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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宁缃


婚房中此刻只有宁缃,虽然她早按中原的风俗将自己裹在了凤冠霞帔之下,可那无处安放的双手却不免充斥着紧张和羞涩。

五天前,段归抬着三书六礼带着鼓乐笙箫,浩浩荡荡从啸月城进了黎越的驻地,目睹这一幕的吴人和黎越人都猜得出他所为何来——他和宁缃之间的郎情妾意早已经算不上是秘密。

这是大战之后城里城外首次驱散了愁云惨雾,因为对于黎越人和吴人来说,这都是值得由衷欢喜的好事——宗室子弟与黎越郡主联姻,预示着终于可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所以瀚海的百姓无不为此欢欣雀跃。

饱受战火折磨的人们总算可以过几天真正太平的日子了。

出于对黎越习俗的尊重,他们在德高望重的长者面前约为婚姻之后便又不得不暂时分开,直到按照中原的习俗合了八字问了吉时,这才敲锣打鼓地在城里正式迎娶新人。

对于任何女人来说,新婚之夜都是羞涩而激动的,即便是瀚海里的风此刻都吹动着温婉缠绵的旖旎,房里摇曳的红烛仿佛宁缃的心情一样悄悄跳动着炽烈的激情。

白天的婚礼除了繁缛的仪式之外,还有整整持续到现在依旧人声鼎沸的宴席,整个啸月城的人只要愿意都可以来贺喜然后坐下来大吃一顿,这对于饱受烽烟煎熬的吴人和黎越人来说无疑是很有诱惑力的。

更重要的是欢天喜地的气氛至少能暂时消弭彼此的隔阂。

不过宁缃仍难免有些抱怨,这些不识趣的家伙为何还要缠着自己的新郎——她已偷偷掀开盖头的一角观察过好几次,窗外的天明明早就已经彻底黑透了,可还是有人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甚至空着手来赴宴,以至于婚宴依旧嘈杂地像是个热闹的集市一般。

她甚至暗暗责怪起了司徒靖,说什么在大火烧出来的空旷地上宴开三晚,以此稳定人心——这可是她出阁嫁人的日子!居然就这样被生生地搅合成了带着浓浓官场气味的迎来送往和邀买人心,最重要的是,新郎居然迟迟不出现!

“吱吖~”

这个声音让宁缃紧张得浑身没来由的冒出一阵冷汗,接着她所有的胆气和豪情都顺着毛孔逃离了她的身体,只一瞬间,她就变成了一个浑身骨头都酥软了的小女人。

“娘子?”

“嗯~”

三个字,便是你侬我侬,便是春风拂柳,便是情意绵绵,便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人间至乐之事。

段归掀开了盖头,下面是峨眉淡扫,花容月貌的一张俏脸——虽然肌肤是好像小麦一般的异域风情,但却无比适合中原的妆容令人一见倾心。

随着那张脸羞涩的嫣然一笑,段归顿时觉得像是有一阵六月里的江风从头顶直接灌进了胸口,在心窝里打了个转之后又从周身的每一个毛孔里钻出来,顺手带走了他所有的烦恼和忧愁——只留下那些会让人百爪挠心的期待,以及不知从何而起的麻痒和忐忑。

段归并非初哥,甚至可以说是风流阵里的老先锋,可此时他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伸着手也不知道要摆在哪里,浑身的骨头节像是齐齐断了似的站不稳身形——额头上的汗珠,简直就像在九月艳阳天里裹着裘皮似的如雨而下。

“我...  ...不会中原的妆容,是找城里最擅妆容的姑娘替我描画的...  ...不好看么?”宁缃看他张口结舌的样子不由得又把螓首低下了几分,娇羞之中带着三分媚态,令人目眩神迷。

段归一见更是魂飞天外,也许是酒气又或者是血气,总之什么东西从心里涌出来直冲灵台,随后他两眼一花,竟然就那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怎么了!”宁缃被他突然跌倒吓得花容失色,一个箭步抢上前去伸手正要搀扶,却冷不防让段归一把搂在了怀里。

“美色当前,难免急火攻心~”段归说着就要施以轻薄,却被宁缃推到了一边——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就此放弃,翻身再一次扑上去之后,终于得偿所愿。

段归热情如火,宁缃更报以火一般的热情,缠绵许久后好像胶结在一起的双唇才缓缓分开。

“那个蜡烛...  ...有些晃眼...  ...”宁缃指着床前一对龙凤烛柔声细语道。

“龙凤烛?洞房花烛哪能不点龙凤烛?这要是在王府里,何止这几只?那得把整间屋子都照得亮堂堂的才算——就是...  ...委屈你了,堂堂郡主如今嫁做王妃,却只能跟我在这馆驿里成婚...  ...”

“呸~木头~!”

“嗯?”

“你去看看门关好了没有...  ...”

