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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段怀璋


司徒靖盯着百转情丝沉吟不语,因为这兵器和袖里乾坤本就源出一脉——祁玦和祁环与他师出同门,行事作风却是迥然不同。

  祁氏兄弟简直就是为了杀人而杀人,祁玦尚且还有几分人性,出手利落一击毙命从不拖拉——可那个祁环,每次都把对手折磨得生不如死,其惨状比之诏狱天牢里的死囚亦不遑多让,据说有好几次,情境之凄惨令祁玦也不忍目睹。

  “靖郎?”

  “哦...  ...你想要这个?”

  “咦~我才不要呢~这东西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的...  ...你还没告诉我,怎么和你的袖里乾坤那么像?”

  “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有两个师弟么...  ...算了不提也罢,这两个人,最好此生不复相见...  ...”想起这两人司徒靖罕有的有些语塞,似乎其中有些不欲为人所知的内情。

  褚竞雄见他愁眉深锁、脸色铁青,便贴心地不再多问,毕竟从她认识司徒靖开始,他从没有流露过如眼前这样的不安。

  “什么什么?司徒先生竟然和当今声名赫赫的刺客师出同门?!”可惜段宣忱却像是被勾起了好奇心的猫一样直接搬了把椅子过来,一副非侧耳倾听不可之状。

  “...  ...是,不过我们之间的交情只是泛泛而已,他们比我晚入门五年,而且我实在不喜欢这两兄弟的为人——不过他们天分极高,在我下山之前已经尽得师父真传,不过他们两兄弟最可怕的不是武功,而是他们泯灭人性的那颗心...  ...”司徒靖无奈,只得语多保留,含混的说了个大概。

  段宣忱很失望,从司徒靖的表情他猜测这必然会是一段荡气回肠的江湖异闻,却没想到只不过如此平淡无趣的琐事。

  “对了,司徒先生,你和小皇叔若是全力一战,胜负如何?”段宣忱尤不死心,双手端着下巴一脸期待之色又问。

  “二十招之内若不能胜,我必死无疑...  ...”段归正兴致勃勃地打算口若悬河一番,却被司徒靖一句话就把满肚子的妙语连珠都堵了回去,只得颇为扫兴地拿起一串白如羊脂的玉葡萄开始一颗颗地往嘴里丢。

  “司徒先生过谦了吧?”段宣忱不信,因为他从司徒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和段归相似的气质。

  “非但没有,如果琅琊王当日有所保留的话,恐怕我连二十招都撑不到...  ...”

  “那是你不愿意痛下杀手罢了...  ...依我之见,那百转情丝才是你袖里乾坤的真相吧?祁玦凭一只便足以名动江湖,而你却有左右开弓之能,我说的对么?司徒?”段归不停地吐着葡萄皮,似乎是想要把这一万两都吃回来。

  “嗯~好了!我不懂这些玩意儿值不值钱,不过么,好玩儿好看的我都标了价——晋王殿下,老段,你们看看还缺什么~”褚竞雄好像点菜一般随手勾画,半晌之后才把目录递给司徒靖,司徒靖又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段宣忱,而对方摆摆手,他只好直接扔给了段归。

  段归本来很惬意,可是随着上面那一笔笔的数额映入眼帘,他一脸的洒脱也随之逐渐凝重,片刻之后几乎已经忍不住嚎啕大哭,“司徒啊,管管你家的女人吧,这这这~五万两已经所剩无几了!”

  可他根本来不及做任何涂改,因为褚竞雄已经拉响了铜铃——门外的黑衣侍者闻声而入,直接就站到了段归的身后,平伸着双手已在向他讨要目录了。

  段归虽然无赖,但毕竟还知道羞耻,段耀虽罢了他的兵权,可俸禄及恩赏之丰厚却令人叹为观止——所以在钱财方面耍赖不认账的事,他暂时还不好意思当着外人的面去做。

  “二位殿下,有位姓狐的先生在外求见。”琅嬛阁的规矩,除了同一雅间的宾客和专属的黑衣侍者外,其他任何人再行入内都须经通传允准,否则无论身份高低都难入半步。

  而且至今好像也并没有过硬闯成功的例子。

  “快快快~让他进来~!”段归喜不自胜,因为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被花掉的银子又自己走了回来。

