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落霙篇 六十八)追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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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前的告别,滑稽的偷书任务,赠予的字条,以及对小楣许下的约定不断地浮现,霙漂浮在虚空中伸出手,回忆如流苏般从手隙间穿过。又揉作一团,坠入火堆中,化为灰烬。
又一次被冷汗惊醒,从医馆回来后,她整宿都在做噩梦,反反复复地惊醒,泪与冷汗浸透了枕头。心跳的痛如同鞭笞般抽打她无助的灵魂。也彻夜折磨着她的肉体。
她从未想过,人作为跨越数十年的存在,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转瞬即逝。
从入冬到秋末,她们仅仅相识不足一年,但霙感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抱膝蜷缩在床角,害怕再入梦。因为小楣总在梦中出现,每当霙张开手臂想要拥抱她时,总会回想起——小楣已经不在了。
唐咲坐在庭院中,惆怅地徘徊。他不能独留霙一人悲怆况且...
对于徐府结局,对于小楣的死,他也有责任。
在林宅的表演很成功,但在演出几天前,他曾被林颛邀约到林宅摆宴席。
那时他只知道林颛在外名声不好,但聊了几句后却觉得他为人倒不坏。
宴酣之时,林颛聊起唐咲的过往,他管不住自己的嘴,口无遮拦,加之林颛开出的不菲价钱;唐咲立马允诺了过几日来林宅演出木偶戏的邀约。
直到之后演出结束后,收拾东西时,他偶然间听到林家家臣和林颛的对话。
“林大人,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徐府值钱的物件都运回来了。”
“重要的是证据,和官方的文书。”
“那依大人的意思,小的立马去收拾...”
“莫慌。”林颛盘弄着手中的文玩核桃。“文书可以先运输,证据嘛,既然要公诸于天下,当然要慢慢来。”
林颛是构陷徐府的主谋!这一点唐咲自此才清楚。
倘若自己没有被林颛拖住,能及时赶到,陪在霙身边,她也就不会出事了。
倘若他能耐心些,从林宅的蛛丝马迹中发觉林颛图谋不轨,或许徐府不会衰败,小楣也就不会死了。
屋中的啜泣声渐息,唐咲轻轻推门进屋,发现霙缩在床角,大概是哭累后安然入睡了。
他想让霙躺好盖好被子,不经意间发现霙的眉头总是随着呼吸有节奏的皱起,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唐咲理解她的痛苦,因为他很清楚,霙对小楣的爱,并不是简单的恋爱关系,而是真真切切想要共度余生的如同寄托般的爱。
失去小楣,就像他失去霙一样难受。
唐咲索性坐在她的床沿侍寝,生怕她半夜惊醒出现意外。
又梦到了小楣,霙坐在特制的轮椅上,小楣在她身后,推着她走入菊花花海。彩绘般的菊花在秋风中摇曳,似欢迎小楣的造访,欢迎霙的归来。
“我听爹说,钟家村是盛产菊花的地方。”小楣含笑道。“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不知道小小的一隅会有如此美景。”
“那是当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霙得意地答道。“钟家村可远远不止这些,等你入村便知道了,我们家家户户都会栽培独一无二的品种,点缀在村中街道房屋周围的,才是人间绝美。”
“呐...姐姐可以为我摘一束嘛?”
不远处,一朵鹅黄色的雏菊开得正艳,霙俯下身,将它折下,握在手中。
小楣小跑到前方,在花海中雀跃。“我也要送姐姐一朵。”
她摘下了一朵血色的菊,一朵没有叶子的菊花。
茎被折断的瞬间,血红色从小楣的脚下蔓延,漫山遍野的都开满了血色的菊。
有花无叶,有叶无花。霙忽然意识到,这些并不是菊,而是彼岸花。
小楣向她招手,二人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霙想将手中的菊递给她。
却发现,菊花的鹅黄色在慢慢褪去,变成了纯白。
白菊,代表悼念。
小楣,已经不在了。
霙猛然惊醒,胸口的剧痛将她拉回现实,唐咲守在她的床边。窗外早已天明。
“又做噩梦了吗?”唐咲擦去霙的泪水,关切地问道。
霙望着他,眼神迷惘。
“我睡了多久?”
“两个时辰左右吧。”
“期间你一直守在这里?”
“嗯。”
如同沉入冰冷海水的霙,感受到了来自唐咲的暖流。
但现实一如既往地冰冷。
冷风吹过,门口银杏树上最后一片树叶也凋谢了。
翻看日历,已是立冬。
随着太阳的升起,他们迎来的新一天的曙光,但对于霙而言。
小楣永远停留在了昨夜的梦中。
情绪稳定后,经过一番探讨,唐咲和霙一致认为早茶铺的掌柜有问题。
“说来也奇怪,他清晨便开始营业,过了中午便打烊卷铺盖,平日里也不见他踪影。”
“既然他对徐府发生的变故如此了解,不如我们去打探一番?”
正出门时,唐咲发现霙多穿了两层衣服。
他将手伸到窗外试温。
“虽然立冬了,但阳光和煦,不算太冷你穿太多的话,可能会捂出问题。”
“没事...”
