耳畔已听太夫人恍惚说道:“辞儿……”

        出岫侧首看去,但见太夫人双目微眯似有所想。再看那黑衣少年,一双深潭黑眸波光粼粼,恰如她初见云辞时的印象!还有那鼻骨、那脸型,甚至是下颌,都与云辞很是相似!

        出岫攥着帕子的柔荑微微收紧,一时间竟要垂下泪来,而太夫人此时亦目不转睛盯着那少年看,口中还喃喃道:“像,真像……与辞儿小时候一模一样。”

        刹那间,婆媳两人四目相对,都已知晓彼此的想法。可太夫人毕竟不是感情用事之人,见那名为云彬的少年自行抬目,便问他:“旁人都知非礼勿视,不听传唤不能抬头,你怎不知礼数?”

        少年蹙眉一想,并无惶恐或不安,很是沉稳地回道:“晚辈初次得见太夫人与夫人,心存敬慕才不自觉抬头,的确于礼数有欠,万望恕罪。”

        这少年说话不脱稚气,但胜在应对沉稳,话语真诚。尤其他自称“晚辈”,应是不知道该按什么辈分开口称呼,又怕太过唐突失去礼数,才如此自称吧。

        算是个谨慎有礼的孩子。太夫人做如是想法,又看向出岫,示意她开口问话。

        出岫沉吟片刻,问云潭:“这孩子的母亲可来了?”若要瞧出一个孩子如何,必不能忽略其母。

        岂知云潭面有哀色,回道:“他母亲福薄,四年前已然去世了。我身为闵州一支的当家人,平日事务缠身疏于对犬子管教。今次接到太夫人选嗣之命,都是族人抬爱,才将犬子举荐过来……”

        短短几句话,已透露出许多信息,看来这云潭在闵州一支颇具威望,不想他年纪轻轻不过三十多岁,不仅坐上旁支当家人的位置,且还在妻子去世的情况下,将孩子教得不错。而且,这孩子生母早逝,日后若过继而来,必当与嗣母亲近。

        太夫人在心里盘算着,对于云潭,她还知道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北熙闵州如今是叛军臣氏的据点,他作为当地的云氏当家人,不仅要安抚族人之心,还要应对臣氏的威逼利诱。可一直以来传到她耳中的消息,闵州这支都十分平稳,没有什么异动,足见云潭的能力。

        这般一想,太夫人又对云潭父子高看几眼,转而再问他:“妻子过世,你没有续弦?”

        云潭垂目而回:“家中有房妾室在打理庶务,至于续弦……暂无考虑。”他面色已恢复平静,并无方才提及妻子去世时的哀伤,应是刻意克制。

        看来也是个痴情人呢!云氏多出重情重义之辈,有父如此,这孩子的资质应是不错,何况又与云辞长得如此相像,也是缘分。

        太夫人看了一眼出岫,见她亦是点头,便对云潭道:“你可要想好了,从此之后,这孩子只认离信侯为父,拜出岫夫人为母,与你再无关系。”

        云潭身形一顿,似是不舍又似凛然:“这是犬子的福分。放在您身边,总比留在闵州好。”他脸上没有喜色,不像个攀附富贵之人,无论是真情流露还是假装,都算难得。

        为子考虑,是天下父母的心愿,本也无可厚非。太夫人对这父子俩很满意:“做离信侯世子须得胆识过人、杀伐决断,就凭他方才敢抬头看我,已很令人中意。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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