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殡仪馆

清晨6点钟的杨树林殡仪馆，夏柠站在冷气逼人的休息室里，耳边是哭声、骂声、诅咒声。离她不远的地方坐着一对中年夫妻，女的一直不停抹眼泪，怀里紧紧捧着个相框，相框里的便是今天的主人公——小田，一个11岁的男孩。

        就在一个月前的下午，一两小轿车失控撞向了南洲市第二实验小学放学的队伍，三名小学生当场死亡，另有8人受伤。

        小田便是死者之一。

        事发时，小轿车司机趁乱消失在人群中，第二天才到派出所“自首”。

        这件事在南洲市引起了很大的轰动，有人说小轿车司机是“醉驾溜走醒酒去了”，也有传言说“现在被拘起来的那个根本不是肇事者，早就被顶包了”，总之各种说法传得是有模有样。

        夏柠看着眼前的这对夫妻，再看看照片里那个圆圆脸，长相清秀的小男孩，眼眶发红。

        “愣着干嘛？还不快点去问！”站在夏柠身边的江伟推了她一把。

        江伟是南洲晚报一名资深突发记者了，在报社干了整整十年，也是夏柠进入报社实习后负责带她的老师。

        “啊？问什么？”

        “问小田父母现在的感受，家庭情况，尽量把话题引到小田身上去，比如平时怎么刻苦用功，挖深点，看看能不能写出什么煽情的东西。”看着夏柠没挪脚步，江伟有明显的不耐烦，又推了一把。

        夏柠一个踉跄，来到了休息室的中央。

        大家被夏柠的这一举动吸引了注意，纷纷看了过来。夏柠有些尴尬，一想到自己的考核期还没过，只好硬着头皮走向了小田的父母。

        “小田妈妈，您好，我是南洲晚报的记者，我想向您了解下小田的情况……”

        话音未落，小田母亲身边的一个女人便一把将夏柠推开，“问什么问？这种时候你还想问点什么？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一点心肠都没有？你说你哪家报社的，投诉你信不信啊！”

        周围的亲朋一听，面色发冷，三五个将夏柠围住，夏柠有些招架不住，连连摆手，“不是的，你们听我说，我们也是好意……”

        “好意？你们这些记者还能做什么好事？那个司机你们怎么不去采访？法院你们怎么不去采访？三条人命赔个几百万关几年就了事了？这种人渣就应该死刑！”

        眼看夏柠要完不成“任务”，江伟赶紧大步走上前去，“你们不要误会，是这样的，我们也很同情孩子们的遭遇，我们南洲晚报特别组织了一个法律援助律师团，为大家维权。”

        看着人们将信将疑的眼神，江伟一边从口袋里掏出记者证，一边继续说道：“另外两家孩子的家属我们已经联系上了，也都安排了律师。小田爸爸妈妈，你们放心，我们南洲晚报是一家有责任感的媒体，从来不会哗众取众，我们是真的希望能为孩子们做点什么。”江伟眼眶红了，吸了吸鼻子，继续哽咽说道：“其实我们已经去孩子们的学校走访过，班主任说小田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平时很有礼貌，也好学，长大后肯定有大出息。”

        听到这话，小田的母亲再也没忍住，失声痛哭。

        “这位记者，我跟你到那边聊吧，他妈妈现在听不得有关小田的任何事情。”小田的父亲单独把江伟拉到一边，看起来情绪也是很压抑。

        两人聊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江伟不停在本子上记着什么，夏柠很想走上前去听一下“采访技巧”，都被江伟用眼神阻止了。

        走出殡仪馆，夏柠问：“江老师，刚才你们都聊了什么啊？”

        江伟把采访本甩给她：“回去你就围绕‘下岗父母起早贪黑打三份工只为孩子快乐成长，一场无情车祸打破了所有希望’这个点来写，材料都在本子上了。”

        “哦哦，那刚才，您说走访学校的事情，学校不是不接受我们的采访吗？万一穿帮了……”

        江伟白了她一眼，没说话。

        “法律援助的事情呢？我们怎么办”

        “那个周律师不是每天往报社钻吗？看他也没案子接，回去你把小田父母的号码给他，让他自己联系，免费还是象征性收点，就跟咱们没关系了。”

        “这样不太好吧。”

        “我们就是做个配稿，豆腐块，600字了不得了，稿费够不够这趟车费还不一定呢，等会我们去趟陆桥派出所，那边有个大新闻。”

        “陆桥那儿好偏僻啊，打车过去得40多吧，是什么大新闻啊？”

        “有只金毛走失三年，昨天在街上认出了自己的前主人。这个题材正好结合最近大热的电影《爱宠奇缘》，你再联系联系养宠物的朋友，写写他们和宠物之间的小故事，凑一个版，放在B版封面没问题的。”

        江伟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了电话：“老赵啊，我马上过来，你跟金毛主人说好了吧，别到时候扑了空……好好……9点钟肯定到的了，中午咱们找个小酒馆喝两杯……”

        挂了电话，江伟叫了一辆网约车，趁着等车的空档，向夏柠传授起了经验。“你都来了2个月了吧，还有1个月，你们新人的考核期就到了，一共30个人，总共才留8个。我就不说那些已经找好门路打好招呼的了，你现在的稿分才排到第12名，想留下来就要多努力。”

        看夏柠不说话，江伟又说，“上次就跟你说找个理由给主任那边送点礼，你送了没？”

        “没。”夏柠小声说道，看江伟脸色不对，赶紧补充，“我不想走后门，就想凭自己的实力。”

        “实力？你一个才毕业的大学生，采访经验少得可怜，有什么实力？你看那个周楠楠，大新闻是一个接一个，你以为她有多大本事，呵，她爹是咱们南洲市知名的企业家，报社都是把新闻喂到她嘴边，就希望她爹能在报纸上多投点广告。”说到这里，江伟脸色也有几分不甘心。

        对于一个毕业就把自己的新闻梦献给了南洲晚报的老记者来说，被一个20出头的丫头片子抢了风头，任谁都会有那么点不平衡。

        “不说了，车来了，反正你也是榆木脑袋，点都点不醒。”

        看江伟不是很高兴，夏柠也不再开口说话。虽然这个老师有点“老油条”，张嘴闭嘴都会稿分、稿费，说话的方式也不是特别讨人喜欢，但不可否认，江伟是真心在带她。平时跑任何新闻都把她叫上，他说他最看不上那种“自己跑完新闻电话遥控新人写稿子的”。

        “新闻是要自己去感受的。”有一次跟片警喝多了，江伟拍着夏柠的肩膀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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