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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落霙篇 七十一)安全感


屋林大火发生后,原绮被林颛收养。她总会在清晨曦微时打开窗户,在窗旁的案上练习书法。

她全神贯注于横竖撇点折的勾勒中,全然没有注意到林颛不知何时进了屋。

“写得不错嘛。”

林颛突然开口惊了原绮。

“原来是林叔呀...怎么也不敲门?”原绮止墨搁笔。

林颛曾说他与爷爷是旧相识,算是爷爷的晚辈,所以让原绮喊他叫林叔。

“心到,笔到,不能分心。”

“什么时候开始练字的?”

“大概是来了林宅以后吧。”

“兴趣爱好?”

原绮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

究竟为什么,喜欢练字呢?是无人惊扰的全神贯注,还是研墨的清香?是行抒喜怒哀乐?还是墨书笔走龙蛇?

原绮举起纸,隽秀的字迹映成案上斑驳,凝视斑驳阴影处,她似乎找到了一种安全感。那种安全感来源于——阴影遮蔽了阳光。

“这珠子...是叫凛珠来着,对么?”林颛将凛珠从枕边拿来,亲手为原绮戴上。

“不要再乱放了,它寄托着你们家族的一切。”

原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对于长期在屋林中独来独往的原绮来讲,家族的概念对她来说太过模糊。只记得爷爷将凛珠交给她时,百般叮咛她一定要随身携带。

凛珠通体发白,有淡淡的蓝色,表面的瑕犹如冰花般,它永远是冰凉的,而冰凉同样为她带来安全感。

原绮很感激林颛,但她从不是言听计从的人,林颛对她也没有过多的要求。只是在她日常生活方面做一些常规的管教。

因此,构陷徐秉并将其满门抄斩的动机,的确来源于原绮。

林颛告诉她,若干年前,徐秉为了铲除均衡教,将他们家族屠杀殆尽,而那把火,也是他放的。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从那时起原绮的心中便种下了复仇的种子,她要亲手处死徐秉,为族人复仇!

“均衡教?灭族?复仇?”没有进入过梦境的唐咲很难理解原绮的话。他也不相信徐秉会做出屠杀平民百姓这种大缺大德的事。

“刚才那些话有捏造的成分吧。”

原绮轻呷清茶,她总喜欢将茶放至常温后再饮。

“官方的档案有详细记载。”原绮指了指堆放在床脚的书籍。

她眼中的樱草色又淡了些。

“钟霙与此事有牵扯,捕她是公事公办。”

你明明是为了私心好吧...唐咲暗想。

“霙她...会面临什么判决?”

“当然是和徐秉同罪咯。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可以延缓几天。”

唐咲思忖半晌。

“那可否...让我再见她一面?我有话对她讲。”

“可以是可以,不过...”她举起手腕。

“绳子不能解开哦~”

心痛...心痛...每一下跳动都令霙如同坠入万丈深渊,她汗如雨下,双手死死扣住地上的茅草,留下深深的抓痕。

她发现了,自己愈是回忆小楣,愈是对唐咲心凉,愈是动情,心便愈发疼痛。

“与其这样,还不如早些死了好。”

唐咲敲了敲牢房门。

霙抬眼瞧,原绮也随他来了,她冷哼一声,强忍着心口的疼痛,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不屑地看着他。

“事到如今,你也不用再掩饰了,是来挖苦我的吧。”

唐咲正欲开口,原绮拽了拽手臂,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嗯...霙,其实也许徐大人...徐秉他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霙愣了半晌,苦笑道。

“我明白了,水至清则无鱼,是我自作多情了。”

“你先听我说,徐大人他可能真的犯罪了,官府档案上的确有记载。”

犯罪?文书上的记载?霙竭力保持理性的思考,她注意到唐咲在不断的晃动小拇指,也许是在暗示她什么。

难不成他指的是均衡教吗?为什么要在这里提均衡教?霙记得关于梦的事她一点也没有向唐咲透露。

“难道你也是均衡教的后裔?”霙扭向原绮问道,她似乎明白她构陷徐秉的动机了。

原绮未曾料想霙了解她的家族。

“是...是又如何?和你有什么关系?”

“和我的确没什么关系,但和徐府有很大关联。”

“你什么意思?”

霙的神色逐渐从容,她知道她已经掌握了话语的主动权。

“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对徐大人怀恨在心,才构陷谋害他?但有一点你没有考虑周全。”

“什么...?”

“就是徐大人的夫人,小楣的母亲,也姓冉!怎么?这个姓氏你再熟悉不过吧。”

原绮吃惊地连连后退,她记得,她当然记得,这是爷爷的姓氏,也是整个均衡教核心家族的姓氏。

“不可能...只是巧合罢了,天下那么多姓冉的...只是巧合罢了。”

“倘若还有它呢?”霙掏出小楣的护身玉,同样的玉也曾别在原绮爷爷的腰间。

“这是你所杀害的...徐大人女儿的护身玉...”

那块玉是均衡教继承人的证明,是权力的象征。

“我竟然亲手杀害了...我的族人?”

“我的仇人...竟会和我的族人喜结连理?”

“那你想知道,为什么冉夫人身居高位,却从未想让家族复兴呢?”

“想...”