“是体虚更严重了吗?要不待会儿去医馆看看?”
“不必了。”霙摆摆手,拿起杯子。“不用再麻烦文大夫,你也知道,文大夫给我把脉后说查不出什么大毛病,我也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多...”
话音未落,胸口传来剧烈的悸痛,霙手中的杯子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霙你不要紧吧!”唐咲连忙伸手搀扶。
令他没想到的是,霙粗鲁地将他推开。
“不用你管!”她艰难地扶床起身,缓了缓,才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对。
“我的意思是...我没什么事,刚才只是手滑了,不要紧的,我们快点出发吧。”
不要紧...吗?唐咲忧虑的目光始终无法从霙身上挪开。
而当他们走到早茶铺时,才发现门口聚满了人。有两个官兵在艰难地维护秩序。
“发生什么事了?”唐咲问一旁拼命往里探头的人。
“哟!”那人立马认出了唐咲。“这不是唐兄吗?失敬失敬。”
唐咲根本不认识此人,更没有和谁称兄道弟过。
“省去些客套话,咱们言归正传,这早茶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引得,如此多人围观。”
“哎唷,您的消息还真是闭塞呀,这早茶铺的掌柜,昨日刚背了官司,今早就死了。”
“死了!?”霙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人,扯住他的衣领。
“你说什么?”
“冷静点,霙。”唐咲拉开她的手。
“死了...”那人喘了口气,也不敢像方才那般咋呼。“不知您二位听说过钟家村,这掌柜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去年竟带人一把火,将整个钟家村化为灰烬;您二位想想,那得死多少人?所以说啊,今日大家来看,也是觉得他死得好,罪有应得。不过呢,苍蓝城近日的怪事是越来越多了。”
唐咲一边安慰着精神即将崩溃的霙,一遍继续向这个“精通实事”的人打探消息。
“你且细说,还发生了什么事?”
“您一定知道昨日徐府的人被斩首示众吧。先前的判决可是满门抄斩,可押上刑场的,只有徐秉一人,您说怪不怪?似乎还有人在围观的人群中看到了貌似徐府的人,嗐...所以说这官官相护啊,平民百姓犯了罪便是斩立决,向人家这么有地位的...”
那人忽然发现霙已开始嚎啕大哭,为了不让她赖上自己,那人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满城风雨的谣言在好事者口中可以轻描淡写地叙述,但每一个字给她带来的痛苦比她支付的代价还要沉重。
她也感受到了,小楣的无助,徐大人的功德换不来哪怕一句同情,愚昧者与好事者始终把他放在对立面。
毕竟,与他们无关。
“好了...霙,咱们不也听到了一些好消息吗?说不定徐大人靠关系把小楣偷偷救了出来。”
“你傻啊!”霙用力捶唐咲的胸口。
“徐大人一生为官清廉...况且如果他真的能将小楣救出,为何还会上刑场?”
霙露出绝望的神情。
“不用再安慰我了...”
“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吧。”唐咲想让霙不再被勾起回忆,可她却拽住了他的衣袂。
因为她,忽然感受到了熟悉的存在——弟弟的存在。
但她也知道,自己的感官欺骗了自己。
“不要这么不恰当地...让我回想起啊...”
“怎么了嘛...”
“和她...明明...约好了。”她扑入他怀中,抽噎变成嚎啕大哭。
“放心,会回来的。”他抚着她的头安慰。
“万一...她走丢了...遇到坏人怎么办。”
“放心好了,你们不是约好了吗?无论遇见谁,都是三生有幸。”
“你怎么会知道?”
“可能是...你在梦中念了太多次吧。”
唐咲牵起霙的手,将她带走。
“现在去哪里?”
“去东市。”唐咲察觉到那人话中蕴含的可能。
徐大人的确为官清廉,但世间并非都是忘恩负义之人,或许真的有人,趁此机会涌泉相报。
而且,徐大人之所以没有离开,完全是为了气节。
他回想起前世所学的苏格拉底。
徐大人,也是为了真理而死!
东市一如既往地热闹,中间划出行刑的部分还被围着,原本是备好给早茶铺的掌柜用的。
唐咲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不放过地上留下的一丝痕迹。
终于,他找到了自己苦苦搜寻的证据,与此同时,一列运输的车队经过,将熙熙攘攘的人群拦腰截断。
霙不经意间瞥见了他们运输的货物...似乎有些眼熟。
她还没反应过来,唐咲已经先一步拦住了车队。
“干什么干什么?”为首的士兵举着长矛支开唐咲。
“你们在运输什么?”
“这和你有关系吗?”士兵不屑地回答。
“当然有...”唐咲神情凝重,因为他知道,车上运输的,是他之前存放在旧木屋中的兵器,在搬家之后,他就将这些兵器寄存在徐府。
“我正想找你们谈谈呢。”唯一带轿子的车帐拉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下了车。
“没想到你们都在,唐咲,钟霙。”
“怎么会在这里遇见您呢?苍蓝城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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