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片刻的沉默后，太宰笑了一下。

        那绝不是一个善意的笑容，而是黑暗中肆意盛开的毒花，在第一次感受到太阳的光芒照耀时，非常但没有欣喜若狂，反而像被灼伤一样，伸开了所有淬毒的尖刺：“你是想要拯救我吗？”

        少女却并没有察觉到这句话中蕴藏了多少讥讽与恶意，反而露出一丝茫然不解。

        太宰治一眼就看明白了：“原来如此，不是‘想要拯救’，是‘应该拯救’吗？真是，恶心透了。”

        面前的一切都索然无味起来。

        他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陪一个被洗脑的人偶上演圣母救赎世人的滑稽的默剧？

        太宰治一声不响地站了起来，正打算离开，却听见中原中也低声喊：“太宰，站住。”

        压根不用回头，他就能猜到蛞蝓脸上是什么表情——凝重、严肃、压抑着愤怒，眼底却带着能将一切摧毁的强烈生机。

        “中也，你真的想要救她吗？”太宰治一扫平日的轻佻玩闹，声音低沉而平静，“哪怕将她从这个地狱带出后，随之而来的，是对她来说，更深重，更绝望的地狱？”

        中原中也明白太宰治的意思。

        眼前的女孩子拥有不属于人间的美丽，哪怕带到人类社会，又悉心教导她各种人类该学会的常识，她能像正常女孩一样生活的概率也约等于零。

        何况她还被这邪恶宗教的人洗脑成了一个不会反抗的木偶，一个为了拯救他人，无论怎样都行的完美受害者。

        中原中也怜惜她年纪轻轻，就被病痛折磨，却也明白，令她多年来痛苦不已，奄奄一息的绝症，以及这个宗教对“神子”的绝对隔离，恰恰是保护她的最后屏障。

        否则以真言立川咏天流的邪恶教义，以及她被洗脑到完全为了让他人得到快乐，而牺牲自己的心态，中原中也难以想想，她从小会生活在什么样的地狱。

        哪怕现在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但至少，她还是有可能被拯救的。

        所以，中原中也的态度同样平静：“就算知道她未来可能要直面更多人类的恶意，可我还是想救她。”

        “不是为了‘英雄情结’这种我自己都没有的东西，只是，无论将来好与坏，都是她的人生。只有经历过，才有资格评判，而不是作为外人裁定她的人生是否有意义，自以为是地替她结束痛苦。”

        说罢，他不等太宰回答，就半蹲下，目光平视着少女，心平气和地问：“你想活下去吗？我是说，假如其他人不想杀你的话，你想一直活下去吗？”

        少女轻轻点头，纯澈的目光就像说，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哪怕再怎么被病痛折磨，就连呼吸都成为痛苦的事情，但她还不是在很努力地活下去吗？

        “太宰，我要救她。”

        中原中也的态度十分平静，就好像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话。

        太宰治却知道，一旦自己的搭档下了这样的决心，哪怕就算山川崩塌，河流倒转，也无改变他的想法。

        这就是你不能拥有朋友的原因啊，中也。

        太宰治知道，中原中也至今都惦记着他加入港口mafia后，新结交的那几个朋友的死，并且无法原谅故意将这几人情报泄露出去，导致他们死亡的太宰治。

        如果太宰愿意，死得可以不是那几个人，而是其他人。

        但中原中也实在没脸说，自己的朋友更高人一等，不能牺牲他们这种话。

        所以，他们两人至今都没有闹掰，但双方都心知肚明，太宰治就是故意的，而且被森鸥外所默许。

        毕竟，中原中也掌握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而他本身也不好控制。

        虽然森鸥外勉强利用“理念”束缚住了这头拥有漂亮皮毛的野兽，但谁都无法保证究竟能持续多久。

        在这种情况下，森鸥外必须保证自己或者太宰治是对中原中也影响力最大的人，除此之外，都不行。

        所以，中原中也只能拥有同事，不能拥有朋友。

        中也执着想要救这个少女，只会让森先生警惕吧？

        以森先生的性格，为了港口mafia的稳定，无论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哦！

        但这好像也不错？

        一心拯救的少女与发誓效忠的首领摆在天平的两端，中也会怎么抉择呢？

        还是像上次朋友们的死一样，因为对港口mafia很重要，所以就算再怎么耿耿于怀，也强行忍下？

        不管怎么样，最后难受得都是中也，毕竟是他执意要救的人嘛！

        太宰治不无恶意地想，小恶魔式地笑容已经不自觉浮现在脸上。

        就见他轻松加愉悦地转过身，语气夸张：“中也这么认真，让我好感动！这期的‘中也为何那样’又有新的题材了呢！啊，刚才应该拿手机记录下来的！”