“想的话,先把枷锁解开吧。”霙举起双手,死盯着系住两人手臂的绳子。

“两条枷锁,都要解开。”

“好吧...”原绮踌躇半晌,恋恋不舍地解开了绳子。这场面看得霙在心底作呕。

“因为均衡教,已经无可挽回地走向毁灭。”

之后,霙将均衡教如何运作又如何残害活祭,亵渎神谕的经过告诉原绮,在如山的铁证面前,原绮终于意识到,她一直被蒙在鼓里。

她口中的爷爷,便是“森”。那个追求极致建筑艺术的疯子。将人变为房屋,生不如死。

“或许,你父母并没有消失,而是一直陪在你身边。”

原绮这才明白,为什么在那次火灾中,她四周总是传来哀嚎声,为什么在她被林颛救出的刹那,房屋很凑巧地倒了下来...

“原来你们...一直都在呀...”她的眼中噙满了泪。

霙并没有将均衡教完全的黑暗面告诉她,但足以颠覆她对徐秉的仇恨。

“真正的仇人,是你视作同族,却残害你父母的人。”

听罢霙的讲述后,原绮哭成了泪人,她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声称自己想一个人静静。

“喂!你走之前好歹先把我放出来啊...无语。”霙一屁股坐回茅草堆上,望了望唐咲,赌气道。

“你怎么不追上去?她可是你的未~婚~妻~”

“怎么换作你来挖苦我了?”唐咲苦笑道。

“那你老实交代,到底有没有和林颛接触,接触了多少,是不是受了不少贿赂?还有原绮,你和她到底什么关系,身体接触了吗?接触到哪一步了?你是不是...对她有意思...”

“...你想多了...我现在也是身不由己。”

“哼哼,你还身不由己,那我平白无故被押到牢里算什么?你都不知道...我在这里吃了多少苦。”霙装作抹眼泪的样子。

“呃...”唐咲看着霙鼓起的小肚子,回想起进牢房前对看守的狱卒说的话。

“霙她还好吧?”

“唐大人您放心...”狱卒诚惶诚恐地回答。“霙小姐她刚干了五大碗饭。没有上级下令,我们绝不敢动一根汗毛。”

官府给霙按照最高等的犯人待遇给她供餐,据说是三菜一汤,饭无限续。狱卒还互相以对方的性命为担保证明他们说的话童叟无欺。

“据我所知,你饭倒是没少吃。”

“那还不是因为伤心欲绝,为了转移注意力才报仇雪恨般干饭?”霙转过身,赌气道。

所以,堂堂一方州丞仅仅因为他人的误会而命丧黄泉?霙觉得十分可笑,更十分可悲,她有一点点讨厌这个世界了,不过一想到唐咲还在,唐咲并没有背离初心,她便有了安全感。

硬着头皮活下去吧,如此想着,她心口的疼痛也缓和了许多。

原绮回来了,霙趁机说道。

“既然你向徐秉复仇从根本上就错了,那也没有关押我的必要了吧,不如将我放了。”

原绮摇了摇头。

“为什么?”

“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她依偎在唐咲的手臂上,缓缓道。“我不太清楚你和唐兄之间的关系,但你长期和他生活在一起...应该是和他最亲近的人了,所以可不以可以恳求你...将唐咲让给我?”

“让给你?”这种措辞倒是出乎霙的意料,她没想到堂堂城主竟藏着一颗少女心。

“对...因为他给我的生活带来了色彩...”

“为什么这么说?”

“原绮的意思是她视力有些...”

“没有让你说话!”霙突然对唐咲吼道,“让她自己回答。”

唐咲无奈地闭上嘴,他感受到从霙身上散发出的带着醋意的杀气。

“我天生看不见颜色,可能理解不了你所谓的色彩的概念,我更愿意将色彩与温度联系,越亮的东西越热...”

“所以你才害怕亮的东西。”霙补充到。“想必是那场大火留下的阴影吧,苍白的火焰无情吞噬一切,所以你才喜欢深色,常穿着鸦青色的服饰。”

“是这样,越深的颜色,越能带给我安全感。”原绮点点头。“但我在唐兄的演绎和唱词中,有了不同的体会,他仿佛用唱腔和词义勾勒出了一幅画面,画面上的一切都是带着温度的,他将温度遍布我世界的每个角落...为我的世界带来了色彩。”

“所以说,唐咲为你带来了安全感?”

“嗯...”

“不是...霙...”唐咲忍不住辩解。

“闭嘴!”

“好吧...”唐咲听话的捂住嘴。

“那...原绮,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安全感也源于唐咲呢?”

“你...的?”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在苍蓝城郊外迷路,倒在雪地中,是唐咲将我救起,我才幸免于成为雕塑。我的腿冻坏了,唐咲为我做了轮椅,我失去意识时,他起早贪黑地负责我的起居。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你将我还未报答的救命恩人夺去,那我的安全感,又在何方?”

原绮沉默不语,唐咲倒是听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没想到霙你这么在意...”

“逢场作戏罢了。”霙贴在唐咲耳边小声道。“回去再和你算账。”

但只有她清楚,自己说的都是心里话。

“那我该...怎么办?”

霙轻笑一声,平摊双手。

“公平竞争,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

她早就注意到原绮胸口的凛珠,趁她不注意一把扯下,狠狠地将它摔得粉碎。

“你干嘛...”

“在此之前,你先找到属于自己的安全感吧。”霙望向神情不可思议的原绮。

“怎样?你的世界,是不是发生了一点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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