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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中行瓒


归阳城里早已人心惶惶,这里本是韩氏一族的封地,如今却驻进了中行瓒的大军。

城中百姓几十年来受着韩氏的谆谆教导,早已把中行家的人当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而如今姓韩的大人们一箭不发就让了城池,立刻让他们觉得自己已成了凶兽的口中食,并由衷怀念起过去的好日子——虽然中行氏的税赋并没有比韩氏更繁重,他们的子弟也并不比韩氏门下更纨绔,只是百姓们总会习惯性地去怀念那些曾鱼肉他们的旧主。

历朝历代的人王帝主们,将这种习惯称之为忠义。

“你还回来干什么!你怎么不死在外面!”

归阳原本的太守是韩钦,如今他极尽奢华的官邸已经成了中行瓒的临时帅帐,而此时此刻帅帐里正酝酿着一场风暴。

中行瓒当然怒不可遏,因为中行惗居然只带了十余人灰头土脸地回了城,至于他最为倚重的先锋中行悼,不仅成了百里涉的俘虏让他首战就丢尽了颜面,对方甚至还以他为人质,开价一千石粮食才肯把他囫囵个儿放回来——否则就只送人头。

而这些粮食最后都会变成砍向他的刀,射向他的箭,偏偏不给又不行。

一念及此他恨不得一脚踢死眼前这个曾被吓破了胆的混蛋,不问而知一定是这个懦夫拖了中行悼的后腿,这才导致了他兵败被俘。

若不是他颇善于运筹谋划屡有良策,中行瓒打死也不会把他带在身边——从小他就是族中出了名的胆小鬼,长大之后更是被奚落为不败将军。

不战,自然不败——只是这一次不败的神话就此破灭。

“...  ...为百里涉出谋划策的人是谁?百里视?”中行瓒强压着怒火,逼自己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去跟他说话——这小子天生就有羊癫疯,之前被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昏迷不醒,刚才被他大声一吼当即浑身颤抖着,险些又要抽过去。

“回少主,百里视好像并不在军中,为百里涉献策之人叫叶浚卿...  ...就是之前设计救了百里涉,还把韩氏一门闹到天翻地覆的那个人...  ...”中行惗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至今仍不愿相信自己居然败在了书生的手里,而这个书生居然还不是名满天下的百里涉,他内心由此而生羞耻感绝不比中行瓒来得少——但不知为什么,一想起对方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他就止不住浑身发毛,那目光绝不该是一个饱读诗书的人所该拥有的。

“叶浚卿...  ...无名鼠辈,靠这些雕虫小技竟敢大言不惭——好了,你滚下去休息吧!”中行瓒看见中行惗那一身肥肉就气不打一处来,于是使劲挥了挥手想要将他尽快赶走。

“少主,末将有一计,可还以颜色...  ...”中行惗一口恶气在胸中愤恨难平,他委曲求全回到归阳,当然是为了整兵再战以牙还牙。

“哦?有屁快放!”中行瓒虽然对他兵败而还甚为不满,但更深知冲锋陷阵本就非其所长,因此他内心其实更责怪自己——到底还是大意了,若只让中行悼去,说不定还不至于败得这么窝囊。

“少主,他们要一千石粮食才肯放回悼将军,我们就给他们一千石...  ...”

“这他妈就是你的妙计?!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少主别急,末将的话还没说完...  ...对方要粮,即便不是因为军中粮秣匮乏,也是为了与我们长久僵持做准备——段归不在此地,那就必定是在翼州,所以百里涉此来的目的无非是阻挡我等驰援五郡...  ...所以他们利在久战,而我利在速决...  ...”中行惗说着说着又背起手摇头晃脑起来。

“废话少说!这些我比你清楚!说重点!”中行瓒气不打一处来,终于按捺不住满腔怒火起身冲过去就是一脚,当场把中行惗踹了个恶狗抢屎。

“少主息怒,少主息怒...  ...末将的意思是,如果这些粮食可以让他们不战自溃呢?”中行惗爬起来之后忙不迭陪着笑脸,从小到大他就对中行瓒又敬又怕,敬重是因为他确实比自己有本事,怕则是因为中行瓒总是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而且绝不留情。

“你的意思是在粮食上做手脚...  ...”中行瓒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中行惗的计策说不上精妙,但是绝对有效——人越是想要什么就必定缺什么,这是自古皆然的定理。

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连老百姓都知道打仗一打钱二打粮,这一千石粮食对他必定相当重要。

叶浚卿,果然不过是个纸上谈兵的书生而已,偶有雕虫小技,毕竟难登大雅之堂。

“正是!这一千石粮食,不妨先用大黄、芒硝和番泻叶一起煮透,之后晾晒干了再送给他们——末将看过,这几天晴朗无云,最多五天之后一切便可就绪,到时不仅可以换回悼将军...  ...再等个几日,生擒活捉百里涉也是易如反掌!”中行惗这伎俩不可谓高明,却也不可谓不毒辣——大黄芒硝和番泻叶都是泻药,一万多人劳师远征本就缺医少药若是再水泻不止,兵败如山倒便几乎已成定局。

“...  ...你这小子,从小就鬼主意多——这事儿就交给你办了,记得要避人耳目,城里难保没有他们的细作。”

“是!”

