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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张义


中行瓒忽然觉得十分滑稽,因为眼前站着的这个人居然自称是龙骧武卒,如果真如他所说,那么他应该是龙骧成军数百年来第一个身入敌营投降的人,而且还是未战先降。

龙骧武卒一往无前有死无败的名声响彻岚江南北,可以说神州大地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倒不是说他们从无败绩,实际上数百年间他们吃过的败仗可以说是不计其数,而之所以还能博出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赫赫威名,全因为他们每到恶战之际全军覆没只是等闲,连被生擒活捉的例子都寥寥无几,至于投降,简直无异于笑话。

所以眼前这个人的嘴脸在中行瓒眼中怎么看都是戏台上诈降诱敌的戏码,可中行瓒还是决定陪他把这出戏演习去——毕竟这莽夫看起来似乎不怎么聪明,说不定能从他的嘴里套出些有用的东西。

“你,姓甚名谁?”

“在下张义,龙骧武卒的百夫长,有要事求见中行大人——问够了就快带我去见他,迟了你们可担待不起!”张义被五花大绑立于堂下,明明是别人的俘虏却站得比两旁的卫士还要挺拔,说话的时候依旧是声如洪钟眼如铜铃,胡须根根炸起犹如钢针,总之看起来全然不像是一个降兵,倒像是来下战书的死士。

“哦?什么事这么严重啊,说来听听?”中行瓒一脸的哂笑——司徒靖恐怕是无人可用了,竟派了这么一个憨货来送死。

“你不配!”

“大胆,这位便是中行瓒大人!”

“你就是中行瓒?听说你能举得起七十二斤的横天刀,老子还以为是多了不起的人物呢,不过如此而已...  ...”张义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中行瓒,随即撇撇嘴一脸的不屑。

“传言龙骧武卒有死无败,也不过如是罢了~”中行瓒也报以同样的轻蔑神情,只不过他耻笑的对象却是名震天下的龙骧武卒。

“他妈的,你说什么!”张义果然不出意外地暴跳如雷,但刚向前迈了一步就被两旁卫士死死地按在了地上不能再动弹分毫,只能拼命用恶狠狠的眼神瞪视着座上之人,好像要把他瞪化了一样。

中行瓒与他四目相对,眼前之人的反应令他很是满意,这个张义对于龙骧武卒这四个字似乎颇为着紧,而越是这样他便越是肯定这是司徒靖设下的骗局——任何一个有荣誉感的军人都不会轻易投敌,更何况是他这样一个连几句风言风语都听不了的匹夫。

“我说,阁下身为龙骧武卒,为何要给龙骧二字抹黑?!我出身中行氏,无缘身入龙骧,但对我大吴的第一强兵却着实佩服得五体投地——你,不配龙骧二字!”中行瓒所说半真半甲,他幼年之时倒是真的曾幻象过成为龙骧武卒的一员,但随着年龄增长他渐渐地开始放弃了这不切实际的梦——浴血沙场这种事,即便说的再冠冕堂皇,也不过是拿自己的命替别人取富贵而已,他是顶天立地的中行瓒,才不要去做别人的垫脚石。

“你!你说的对...  ...我是在给龙骧抹黑,张义愧为龙骧的一员!”张义挣扎着起身,一声长啸之后便又瘫坐在了地上,低着头尽力不让人看到他满是愧疚的脸。

“...  ...你千辛万苦来到荥山,到底是为了什么?”中行瓒看着眼前人由衷的痛不欲生,他心中也难免有了一丝疑惑——这样的自责实在太过真实,丝毫不像是伪装,而如果这自责是真的,那就足以说明他眼下正在做的这件事,令他深以为耻。

“...  ...司徒靖已经和荀临、荀复媾和,朝廷答应让荀氏接手越州,你此刻若是率众去归阳驰援,必定会陷入他们的圈套!”张义迟疑了许久之后颓然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好像有千钧之重,令他不得不拼尽全力才能开口。

“你说什么!荀临和荀复降了司徒靖?哈哈哈哈哈~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司徒靖派你来诈降,就是为了说这些不着边际的昏话?哈哈哈哈哈~”中行瓒狂笑不止,一只手不停地拍打着面前的几案,直到笑出了眼泪之后那张脸霎时间又变得狰狞可怖——好在自己不是败给了这个叫司徒靖的人,看起来它不仅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甚至可以说是个地地道道的蠢材。

“世人皆知荀氏乃是中行的亲族,然而事实正好相反,该是你中行氏源出荀氏一脉才对——数百年前,虞唐天子做三行骑兵以御外寇,你家先祖受封中军将,是以由荀而改姓中行...  ...”时移世易,多年前的宗家人才凋零,反倒是庶出一脉渐趋强盛,是以原本的从属附庸关系竟渐渐反了过来。

听着自己家族的源流被张义娓娓道来,中行瓒再也笑不出来了——这些故事早已无人知晓,甚至中行氏的族人也未必个个尽知,越州甚至有传言说荀氏先祖乃是中行家的私生子,故而两家才世世代代福祸相依。