  “叩见晋王殿下。”又是一丝不苟的稽首大礼,起身后随即伸双手递过了二十万两的银票——他当然不会蠢到真的只拿回八万两,而把其余的都理所当然地装进荷包。

  “多谢了狐大人——喏,光棍儿不耍江湖,这是你的~”段宣忱言而有信,当即数了十二万银票递回去。

  “谢晋王殿下赏赐!”接过银票当然是要叩首谢恩的,所幸狐梦岩抬头的一瞬间,正巧瞥见了段归满脸的贪婪和诡诈,于是他急急把银票揣在怀里,“二位殿下尽兴,微臣告辞!”说完就急急躬身而退,生怕晚一步就会被留下。

  “嗯,去吧~”段宣忱随意挥挥手,算是允准,丝毫不在意对方早已退到了门外。

  段归则瞠目结舌地愣在原地,一句“且慢”生生地憋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把一张脸憋得好像猪肝一般红的发紫。

  “算啦~小皇叔家财万贯,何必总是打他们的秋风?再说了,这不还有我呢么!老规矩,九出十三归,嘿嘿!”门关上后,段宣忱才伸手在段归面前晃了晃,脸上如阴谋得逞一般的窃笑简直与他那位小皇叔一般无二。

  饶是精明如段归,也难免被这小太岁算计。

  “诸位,时辰已到,唱卖开始!”

  “甲字一号卖品,东海色变珊瑚一尊,高五尺三寸——天字十一号、十三号,地字七号、九号、十号、十二号,玄字一号、五号、六号、十一号、十三号,黄字二号、三号、四号、六号,宇字六号,宙字十三号,洪字七号、十一号,荒字四号,出局!”

  “他们每个字头似乎只有十三个号码,那还剩四个呢?”司徒靖很快发现了端倪——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每个字头十三个号码一共是一百零四,所以,还少四个号码。

  “剩下的四个四个分别是青龙、朱雀、玄武和咱们所在的白虎,这四个房间比之其他只有一点不同,就是可以赊账——当然,这四间房花得钱也要更多一点,不过对于皇叔来说,九牛一毛而已。”段宣忱一脸坏笑地说道,褚竞雄闻言眼睛一亮,满是期待地摇晃着司徒靖的胳膊,而后者苦笑着摇摇头——那意思是得饶人处且饶人。

        段归此时看着司徒靖的眼神简直写满了感激涕零,之后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耍了。

        “宣忱,我记得你不是说过今天的一应花费都算你的么?”

        “嗯?我说过么?小皇叔你怕不是幻听了吧?”

  目录上的卖品一件一件地减少,其中大部分都是些珍玩,而大多落入了那些不敢奢求特别卖品的小豪绅手中。

  “在场诸位期待已久的特别唱卖环节即将到来,本期唱卖会有一个特别之处,就是特卖货品不是往期的五件,而是十件,诸位中不乏琅嬛阁的老主顾,自然懂得特别卖品的价值,那么今日这十件究竟会花落谁家,让我们拭目以待!”司仪话音一落,黑衣侍者便将十口硕大的箱子摆上了场地中央。

  “第一件,其价值也许不是最高的,但在下相信一定会是最抢手的,因为在场诸位一定都会对它趋之若鹜,不知各位可否听说过当年的东楼生?这件货品,就是东楼生当年得以倾倒天下女子的秘诀——红鸾绡,诸位,竞价开始!”

  司仪打开第一口箱子的瞬间已经是满场哗然,因为东楼生是一百多年前恶名昭彰的采花贼,而他的受害者都对其念念不忘甚至有的还不惜倾家荡产以求再度春风,据说原因,便是这块可令人欢喜无限的红鸾绡。

  “诸位请看,此物便是名震一时的红鸾绡,诸位别看它好像只是一块二尺见方的丝帕,可它却是用当今早已绝迹的血蚕丝所制,这血蚕饲育之法已失传多年,只知道以多种壮气血凝精元的药材喂养雪山冰蚕三代,之后才会产下通体赤红的血蚕,血蚕春生夏亡长不盈寸,死前会以如血之丝结茧,茧成则死,故此有三年成寸缕之说,以此织就的风流帕可令女子情难自已,男子气力不绝——此物若是珍品,那便是万金难求,诸位自行斟酌!”

