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再无銮漪

钟毓是天尊，过了许久单身的日子，近日天帝那边担忧他的生活太过寂寞，经常派来些仙子同他聊天叙事，整日整日在屋中喝茶下棋什么的，着实是让我心烦意乱的。

        可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又是一天阳光明媚，我在院中按照钟毓的吩咐舞剑，几百个潇洒利落的招式结束，身后的桂花花瓣纷纷扬扬洒落。没错，即便钟毓不愿意，我还是将桂花树养活并且养得还不错。

        但钟毓也只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从未过问我付出了多么大一番心思。

        我正要把剑收好，角落处就有一阵鼓掌声响起。

        “妙，太妙了。”

        我顺着声音看去，来人正是许久不见的蓬莱岛岛主。

        他正赞叹地望着我，热切地同我打着招呼，“銮漪是吧，剑舞的不错。”

        “见过岛主。”我不好意思地看着他，心里有点没底，毕竟我之前说了会加倍还他羊脂白玉的报酬的，可到现在我还没有攒够钱。

        “你啊，什么时候把欠我的还给我？”他玩笑道。

        “这……”我正在心里盘算着那个白玉值多少钱，我仅有的几样宝贝能不能抵过的时候，钟毓清朗的声音便响起。

        “什么欠你的？”钟毓凛冽地昵了岛主一眼，他身后还站着一位佳人好奇地望着我们。

        我怕偷来玉石的事情被钟毓知道让他生气，便急急忙忙解释道，“就是一块不值什么钱的石头……”

        “怎么会不值钱？”岛主微怒，“那可是我们岛上好的一块羊脂白玉，你若是觉得它不值钱怎么会被打了还不肯还给我？”

        “什么被打？”钟毓表情微变，很是危险地看着我，“銮漪，你给我说清楚……”

        “没什么没什么……”我冲他摆摆手，也顾不上什么尊卑了就拉着岛主离开这里，边走边小声解释道，“岛主，这钱我过几天便会还给你，你先等等行吗，千万别让我上边的知道这件事，不然我会死得很惨。”

        岛主同情地看了看我，郑重点头，“你放心吧，我不会说的。”

        蓬莱岛岛主走后，我躲在屋子里寻找着值钱的东西，正计算着价值能不能还上欠他的，钟毓就狠狠夺门而入。

        “不用数了，他不要你还了。”钟毓阴阳怪气道。

        “诶？怎么回事？”我疑惑地看着钟毓期待他的解释，他却气愤地捏住我的下巴，将我钳制住，似乎很是生气“你和蓬莱那小子是什么关系？你欠他什么？”

        “没、没什么……”想起他并不是很喜欢我做的那支笛子，现在说出来真相似乎会有些尴尬，于是我支支吾吾道，“就是一样我很喜欢的簪子而已。”

        钟毓细细地盯着我，沉思了下才松开钳制住我的手，冷冷丢下一句，“你喜欢什么以后跟我说便是，若是可以我会寻给你的。说出去才莫要叫别人听了嚼舌根。”

        他冷冷离开，留我一个人在自己的屋中。

        听他这么说，我应该高兴吗？

        我总觉得我是多余的，我好像不属于这里一般。

        我忽然怀念起我还是水草的日子了。

        钟毓他对我很好，教我这么多东西，可我总是觉得他并非真心待我，像我真心对他那般。

        他是我全世界，而我却不过是他生命里毫不起眼的存在。

        等我想明白这些的时候，已经到了我生命最后的这段时光了。

        那日是我渡飞升成上仙最后一劫的日子，这一劫是雷刑。

        我是灵，修为之路因慧根灵气而过于顺畅，因此我要受九十九道雷劫以添些坎坷才能保证今后的仙运，可我又不同于其他仙家，没有肉体的我自是抗不住这九十九道雷刑就将灰飞魄散的，我死命抓着柱子不肯去受刑，现在的我是玄仙，比上仙低一个阶位而已，着实不想冒这个险。

        钟毓低着头，并没有像平时一样哄着我，只是平静地说：“銮漪，这是最后一劫了。”

        他目光深沉地让我觉得陌生。

        我的眼里抑制不住地流下泪来，昨天他与冥玄神尊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其实从头到尾我都是一厢情愿。

        玄冥神尊质问着钟毓他为何放弃了十二重天上好好的元舜天尊不做，而跑来这里陪着一个似仙非仙的灵？难不成真是相信了那棵阴差阳错成了玄仙的水草能用魂魄救回曾经的陈梓卿？

        陈梓卿是当年的战神之女，我曾在百花园偷偷听到的，那些仙子在我同钟毓离开后耳语着这些，她们只知我是灵，却不知我能通晓天地的本领虽不成熟，但要是偷听个方圆半里的消息还是可以的。

        我从她们的嘴里得知：曾和元舜天尊约定魔族之战结束后就回来成亲的陈梓卿，早在万年前的那场战争中香消玉殒，之后元舜天尊从幽冥地府里发疯似的找了百年才集齐她的一缕残魄。

        “这么久了元舜天君都不曾和女子亲近，倒也是痴情。诶，这个人着实是奇怪，总是跟着天尊，我瞧着她不像是普通的仙，倒是一种生物，名叫灵，能吸取消散于世间的魂魄的。”

        对于这件让我怀疑钟毓怀疑人生的事情我全当没听到，只是当我读到一本叫《奇物志》的书的时候，我才渐渐意识到我是灵，我能用身上的灵气吸附别人的魂魄，帮那些灰飞烟灭无法.轮回的人往生。至于写着后果的那页已经破损，我无从得知。

