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公输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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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人!百年前,公输翟大师以一己之力让稷墨学宫天下闻名时,就已是个年逾花甲的老头子了,你要是公输翟先生,岂不是已经成了快两百岁老人精?”
“呵呵呵~小姑娘,谁告诉你公输翟只有一个?公输翟之名如今无人不晓,却没几个人知道它已传承近千年!你们所熟知的那位大贤本名禽滑厘,乃是本门不世出的天纵之才,也是老夫的师祖——不过么,在他之前已有无数代的公输翟为了发扬光大机关术而呕心沥血,而在他之后,同样会有无数的后人继往开来,老夫也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公输翟,本是我稷墨学宫开山鼻祖的名讳,但更是他当年筚路蓝缕,立志以机关之术整河山、兴社稷、福泽苍生的精神——所以我稷墨学宫每一代的偃宗,皆会舍弃姓名来传承这三个字,以示不忘先人遗志。”
公输翟娓娓道来,谈及本门的理念时,他那老迈的身躯似乎又重新洋溢起了青春,而一旁的婉儿眼中此刻只有憧憬,倒是沈稷,隐隐有些疑虑之色。
“稷墨学宫已是天下正宗,公输翟之名更是四海尽知——可老先生,你们为何要躲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靠琅嬛阁来掩人耳目?”
“这位公子,你可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以琅嬛阁之名入世,实在也是无奈之举——百年前师祖以木鸢翱翔九天而名动神州,虽然自此以后我稷墨学派为朝野共尊,可惜世人不知最初的几十年里,我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
“稷墨的宗旨,本是以机关术开民智兴百业使天下富足!可那几年,皇室、权贵和那些江湖巨擘,却无一不对我等的机关术虎视眈眈... ...而且他们只将我等的心血当成杀人的工具,为的不过是一己私利!或是明抢或者暗夺,甚至不惜血洗我宗门,以至于我宗弟子人人自危,生怕哪天就被人抓了去或是拷打或是奴役... ...”说起这些,不仅公输翟老泪纵横,两个黑衣侍者也面露凄苦之色,想必也是曾有家人在那段岁月中遇害。
“先师不得已才决心领着我等避世而居,却又不忍心稷墨的机关术自此成为人间绝响——于是我等用了五年,历经千辛万苦才终于找到了这个位于岚江之下三百丈的亘古奇观,随后又用了十年的光阴,才将之开凿成了南联滁州北望扬州的险要所在... ...”
“谁知北周崛起,小小的康城竟一夜之间变了南吴皇都——我等这才在百丈绝壁之中做出那个几可乱真的溶洞,一来隐藏行迹,二来么... ...正好以琅嬛阁之名做些小买卖,聊以糊口。”
“可众所周知稷墨弟子遍布天下,连朝堂之内也不乏贵宗门人,难道几十年来无一人将宗门所在泄露?”沈稷当然不信人心会如此纯良,这些年的所见所闻告诉他大多数人守口如瓶的唯一理由,就是对方给的价码还不够。
“呵呵~有道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不过是疑兵之计罢了——遍布天下的稷墨学府均是外宗旁支,他们只知道宗门已经搬进了人迹罕至的极北冰川之内,只会定期用木鸢或人偶送些图纸和讲义来... ...其实我们每个月都会派可靠的内宗子弟隐姓埋名行走江湖,只为引渡一些和我们一样专注于学术的才俊回来,不过那些心有旁骛之人么,却终其一生也难睹宗门真容。”公输翟一边说一边笑呵呵地看着婉儿,那目光简直好像在欣赏一件当世无双的珍宝。
不过沈稷听出了他话里的弦外之意——稷墨学宫的所在是绝密,他们连外宗子弟都瞒着,何况他和婉儿这样的无关旁人。
“所以我们必须要拜入门下,否则必定难以全身而退,是么?”说话的同时,沈稷双手已经摸向了腰后的鹣鲽。
“公子误会了,老夫只是希望有生之年可以最后收一个天资心性都足堪托付的关门弟子,这才冒险在琅嬛阁展出天机匣——至于公子你么... ...恕老夫直言,可能连入外宗的资格都没有~”公输翟只是看了看沈稷的手便大摇其头,随后转身走向自己的卧榻,挥手间旁边的墙壁上就打开了一个硕大的暗格,里面竟然摆满了各种糕点小食。
“偃宗,您又偷藏甜点,郎中千叮万嘱要忌口的... ...”一旁的黑衣侍者显得很焦急。
“荒谬!老头子都这把年纪了还不能想吃什么吃什么,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小娃娃,来,喜欢吃什么自己拿,这是黍香阁的八大件,九天居的炸丝糕和绿豆糕,哦~还有积香楼的八宝豆泥,还有这些,桂花糕、马蹄糕、红豆糕、云片糕、青团、艾窝窝、菊花酥、玫瑰鲜花饼... ...”其实根本不用老头儿招呼,婉儿看到这些精美糕点的瞬间就已经被勾了魂儿一样迈开了脚步。
公输翟似乎也很开心,大概是因为发现眼前这个女娃娃竟然和自己如此投缘,连对甜食的爱好也是惊人地一致。
“婉儿!”沈稷来不及阻止,因为一眨眼的功夫婉儿已经开始和老者相对而坐,大快朵颐。
“咳咳咳~无妨~无妨~公子不必紧张~”公输翟吃得很少,显然是在做给沈稷看意在令他安心——仅仅吃了几口他就开始开始不住地咳嗽,看来黑衣侍者眼中的忧虑绝非故弄玄虚。
“老先生,那在下,你又要如何处置?”
