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落霙篇 八）造访苍蓝城

霙不知自己是坐在哪里，下体的皮肤接触到细梭的沙粒。她双手撑在地上，潮水不时浸漫她的脚掌，没过手腕，又缓缓落回，吸卷着泥沙和她的触感，海水微凉，让霙感觉自己在慢慢地降温，从炽热的莹炎中坠落，扑身渺廖的寂寒，涤荡着，把脑海中的一切抹平，冲淡。

在何时？是何地？恍若醉醒后，不知那般光景的天水。置身潮汐的拍涌中，霙似乎全然忘记，她眺望着远方，无垠的海面遥接天际，消融在黑色中。倏地抬头，却只一番皓月当空，不见参商簇拥，如同她一般，孤伶地一角。在她赤裸的身体上洒下银辉，她也同月光般洁白无瑕。

吹起徐徐海风，萦绕锁骨，撩乱青丝，无意的一缕附在眼睫上，她想抬手拨开，却怠于曳身。风是暖和的，霙仍在眺望，可，霙又是谁？她想，霙这个字眼也成了空洞的名号，她是她，不再是霙，不用呼吸，不用眨眼。

置纷扰于云霄外，恬静和若有若无的意识，勾勒着这幅画面，她渐渐融入景色之中，又仿佛，本应属于这里，属于这片无边无际的汪洋一隅。苍穹之下，四荒之上，瀚海以纳，唯有她的残念眷守在这静谧之中。忘却了温度，忘却了时间，只剩下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一种存在逐渐流逝为沙，溯入初壤的归宿感。

海风渐渐变动了，反复蔓延出触手锢住她仅剩的感觉，她感觉到了呼啸，月色匿隐，远眺的天际已分辨不清，风变得躁动，震怵耳畔，浪的柔和化为玉碎般的利刃，间或湮过她的全身，逼迫她找回触觉，忆起呼吸。忽然，浪戛然而止，从彼方泛滥的白色霎时铺天盖地，她觉得冷了，抬头看，天已是哑然的暗灰，播撒下，片片洁白的霙。

她存在于此，又弥漫于世。

她想离开，却发现双腿被冻结在冰层之下无法动弹，风愈刮愈大，如同雷鸣般振聋发聩。她奋力想逃脱，却感觉有什么东西明晃晃地刺入双眼。

霙慢慢睁开了眼睛，眩目的日光昭示着新一天的降临，当她发现自己竟然自然醒时，却听见了梦中回荡的“雷鸣”。

她看向火炉旁的地铺，立马露出了嫌弃的神情，拾起软枕用力掷出，不偏不倚地打断了呼噜声。

“唐咲，你吵死啦！”

伴着霙的抱怨，唐咲也在惊醒中迎来了新的一天。

洗漱毕，吃过早饭（霙手把手教唐咲正确的熬粥方式）后，霙与唐咲准备出发去找文大夫。

“收拾好了吗？”唐咲穿上靴子后看见霙刚巧梳罢头发“收拾好就走吧。”

“等等...”霙说，她发现唐咲家里竟然有胭脂花黄和唇纸，当然要打扮一番了，何况还要去城里见生人，可不能随意。

“我马上好！”

唐咲出门转悠了两圈，把厕所夹层的水放了后，回来看见霙穿好了鞋。

“可以走了吗？大小姐。”

“嗯...”霙正穿棉袄，忽然脱下来，凑近嗅了嗅，皱起眉头。

“怎么了？”唐咲倚在门框上，慢悠悠地问。

“...有...有味道了。”霙把棉袄放在腿上，一本正经地说。

“啊...多大点儿事...而且不是你的汗吗？凑合穿吧。”

“不行！”霙直截了当地拒绝了。“能...换一件吗？”

唐咲叹了口气，走到壁橱前，打开一个较高的橱窗翻了翻。

“喏。”唐咲把一件红色和一件灰色的棉袄拿出来。“你穿哪件？”

霙打量了一番感觉都不称心，而且，“这件红的和你的衣服颜色重复了，不好...”

唐咲看了看，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你想穿什么...”

霙撑着扶手，伸长脖子往橱子里看，忽然指着说“那...那件蓝色的。”

唐咲把那件宝蓝色的棉袄拿下来，递给了霙。

霙穿上后嗅了嗅，还有一股清香。她满意地看了看，拍拍外轮，以此告诉唐咲她终于准备好了。

推到半路，唐咲才发现有什么一直在晃他的眼。

“喂...你怎么还把簪子戴上了，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呀！”唐咲没好气地说。

“怎么了嘛...”霙摸了摸。“不好看吗？”

“不...挺好看的...”唐咲说“就是让我想起了我母亲年轻时的样子。”

“在说我老嘛？”霙调侃了一句，过了一会儿，她发现唐咲没说话。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霙反应过来后小声说。

“嗯...没事，这身挺适合你的。”

霙以为苍蓝城距离很远，没想到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霙就远远看见了城门。苍蓝城，她这么多天以来一直想到的地方，进城后，她的目光一直在人群中搜寻，那个身影。她感觉有人在看着她——甚至还小声议论。

“有什么好议论的。”霙想，“城里人没见过轮椅吗？”这么想着，她反倒有了优越感，便把双臂抱在胸前向后一靠，好像别人在景仰她一样，不过...好像不太对劲，她感觉身后有一股低气压环绕。抬头看，唐咲阴着脸，面无表情。

“喂喂喂，什么情况啊？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霙悄悄问。

唐咲摇摇头没说话，霙的好奇心只得作罢。

转过几条街后，轮椅停在街的一侧，唐咲向里面招呼了一声。

“诶哟，小子来啦！”屋里传来一个苍老却坚劲的声音。

霙抬头看房檐上的牌匾鎏金地镌刻着。

《文生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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