中行惗和一众偏将躬身施礼之后便退了下去,大厅里转眼又只剩中行瓒一人。

他越想便越是开心,按照中行惗的计策,百里涉的大军不仅仅会因疲病交加难以为战,而且行军缓慢更难以脱身,自己只需要率兵倾巢而出,甚至无须布置什么战术即可大获全胜。

而接下来的事情才是最让他兴奋的——百里涉一旦兵败,他就可以如之前设计的那样直抄段归的后路,随后和韩爵、卫劼一起将真正的不败战神团团围困,之后再由他给那个声名赫赫的家伙致命一击,从此,这天下将只有一个战神,他的名字叫中行瓒。

这件事早就应该发生了,若不是父亲一直要他藏匿锋芒,如今他至少该和那个不可一世的魏王段归齐名才对。

中行瓒拿起了身后兵器架上七十二斤重的斩马大刀——这是中行氏先祖中行岳赖以成名的神兵,通体以陨铁打造,长六尺宽一尺半,肩宽背厚刃如蝉翼,刀头平直如山道中削,远远看去简直就像一把被放大拉长了的巨大菜刀。

可这把刀从没有切过一颗菜,它只砍两种东西,活生生的人,或者他胯下的马。

当年的中行岳以此横行凉州,斩下的人头足以堆成一座小山,周人因此而不敢对天朝稍有冒渎,可后来他去世之后后世子孙竟无一个能将这大刀拎起来,更遑论挥舞着它征战沙场。

即便是中行赜,年轻时也只能拿着它做做样子,真正上阵杀敌时爱用的却是一杆三十六斤的马槊。

而中行瓒十六岁那年就已经可以将之挥舞如风,但从那次以后,父亲便封存了这把名为“横天”的宝刀。

“宝贝儿,你很快就可以重新喝到人血了~”他抚摸着刀背的手法轻柔而细腻,如同在抚摸一具诱人的娇躯,而他的眼神也随之变得狂热,就好像看到了一个令他欲罢不能的佳人正玉体横陈。

中行瓒从不喜欢任何女人,当然也不喜欢任何男人,他曾经觉得自己很奇怪,但慢慢地他发现奇怪的是那些所谓的大多数人——他们竟然会去爱一个根本无法和自己心意相通的活物,天下间明明只有兵器才会真正懂得人在渴望什么,而同样也只有人才能理解兵器的呼唤。

他们的要求都很简单,不过是血而已。

光阴如白驹过隙,转眼七天已过,中行瓒在中行惗的带领下,亲自押运着一千石粮食前往约见的地点。

百里涉把地点选在了之前的那个山坳里,而这一次中行瓒足足带了八千人马随行,不仅足以防备敌军于路劫杀,更可以死守住山前小路以防对手再次伏兵夹击——他甚至在考虑,要不要趁对方不备,直接率兵掩杀过去,这些人马加上他手中的横天刀,足以将百里涉的大军杀个片甲不留。

“少将军,建康一别,不想今日居然兵戎相见。”中行瓒少年时曾服役于边军,更屡立战功,返回越州之前段耀曾特意召他入宫赐宴,那一次陪宴的人中,恰好就有百里涉。

“百里大人何故为虎作伥,引兵犯我越州边境?”

“少将军此言差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越州也好翼州也罢,都是当今陛下的河山,百里涉领皇命讨不臣,何来犯境一说?中行大人遇刺陛下深表痛心,如今业已查明刺客乃是卫劼的爪牙,少将军何故要助逆杀父的仇人,而背反朝廷?”百里涉一席话不仅直指他不忠,言下之意更是说他不孝,以至于中行瓒身后兵士中已经有了些窃窃私语之声。

“陛下?陛下已经龙驭殡天,且正是被那僭君所害,所幸先帝临终秘托国事于晋王,命我等起兵讨逆!百里大人若还念及国恩,此刻就该倒戈来降——本将可以保证,大人荣华富贵只会比今日更甚!”中行瓒只好搬出了段宣忱,世人皆知段耀宠溺这个幼子,所以垂危之际若有意改立皇储也并非什么奇闻,而段怀璋若是得知了这件事之后痛下杀手弑父夺位,则更是意料中事。

“...  ...看来你我都难以说动对方分毫,那就言归正传吧——那一千石粮食何在?”

“推过来!”中行瓒一声令下之后,身后人马兵分两队,一辆辆满载着口袋的粮车被推到了两军阵前。

“慢!少将军请稍稍退后,待本官先行验看。”百里涉似乎非常谨慎。

“人言大人是谦谦君子,怎么也做这等小人的心肠——听我将领,退后百步!”

八千人挤在不过三人并肩宽的小路上,一旦后退便立刻挤得水泄不通,更何况人群中还有几十辆沉重的粮车。

百里涉马鞭一挥,身边小校即可上前挨个检查,他们似乎真的很紧张这些粮食,以至于每一个口袋都要在底部戳个小洞验看过才放心。

半晌之后,小校对百里涉点了点头。

“大人,可以放人了么?”

“...  ...”

中行瓒笑着打马上前,百里涉却不答话,脸色似乎有些怪异。

“少将军,我再问一遍,你降是不降?”百里涉牙关紧咬,似乎正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时近正午,林中暖意正盛,中行瓒却因为百里涉铁青的脸色而感到遍体生寒。

“不好!快退!退出去!”一千石粮食,周遭尽是树木,狭窄的山道——中行瓒一瞬间明白了百里涉为何会有这么蠢的问题。

“少将军!山、山上有伏兵!”

“马上搬开!粮车不要了,尽快离开这儿!”

可已经来不及了,火箭如雨而下,点燃的檑木更是从山头直扑羊肠小道里水泄不通的大军。

一千石粮食只是诱饵而已,叶浚卿要的实则是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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