“进来的时候就插上了——再说,虽然这里是馆驿,我就不信还有人敢听我段归的洞房!”段归这一声似乎有所指,果然,窗外站起了一男一女两个人影。

“哼,这会儿摆起架子了,可不是自己趴人家窗户根的时候了~”这是个娇滴滴的女人声音,语气却比男人还要豪横几分。

“谁说不是呢~走吧娘子,咱们可不是打扰别人好事的无赖之徒~啧啧啧”男人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大仇得报的酣畅淋漓,不用问都知道是一直找不到报复机会的司徒靖——整个啸月城,恐怕也只有他和褚竞雄有胆子闹段归的洞房花烛夜。

“...  ...好好好,我错了,行了吧~”段归对着窗外高声叫嚷,却明显底气不足似的每一个字的音调都在往低走——直到听见了司徒靖和褚竞雄渐渐远去的笑声,他长长舒一口气似的转过身。

刚转过身他又愣住了。

眼前试衣服香艳至极的画面,烟纱半笼之间丰腴若隐若现——宁缃虽然低着头,却不时地偷眼看向段归,四目相对之际,两人都顿觉诺大的天地间刹那寂然无声,只有彼此的心跳声和呼吸在撩拨着暧昧的夜色。

烛影摇红青玉案,

巫山一段画堂春。

黄莺哨遍声声慢,

步月西施点绛唇。

一夜的暴风骤雨直至五鼓天明方才停歇,早不堪采摘的宁缃依偎在这已和她无分彼此的男人怀种,偷眼看向那张沉沉睡去的脸——那张脸上此刻满是幸福的疲惫和满足,而宁缃此刻才发觉,他那坚实的臂弯原来竟是那么地可靠。

越是如此,她就越不能让这个男人陷入危险,于是她打定了主意,要去做一件绝不该在新婚之夜做的事。

段归依然沉睡不醒,宁缃却偷偷起身装扮停当——一身劲装越发凸显了身姿的曼妙,不知是否因为初为人妇,举手投足间更是多了几分成熟的魅力。

窗外夜色深沉,空气中仍是暗香浮动撩人心弦。

她走到段归身边,伸手轻轻摇晃了他两下,却见夫君只是嘟哝了一句什么便翻身睡去,宁缃终于不再犹豫——她从窗子一跃而出,直奔段之泓的卧室。

段之泓昨晚只是露了一面就匆匆回了自己的房间,因为无论是身为抚远大将军还是段归的皇侄他都必须要做足礼数,只是任谁都看的出来他眉宇间的凝重,并不是因为渐渐痊愈的毒伤,而是一种忧虑——对于段归和黎越联姻的忧虑。

他有能力,够聪明,而且礼贤下士,正因如此他才绝不会是一个甘心受人摆布的傀儡,而这些优点此刻都已经变成了威胁——宁缃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了段之泓心里潜藏着的敌意,他正渐渐变成另一个段怀璋。

更何况,段之泓在一日,段归就永远只能是个有名无实的监军而已。

那个房间已经尽在眼前,宁缃难免有些犹豫,她并不讨厌这个横山郡王,身处建康之时那个文采风流洒脱率真的段之泓也曾一度令她为之折服,可惜权力面前既无亲情更无友谊——她刚刚做了段之泓的婶子,转眼就要去要他的命。

房门被薄如蝉翼的刀尖轻轻挑开,随后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床前,紧接着二尺青锋高高举起,闪着熠熠的寒光眼看就要饮血食人。

但是刀锋却迟迟落不下去,因为一只手死死钳住了她腕子,令他难动分毫——段归,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那张脸上有不忍,有怜惜,有指责也有哀愁和纠结。

宁缃很沮丧,段归终究还是舍不得对段之泓举起屠刀。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段归知道答案,可是他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下了好大的决心才想到替你...  ...你觉得,如今的段之泓,是你能控制的么?”宁缃的神色同样复杂,她回房之后便一言不发,眼神之中除了功亏一篑的不甘,还有一点对段归的埋怨。

“我知道,之泓现在已经对权力上了瘾,但是还没有泥足深陷,我还能叫得醒他...  ...他和宣忱是我看着长大的,也只有他们把我这个皇叔当回事——而且他颇有治国之才,我不能...  ...”

“段郎...  ...你在自欺欺人,你明明知道,横山王虽然秉性纯良,但生就一副铁石心肠!他品尝过了权力的甘甜,如今已经对你这个皇叔颇有芥蒂了——我承认相比于晋王他也许更适合做一国之君,但以他的性子,兔死狗烹只是早晚而已!”说着说着,宁缃便有些激动。

“若他是个贤君明主,我便成全他又如何...  ...”

“你自己心中早已了然,他绝不会是你心目中的仁王英主——如今大局未定,内有段怀璋环伺在侧,外有北周虎视眈眈,而他却已经在提防你这个盟友,其刻薄寡恩可见一斑...  ...这种人一朝大权在握,只会变成个暴君!”

宁缃说完便陷入了沉默,只是以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凝视着自己的丈夫,似乎在等一个答案。

只要段归愿意,她甚至可以直接调黎越大军入城——她相信自己的眼光,所以她也相信段归。

“琅琊王!琅琊王!琅琊王,不好了!”

沉默的空气被一阵急促的呼叫声打破,门外先是急急的脚步传来,然后就是急躁地扣门声响起。

“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不好了...  ...大将军他,他遇刺了!”

段归一愣,随即看向宁缃,可从那张俏丽的脸上看到的同样只有惊讶和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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