        中原中也懒得理会太宰治耍宝，只是在思考，如果现在就带上这孩子走，会不会影响到后续的战斗，以及她羸弱的身体。

        但如果现在不救她，等到解决问题再来，就没有机会了呢？

        不用多懂医理，只需要看这孩子的状态，应该就知道，她的性命处于垂危边缘，就像即将凋零的花，随时都可能逝去。

        拥有名为“力量”这张好牌的重力使从不托大，尤其他们现在正处于敌人的魔术工房里，敌人的实力能增到最强，他的实力却会被压制和削弱。

        太宰的异能无效化，至少也要找到工房的核心，才能发挥作用。

        更何况，他们还没找到藤村大河的所在。

        虽然藤村大河就算死了，也可以推给真言立川咏天流，让这两方互相厮杀，顶多就是和藤村组的结盟宣告失败。

        但如果可以，中原中也希望一次性能将事情完美解决。

        所以，他顺口咨询太宰：“我说，太宰，你有什么主意吗？”

        倘若这位搭档有什么好主意，他就贯彻执行；如果没有，或者方案让他不满意，他就要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了。

        太宰治鼓起包子脸：“中也，你刚才的表情，超可怕哦！”

        别扯了，这天底下还有你太宰治怕的东西？

        中原中也刚想喷回去，就意识到太宰治真正的意思，不由下意识望向病床上的少女——他们真的要在她面前，讨论怎么对付院主吗？

        要知道，以这个垃圾教派的德性，院主是她直属长辈的概率很大，曾（外）祖父，（外）祖父，甚至父亲，都有可能。

        或许她现在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以后呢？

        假如她恢复了正常人的观念和思维，再回想到今天这一幕……

        中原中也下意识就想把少女打晕，不让她见证这么残酷的场景。

        谁知太宰灵巧地像一只猫，凑到了对方的床头，鸢色的眼睛中写满期盼：“你知道用什么办法，最能气到那个老家伙吗？”

        “你这家伙——”中原中也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如果不是大敌当前，不能削减战斗力，他真想现在就给太宰两拳。

        少女轻柔地声音，适时地平息了中也的怒火：“他，不，生气。”

        中原中也顿时惊了：“真的会有这种人吗？”

        太宰治却并不意外。

        早在见到宗主，与对方交谈后，他就知道自己面对得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在这片土地上，真言立川咏天流的宗主，就是“皇帝”。

        触目所及都是谄媚的面孔，耳中所闻都是奉迎的声音。

        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被反对，也不会被阻止，永远能够达成自己的目的，从而催生出盲目到偏执的痴愚而狂妄地自信。

        所以少女说宗主不生气也没错，因为一切会令对方不虞的事情，很快就能得到解决，不会被少女所知。

        理论上来说，最好的做法，应当是在宗主的面前杀死少女。

        一个狂信徒面对“神子”的死去；

        又或者说，一个毕生夙愿都是追求“到达根源”的魔术师，在唯一可能的道路面前，却看着它破碎，一定会出于疯狂而露出部分破绽。

        但那样，势必会和中也产生冲突。

        而且，太宰治先前想杀少女，只是想让她从既定的痛苦人生中解脱，还没有到为了伤害区区一个垃圾，就对她下手的程度。

        那就换个方法吧！

        一个习惯了唯我独尊的“皇帝”，对于任何脱离他掌控的事情，哪怕仅仅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有可能暴跳如雷。

        话又说回来，小林刚才说，神子救了她。

        理论上，没有自主性，更无法命令这些侍女的“神子”，是不可能拯救其他人的。

        她本该只是一个摆在祭坛上的木偶，被人供奉的神像，连喜怒哀乐都不被人在意，何况是自我意志。

        但后者话语中的真挚，绝不是假的。

        而在，那种情况下，想要让一个小林认为“自己被救了”，并没有那么容易。

        唯一的可能就是——神子让小林离开了令她备感不安的寺庙，回到了让小林有安全感的地方。

        但这与其说是拯救，倒不如说是回应了小林礼奈心中所想，将对方传送出了魔术工房，大概是回到了家中？

        万能许愿机一样的能力吗？

        不，目前还无法确定。

        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对少女而言，这个魔术工房的结界，很大概率比纸还要薄，甚至等于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正因为如此，太宰治对少女吐露恶魔般地絮语：“他虽然没有生气，但他也不高兴吧？明明拥有超凡的力量，却不得不躲在深山老林。哪怕这里每个人都顺着他，可他还是不希望留在这里，对吧？”

        少女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你如果打碎这个牢笼，他会不会……非常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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