  一席话说的褚竞雄俏脸绯红,她自然早就与司徒靖春风数度,此时听着如此赤裸裸的介绍,难免娇羞。

  而司徒靖也有些难为情,因为从刚才开始那两叔侄就一直盯着他们俩这边掩口窃窃私语,若不是蟒袍在身,看那表情便说是两个街头的地痞也无人不信。

  “司徒,要不要我替你买下来?算是你们新婚的贺礼?”段归笑得俨然如同身处于花烛夜洞房外的窗户根下,以至于司徒靖心中有些忐忑,怀疑他是不是早已干过了这种事情。

  然后他无意中又看到段宣忱的神色,几乎立刻就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如果说窗户根儿底下确实蹲着人,那便不止段归一个,还有段宣忱。

  一张写着报价的信笺被递给了黑衣侍者,然后门又再次被关上。

  “不必了——在下有一言奉告,二位好歹都是王爷,可否稍稍自重一点?”

  “司徒,你这就不地道了吧?平常打我秋风的时候可从来没把当过王爷...  ...看来宣忱说的没错,你惦记的,不过是我的银子罢了...  ...”

  “我们怎么这么命苦啊~茫茫红尘,却连一个知己良朋都寻不到啊~”段宣忱忽然嚎啕起来,声嘶力竭却不见泪痕。

  “皇侄~”

  “小皇叔~”

  两叔侄眨眼间便拥抱着哭成了一团,尤其段归此时看着司徒靖的眼神之哀怨,令他不由自主地后背阵阵发毛。

  “哎,那是什么?”褚竞雄对他们的闹剧丝毫不感兴趣,注意力一直放在场中的展台,此时第一件已经名花有主,第二个箱子打开,里面却是红丝绒上面放着一条黑漆漆的东西。

  “离的太远了,看不清,好像...  ...是把伞?”到底是年轻人耳聪目明,四人中只有段宣忱隐约看出了那物件的形状。

  “诸位,这第二件奇货更是来历不凡——不知道诸位可曾听说过一线牵的武道鉴?那是一本记录了自一线牵成立至今,武林中所有高手的名谱,有资格名列其中者虽然不少,但也绝不算多...  ...数百年来,武林之中英才辈出,武道鉴中的排名也大多白云苍狗物是人非,可近百年来,榜首却只属于一个名字,听雨君!”

  “万骨仇?!”不知道哪个房间里传出一声惊呼,打破了卖场的沉寂。

  “这位客官好眼力,这第二件奇货,正是听雨君赖以成名的兵器——万骨仇!”

  箱子里的伞通体漆黑,伞面不同于一般的油纸,散发着皮革一般的光泽,却令人莫名的心悸。

  “传说,那听雨君出身名门正宗,其人天纵英才当世无双,却阴差阳错地恋上了师父的妾侍,但他始终以礼相待不曾越雷池半步,可那女子春闺寂寞竟与他人有染以致珠胎暗结,东窗事发之日,女子诬他恃强行暴,他师父不问情由便废了他一身武功逐出门墙...  ...其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世人只知他再出现时便已是生人勿进的听雨君,那个门派一夜之间死伤殆尽,而凶器正是这把伞,后来他更是央求公输翟大师将伞骨和伞面换成了那女子的遗骸,以期常伴左右...  ...”

  “此伞看似平常,却刀剑难伤,伞柄内藏利刃可分金断玉,伞尖暗蕴毒针如秋风细雨,四十九根伞骨尖端锋锐无双,一旦张开,飞旋之际无坚不摧,更重要的是,据说这八八六十四根骨殖中,藏着听雨君武功大成的秘密,只不过百年来都无人参透——诸位,废话不多说,竞价开始!”

  ...  ...