“狮虎,里要是栏为偶哥,偶就胡认里了”婉儿的脸只是刹那的功夫就塞得鼓鼓囊囊好像一只松鼠,而她想说的其实是——师父,你要是为难我哥,我就不认你了。
天下间绝顶的机关术加绝顶的美食,任何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小胖子都无法抗拒——即便是曾经的小胖子。
“吼吼吼~徒儿放心,你既然认了我做师父,那你的哥哥也就是自家人——况且若不是对他的品性有所了解,师父也不会让他和你一起来这里,你说是吧,沈校尉?”公输翟原来早已知晓沈稷和婉儿的身份,只是一直不曾点破罢了,“别那么惊讶,稷墨学宫的子弟遍布天下,耳目自然也遍布天下——若是没有这点儿能耐,恐怕早就被人灭了上百回了。”
“老先生,可否容沈稷和婉儿单独说两句话?”
“请便——必安、无咎,陪老夫出去走走吧”
“是,偃宗。”
老者伸手摸了摸婉儿的头然后在两个黑衣侍者的搀扶下迈步而出,婉儿却不见丝毫的排斥,就像是一切本该如此一样自然。
“婉儿,你决定了?”沈稷问道,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希望听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只是觉得颇感失落却又由衷的开心。
“嗯... ...哥,你记不记得这个?”婉儿放下了手里的点心,从怀里摸出了一方丝巾,打开,里面却是一粒泥丸——是她当年亲手做的石灰泥丸,山阴江岸,佟林和沈稷曾以此大杀四方。
“其实我一直都记得那天在山阴,义父叫你带我走,你毫不犹豫地背起我就跑,跑了好久好久终于停下来的时候,你说你要回去,你的样子就好像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一样,那一刻我害怕极了,因为我知道是你们的累赘,我知道如果你们都回不来了,那一定是我害的... ...所以我... ...我不想再做一个只能靠别人保护的累赘,不然早晚有一天,我也会害死你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似的,不再顽皮不再跳脱不再开心——哀伤,赋予了这个不到及笄之年的姑娘不属于她的成熟。
“我知道我不是习武的料,学了也白搭,所以拼命地读书,因为我问过慕大人,他告诉我天下间不止武功可以让人变得厉害,稷墨学宫的机关术也可以——可我不知道稷墨学宫在哪,所以我就从‘天工纪略’啦,‘偃师录’啦等等这些随处可见的经典里找... ...找制造机关的方法... ...不停地试不停地改... ...可是... ...可是却只能用来捉弄长孙爷爷... ...”大滴大滴的泪水涌出婉儿的眼眶,顺着腮边流下,原来她的天真烂漫背后,一直隐藏着这么深沉的痛苦。
沈稷此刻才知道,原来自己是个傻瓜,那些顽皮只是她为了让自己安心而强自装出来的一如从前,真正的婉儿,早已经长大而不再是那个刁蛮任性的小姑娘。
“我要留在这儿,从我知道那个匣子是师父亲手所做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留在这儿,就算你不同意我也要留在这儿——不过你放心啦,等我学会了最厉害的机关术以后,我一定会去保护你的~”婉儿止住哭泣,虽然小脸儿上还有泪痕,却笑嘻嘻地高扬着下巴,好像已经是天下家最厉害的偃师一样。
“... ...得空,我就来看你。”沈稷知道这对婉儿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不仅比跟在自己身边出生入死更安全,而且即便有一天自己不在了,她也不至于流落江湖。
“那当然!你可别想甩掉我!师父说了,稷墨学宫的耳目遍布天下,你要是敢不来看我,我就让师父派人把你抓来~”
“不会的... ...你在这里好好学,我... ...我得空就来看你——走吧,去给你师父行礼... ...”沈稷一向不善言辞,不过这一次上前牵起婉儿的手时,却握得格外紧。
石门再次洞开,沈稷牵着婉儿的手从里面走出来,只见公输翟和名叫必安、无咎的两个弟子就站在三丈之外,老人正一脸不安地翘首以盼,满脸都是担忧——担忧沈稷会将这个好不容易找到的宝贝徒弟带走。
“徒弟佟婉儿,叩见师父~”婉儿刚刚跪下,老头儿的脸上就笑开了花,没等她叩头就伸手过去相扶。
“起来~起来,好孩子,好徒儿——你知不知道,五年了,五年了,你是第一个打开老夫天机匣的人~”公输翟喜上眉梢,一双手不住地颤抖着,忍不住老泪纵横。
“老先生,婉儿... ...拜托您了!”沈稷和婉儿一样跪地三叩首,地上的青石随之咚咚作响。
“沈大人快快请起,你放心,婉儿在老夫这里万无一失——大人您的刀,可否借老夫一观?”
“老先生请便。”
沈稷解下一双鹣鲽递了过去,公输翟颤抖着双手接过一对短刀不住地抚摸,那双手却因此颤抖得更加厉害。
“哎... ...老伙计,你也跟我一样老迈不堪喽——沈大人,老朽有一个不情之请,可否将鹣鲽留下由老夫替你重铸?想必你也感觉得到,他早已不复当年... ...”
“鹣鲽莫非也是... ...?”
“说来惭愧,老夫当年正是凭他才入了内宗——屈指一算,六十多年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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