而荀氏人丁单薄,到了他们这一辈能知道这些秘辛者更是寥寥无几,所以这些话若不是由他这个中行的当家人宣之于口,那便只可能是荀氏中的紧要人物泄露的——比如荀临和荀复。

但仅仅这样还不足以证明荀氏叔侄有叛逆之心,毕竟所谓由荀氏执掌越州,只不过是张义的一面之词而已,而这张义宁肯违背本心投敌叛逆也要将这关乎生死的秘密揭露给敌人,当然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

“...  ...司徒靖知道这些也不足为奇,毕竟翻阅一下东观书库的古籍也能有所发现,我没记错的话,这个司徒靖正是出身北周对吧?”

“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信不信由你——至于我,唯有一死而已!”张义起身往外就走,中行瓒刻意地令左右放行,却没想到他竟然没有丝毫停步的打算。

看来他真的是一心求死,可是那个投敌卖主之徒是为了死在敌人手上才选择背叛的?中行瓒见状不得不信了三分——现在想来,荀氏叔侄历来对他这个主公颇有微词,甚至在公开场合屡屡顶撞于他,过去他只以为是忠言逆耳,现在看来恐怕倒是心有不甘。

不甘于久居中行氏之下。

“慢着,张义是吧...  ...告诉我,你甘为龙骧之耻做下这等背主叛逆的事,是为了什么?”中行瓒心中已经笃定了三成,但他还需要张义亲口说服自己。

“为了龙骧的尊严...  ...瀚海一战,我大吴得黎越舍龙部之助才得以平定叛乱克成大功,现而今他们又不顾生死随我等转战千里北上翼州,他们的血早就和我们融在了一起!可那司徒靖为了息事宁人,竟然滥杀黎越士卒以安抚那帮刁民...  ...说好的一视同仁天下一家都是骗人的鬼话!老子可以死,但不能让龙骧武卒落在那种小人的手里!更不想任由那些刁民败类祸害黎越的兄弟!”张义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更因为自己眼下的所作所为而充满了愧疚,忽然间他伸手抽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不知是因为对同袍见死不救,还是因为不齿自己此刻的叛逆行径。

中行瓒当然不知道齐释之死给张义造成的震撼,但他知道荀临和荀复传回的战报中曾提到会设法挑起吴人和黎越的纷争——显然荀临和荀复的计谋成功了,但恐怕连他们都没想到龙骧武卒中居然会有张义这样耿直的汉子,他居然会为了异族蒙冤受屈而对同胞产生不满。

“松绑!”中行瓒彻底相信了张义所说的一切,当即便走下堂来要伸手相搀。

“中行瓒,你别误会了,我助你击败司徒靖只因为他是个滥杀无辜的小人,助你取归阳是因为城中的刁民们实在罪无可恕——实不相瞒,龙骧武卒之中与我一般的人不在少数,只不过他们不愿背负骂名而已...  ...再攻归阳之时,望你记得我今日相助之举,切勿对我同袍赶尽杀绝...  ...让他们回去瀚海吧,这地方不值得他们为之抛头颅洒热血...  ...”

张义说话间奋力挣脱了两旁卫士的手,全然不在乎中行瓒一脸的热情洋溢,转身便往门外走去,结实的牛筋绳依然捆在他身上,昭示着他依旧是阶下囚而为座上客。

“张义!我可以放你离开...  ...不愿继续从军的话,回去啸月城或者留在越州悉听尊便!”中行瓒情急之下追着张义的背影喊道——他毕竟是行伍出身,看得出那个眼神的涵义。

“不必了...  ...张义背主投敌已经辱没了龙骧之名,若是再苟且偷生,死后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同袍和赵将军——今日之事有死而已,大人若是有心,请给我一个承诺。”张义停下脚步,转过头侧目而视,显然只是等着中行瓒的回答。

“...  ...归阳城破之日,无论龙骧武卒还是黎越兵将,一律降者不杀——当然,愿从我越州军勤王上洛之人我必当重赏,愿解甲归田者我也绝不强求...  ...至于那些刁民和司徒靖,破城之日必当血债血偿!”中行瓒知道说再多也是徒劳,于是抱拳拱手深鞠一躬,算是送别了这个一心求死的壮士。

张义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面露一丝笑意大踏步走出了厅堂,将一众目瞪口呆的卫士远远甩在了身后——中行瓒知道此人去意已决无可挽回,于是只得略带惋惜地对左右挥挥手,跟随他多年的亲信门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便紧随张义的脚步追了出去。

待众人走后,中行瓒才起身走向身后的刀架,默默地擦拭起了摆在上面的横天,刀锋冷,他的眼神更冷,身边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让他彻底寒了心,也许他心中还留存着些许的疑虑,但横天刀身上的那对眼睛却分明在说,宁我负人,毋人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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