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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问生篇 一)不同寻常的造访


祥和的夜。文微借着皎洁的月光,费力地抄着借来的医书。

“当归,性温,味甘、辛...”文微边抄边喃喃。忽而听见窗边有人唤他的名字。

文微从窗隙(年久失修)中探出头,果不其然是他。

“苏生兄,这么晚了作甚?”

“不晚不晚,走走走,带你玩去。”魏苏生挎着剑,披散着头发,叉着腰,一副很没礼节的样子。

“玩?”文微想着还有大半没抄完的的书,无奈地笑了笑,

“苏生兄,我还有事要忙,恕不奉陪了。”

“别嘛~你也出来透透气,整天学学学都快学傻了!”

“我倒是也想歇着,还不是家里穷,谁像你,腰缠万贯,坐着数钱都衣食无忧。”文微说着,已换上了出门的衣服。

“如果我今儿玩高兴了,回去和家父说几句好话,你还书的日期说不定还能延后几天。”

“你...你们这些做买卖的就知道使阴谋诡计。”文微飞奔出了门,被魏苏生一把抵住了头。

“你看,口嫌体正直。”

“切!”文微把头扭到一侧。

“今天去哪儿?别太远了,回来我还要继续看书。”

“就知道学。”魏苏生用力弹了一下他的脑门。

“干嘛又动手...”文微捂着头小声抱怨。

“今天,带你去个大地方转转。”魏苏生转过身,神神秘秘地看着文微。

“哪里?”

“知州徐标徐大人府上。”

“啊...”文微吓得张大了嘴。

“且...且不说道途远近,我...我一介布衣寒门,怎么能...”

“少废话,有我在不用担心。”魏苏生拽着文微就往前走,道路尽头,一辆早已备好的马车若隐若现。

等走近了,文微才发现哪里不太对劲,他忍不住问魏苏生。

“苏...苏生兄,车夫呢?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你莫多问,只管在后面坐好就行。”

文微看着魏苏生麻利地跨到车夫的位置上,就知道要发生什么了。但他深知自己拦不住这位放荡不羁的魏公子。

随着马鞭下的一声嘶鸣,马车如风驰电掣般飞速行驶,一溜烟跑远了,只留下文微抱着车门的横条惊慌的乞求和魏苏生狂放的笑声。

魏苏生确乎一直是这样的人,他父亲魏长英是谒州有名的财主,祖上几辈积累的万贯家财,按理说像魏苏生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在书香熏陶下成为一代名儒,便是游手好闲,每天弄犬斗鸡的公子哥,可他哪种也不是。

用魏苏生的话说,魏苏生就是魏苏生,干嘛非给自己加一个虚无缥缈的套子。

那时文微去魏家借书,正巧被魏苏生撞上,他见是魏家公子,连忙向右侧闪躲,却被魏苏生扥住衣领。

“哟~我听家父说过,有个家中不济的小孩天资聪颖,甚喜读书,前几日还把我的《易经》借走了,说的就是你吧。”

文微看着魏苏生咄咄逼人的架势,十分害怕。

“公...公子,是我冒犯了...求求您饶了我吧。”

魏苏生一松手,文微跌在地上。

“那这样,咱们约法三章。第一,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魏苏生,把这些恶心的敬称去掉;第二,下次从正门走,别鬼鬼祟祟的跟做贼一样,你又不是来偷书的;第三,以后常来玩,我一个人在这里太没意思。”

魏苏生伸出的三根手指在文微面前摇晃,若不是屁股是传来阵痛,他一定会怀疑这是在梦里。曾经他自觉把自己与金丝玉缕的达官贵人隔开,而魏苏生用行动告诉他,这层障壁,其实并不存在。

魏苏生,就是这样的形象吧。宝蓝色的华服与未曾出鞘的三尺青锋在文微的心目中勾勒出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他会结一帮江湖朋友,不时饮酒作乐,也会蹲守多日,替官府缉拿逃犯,他会因家中琐事与父母大吵一架,也会忍不住文微渴求的目光给他买花灯。放在再古一些的朝代,说不定是哪位骚人才子,亦或是江湖豪杰。

“驭~”魏苏生双手拽紧缰绳,马车“稳稳”地停在徐府门前。

文微颤颤巍巍地下了马车,虽说已不是第一次被飙车,但还是觉得天旋地转。

“别磨叽了,走,进来吧。”魏苏生在前面招手。

“等...等一下,让我先把衣冠。”

“哎呀不用那么拘谨,徐府没什么规矩的。”说着就把手足无措的文微拖走了。

魏长英的车夫恰巧将马车停在附近,进门前,魏苏生让车夫打了个招呼,便进了门。

稍稍缓过神,文微才认清传说中的徐府的样貌。

单是前庭,便有鎏金的匾,朱红的门,上刻各式精美雕文,东南角开了一片池塘,池水环绕着高出院墙的假山,一股清溪从山间穿过又绕屋蜿蜒,青墙边覆着修剪整齐的名贵花草,墙头上也立着一列铜冶的形态各异的飞禽走兽。

这样的排场,文微只在魏苏生家见过,而且比魏苏生家更宏大。

“不愧为知州...这么气派。”

“为官不为民所想,只顾自我享受,有什么值得崇拜的。”

魏苏生毫不留情地回怼。

“唔...”文微看着假山背后似乎有什么在动。

“诶,你小子怎么又愣神了,快走快走。”

“呃...噢。”文微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话说你读这么多书,以后打算入朝做医官吗?”