  每一件货物的背后都是一段或可歌可泣,或令人唏嘘,抑或让人切齿痛恨的故事,之所以称这些东西为奇货,大概也是因为其背后独一无二的传奇。

  可段宣忱似乎对这些都不感兴趣,转眼已经轮到了第八件货物,而这次的东西却让司徒靖大敢意外,因为,这次箱子里的东西是活的——百病缠身,祁玦。

  “诸位,这件货物相信大家都觉得很匪夷所思,但在下若是说出他的名字,各位必然慷慨解囊,因为这个人,就是当今声名鹊起的刺客,一个月之前于闹市长街斩杀江东双璧的‘百病缠身’祁玦!”

  片刻之间满场哗然,百余个房间里的窃窃私语,此时汇聚起来便恍若云中隐雷。

  祁玦恍若失魂一般从箱子里爬出,起身之际,双目呆滞无神,宛如行尸。

  “诸位不必担心,卖家已经用五鬼落魂针封了他的神志,他只会听命于拥有这个铃铛的人——用这个,捅自己大腿,”司仪晃了晃自己手里的一个八角铜铃,随即祁玦就接过他手里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扎进了腿,“诸位看到了,绝不反抗,而且丝毫绝不影响他的武艺,现在开始竞价!”

  “靖郎?他不就是?”

  “自作自受...  ...与人无尤...  ...”司徒靖神色黯淡,咬着牙思虑片刻之后随即倒在了躺椅上,再不看展台一眼。

  “诸位,请稍等!”声音很怪异,如锉刮骨令人寒毛直竖,循声望去,来源正是与白虎涧遥遥相望的青龙渊。

  “这件货品我家主人志在必得,若诸位赏光玉成此事,我家主人愿意退还在场诸公每人一万两的入场费,若是诸位不愿...  ...我家主人也不强求,诸位好自为之便是。”

  “妈的,你算什么东西!区区一万两,老子掏得起!你装什么大个儿的!”只有一个听起来有些江北口音的人大胆骂出了声,而其他人则大多沉默,因为很多人都寻声找到了声音的来源——青龙渊,而且那个非男非女的声音也引起了很多人的警觉。

  “那个声音有点耳熟啊?小皇叔?”

  “哼~嗓音沙哑之中略带尖细,必是宦官无疑...  ...而且敢在这种场合如此招摇的,除了你那二哥还能有谁...  ...”

  段归又抄起一串玉葡萄,或许是因为稍嫌滋味寡淡,于是索性用另一只手抓起酒壶灌了两口,然后十分满意地又吃了起来。

  如同段归叔侄一样,能够身居四圣者必为权贵,且公然带着宦官出行,并且放言志在必得,整个吴国只有一人敢于如此——当朝太子,段怀璋。

  “他要这刺客干什么...  ...小皇叔,不会是冲你来的吧?”

  “我?我现在一无兵二无权,闲云野鹤一个,无非就浪费一点国库的俸禄——我倒是觉得可能是冲你来的,我的小皇侄~”

  两个人好像全不在意似的调笑,但一边的司徒靖却皱起了眉头,因为太子此举显然不可能是因为一时兴起。

  罢黜段归的兵权,其背后的始作俑者,正是这位太子殿下。

  “天字十一号,一万两!”果然青龙渊还未出声,已经有人迫不及待抢先开价。

  “地字九号,三万!”

  “玄字十一号,五万!”

  聪明人显然并不少,既然有人已经开口志在必得,那么这竹杠也自然敲得心安理得——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青龙渊陷入了沉默,司仪没有再继续唱价,来此的人大多对于活人尤其是男人没有太大的兴趣,之前出五万两的那位此刻已经懊悔不迭,因为他觉得自己很可能要偷鸡不着蚀把米。

  “十万!”青龙渊似乎有意扬威,不等司仪开腔便自己把报价唱了出来,他声音不算大,却偏偏入心入耳让人毛骨悚然。

  “咳咳~嗯~!二~十~万!”

  就在满场鸦雀无声之际,段宣忱清了清嗓子用略显稚嫩的嗓音喊道。

  沉默被打破,窃窃之声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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