魏苏生把胳膊枕在脑后,时不时瞥着文微。

“是呀,眼下...像我这样贫苦人家不算少数,疾病更是四处横生。我也是亲眼看见母亲得了肺病死去...如果学了医,兴许能多救几个人。”

多救几个人...

魏苏生冷笑一下。

“可能,未来会与你的心愿背道而驰,这世道...到底会把人扭曲成什么样子。”

“啊?苏生兄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魏苏生轻轻摇了摇头。

“话说苏生兄,你有打算过以后的事情吗?”文微问的有些由于,他知道魏苏生从不在乎这些的。

“我?”魏苏生笑了笑。

“得过且过吧。”

“刚才你应该说反感这世道吧,为什么不尝试...”

“比起留下,我更想离开。”魏苏生打断了文微的话。

“离开,仅此而已。”

文微知道自己再问下去也毫无意义了。

魏苏生把文微带到楼上,发现大堂内人声鼎沸,一群人围坐在席间,正中央有个小儿,约摸四五岁的模样,舞着与他身材极为不符的毛笔,不知在纸上写着什么。

有人注意到魏苏生来了,想示意仆人准备桌椅酒食,魏苏生连连摆手示意,指了指身后的文微,那人心领神会地笑了笑,凑上前。

“公子,又偷偷带他出来玩?不怕被训斥?”

“怕他干嘛?能杀了我不成?话说这小童是?”

“嗐,您来晚了,这是徐大人的贵子徐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堪称神童。啧啧。”

魏苏生看了看那孩子,确乎有超脱凡人的神情,但同时他也察觉到了小徐秉脸上的一丝倦意。

字貌似写完了,徐标高兴地抚着小徐秉的头,一旁的宾客随声附和。

“令郎日后必定能继承您的伟业。”

与此同时,魏苏生瞥见坐在席间的魏长英,目光对视一番,他看见了魏长英眼神中的嗔怒,便拽着文微的手,面无表情的下了楼。

“等等等等...”文微把刚吃一半桃酥包好装到口袋中,一脸不情愿。

“又怎么了?”

“没什么。”魏苏生耸耸肩。“他只是厌烦我游手好闲,嫌我丢脸...”

“其实...”文微刚想解释魏长英私下谈到魏苏生仍有骄傲的神情。却又被魏苏生打断。

“没事没事,反正不是第一次了,这种事,慢慢就习惯了。”

二人就这么默不作声地走到了假山旁,不经意间文微抬头看,那座约一丈高的假山在月色下显得异常突兀。

坐在上面的视野是什么样子的?文微我忽然萌生了这样的想法,凝视着假山顶端的一棵枯草。

“诶,要不咱们上去待会儿?”魏苏生早就看透了文微的心思。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

“啊...”文微迟疑了好一会儿。

“这...这是在徐府...不太好吧。”

“怕什么。”魏苏生恢复了原本豪爽的神色。

“我来这儿逛的时候,也经常上去歇息的,没人管,放心。”

说着,魏苏生放下佩剑,整理了一下衣冠。三下五除二爬上了假山

有了为宿舍这话,文微索性也就放开了,瞥见魏苏生地佩剑倚在石根,便提起它走到水边,把剑柄朝下插入水中泥土之中。

因为剑鞘一面雕了玉龙纹,剑怎么也立不住。

“喂,你做什么呢?”魏苏生看见文微在水边费力地鼓捣着他的剑,上前拔去剑鞘,用力敲打文微的脑壳。

“我记得爹出海前都会用这个样子的东西祭拜祈福,说是这样就能一帆风顺,所以...我也模仿着试试,说不定真的能招来好运。”

“傻小子,这里没什么大海,没有妈祖,也没有...”魏苏生顿了顿,他三年前便知道文微他爹出海身故的事,只是迟迟没有说出口。

也没有好运罢了,魏苏生把这句话憋在了心里。

从夜空泻下修的银白色映在佩剑上,剑尖耀出一道明光。

“走,咱们上去坐着。”

此时的屋内筵席已接近尾声,各路官员商贾也在奉承后露出了真面目。魏长英也是有求于徐标才来的。魏家祖上靠佃租和囤粮发家致富,这两年谒州连年大旱,又有不知从哪来的姓林的一户人,靠着开赌场和倒卖货物渐渐发展壮大,而林家的手段让大批农民离开田地,饥荒也就更加严重,林家的实力渐渐超过了魏家。

而这一切与徐标的放任不管政策脱不了干系,魏长英献上一对玉镯后便开始陈述利害。

只是徐标似乎并不怎么关心这饥民生死,倒是对玉镯更感兴趣。

魏长英不敢多言,小心翼翼地说完后,悄悄抬头看见徐标正纠结于玉镯上的一处瑕疵,林家的掌门人林顼也讥讽地看着魏长英。

忽然一个稚嫩的声音打破了魏长英进退维谷的局面。

“听你这么说,现在谒州的民生很不乐观啊,父亲,是不是该整治一下。”小徐秉说着望向徐标。

“去去去...”徐标不耐烦地推开徐秉,“小孩子一无所知,少掺和政治。”

话音未落,小徐秉就一溜烟跑了。

他又看看毕恭毕敬的魏长英,随便应付了两句,这件事就被搪塞过去了。

徐标又觉得场面有些尴尬,便斟酒举杯,众人见状也一同应和。

魏长英看着酒中映出的模糊的自己,心中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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