        我身份的真相不足以让我心寒，真正让我觉得全身如至冰潭般是在那天听到钟毓的回答后。

        他的回答掷地有声：“梓卿在我心里有着无可取代的位置，有办法的话我是一定要试试的，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忘记她？还异想天开的想着能用那个小丫头的魂魄救她？”

        “升为上仙的灵其灵力足以通晓天地，加上我手上一缕梓卿的残魄作为引子，用她的三魂七魄换回梓卿的魂魄绰绰有余，又怎能说是异想天开？”

        “能救回陈梓卿倒是万幸，只是可怜了那个小丫头。”玄冥神尊的语气里透着点惋惜。

        钟毓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回答着玄冥神尊：“本为了救梓卿才将她从灵秀境带来的，待她死后我再将她洗净记忆丢回那灵秀境，一切如初。”

        “原来你竟是这样打算，怪不得你一直带着那个丫头藏在这九重山上。知道的人越少，将来事情才越好解决。”

        钟毓的话语里透着满满的期待，他如释重负道：“明日便是她最后一劫，梓卿终于要回来了。”

        听完这话我晃晃悠悠离去，尝试着遗忘，勉强着自己还和之前一样面对钟毓。

        想清楚这些，我着实不知道我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哪怕是死在这雷劫之下，也不会有人为我感伤。我最舍不得的钟毓不过是在利用我。我曾以为我于他是重要的，因为他身边只有我一人，其实不然，堂堂元舜天尊怎会缺少伴侣，只是他故意掩藏罢了。

        他要什么，我能给的，给他便是。

        他不在意我，我却是始终都在意他的。

        不动声色地擦掉眼泪，我淡漠地对钟毓说：“钟毓，这是最后一劫，这一劫后我便不再欠你什么。”

        “哪怕是灰飞烟灭，我也认了。即便不是灰飞烟灭，为了就她，我一样活不长远不是吗？”

        “本就是为她而活，我何不早早死心？”

        钟毓的眉眼间很是震惊，难以置信地看着我，“銮漪，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没有人告诉我，是我自己猜的。”我编了一个无法让人信服的谎，现在想来还是有些可笑。

        摸了一把脸，刚刚我的眼泪又调皮地流了下来，“钟毓，你想要我的魂魄直说就是，我会给你的，你又何必日日委屈自己陪我逢场作戏呢。”

        “銮漪……”钟毓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满含着愧疚和不舍。

        嗯，不舍，我竟然能看到不舍。

        我曾说过，看到他心疼我，我为他灰飞烟灭也是值得的。现在，我看到他的不舍，为他受雷劫也是值得的。

        到最后我还是这么一厢情愿。

        “谢谢你钟毓，带我走出灵秀境。”我提起裙摆走上台阶，最后我还是恨不起来，对他说的话也只剩感激。

        天雷台上，我只受到了第十九道雷刑便昏死过去，失去知觉前我好像听到了钟毓在呼唤我的名字。

        即便他利用我，最后这声“銮漪”也算他有一分真心吧。

        总有一天我是要为了救他在意的人离开，这是我来到他身边的理由，我推脱不了也无法推脱。

        所以我抱着比死的心态受了走上天雷台，只是没想到，我能活过这场雷劫。

        醒来时我正躺在一处极其清明亮堂的冰床上，身上没有我想象中的累累血痕那般凄惨。我低下头，映衬着冰面上的自己，额间一片紫色的花瓣若隐若现，那是身为上仙的标识。

        升为上仙的灵能通晓天地，收纳天地人世间所有残魄余魂，我苦涩一笑，那日雷劫上钟毓不舍的怕是这个吧。若我死在雷刑中谁又能为他救回陈梓卿呢？

        钟毓，钟毓，遇上你是劫还是难？

        现在我只想回到那灵秀境，忘记这一切重新当那时六根纯净的小水草。

        走出这里我才发现自己身处一处陌生的地方。比起九重山上跟钟毓住的地方这里不知好多少倍，脚下是成茵的绿草，远处是芳香馥郁的花海，从中穿过的小溪晃晃悠悠流淌着，不知道要流向何处。

        只是再好的地方没有钟毓，我也没有观赏的兴趣。我时不时地觉得我是在做梦，是不是其实我已经死了，这里不过是我的幻梦，不然这里为什么没有钟毓呢？

        玄冥神尊曾来到过我的梦里，他递给我一个瓶子，告诉我若我用意念诀将三魂七魄渡入瓶子里，我便能离开这出幻梦，永远都不得回来。

        我问他，我能不能回到灵秀境呢，那里算起来是我唯一的家。

        他说，能，只要我意念够强，我是能回去的。要不要留在这里，他不逼我，全凭我自己的心。

        我想了想，既然我就是为了救陈梓卿而来，又何不完成我的使命呢？钟毓知道我这样做也是会开心的吧。

        我问了玄冥神尊最后一个问题，“神尊，我回到灵秀境后会不会忘记曾发生的一切？”

        玄冥神尊点点头，略有痛心地背过身去。仿佛在告诉我：或许我本就没有回去的机会。

        我淡然一笑，消散在世间和忘记这一切都是归零而已，又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呢？能为钟毓做些什么，他能偶尔想起我，我这一生就不算白来。

        我始终没有勇气问钟毓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来见我。

        这一段的经历大都是他陪我度过的，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利用也好，关心也罢，他为他最无可取代的人做这么多本就没有错，我不怨他，只是遗憾他连最后一面都不愿施舍给我。

        我微微一笑，平躺在这冰床上，用意念诀将我的三魂七魄渡入那个漂亮的琉璃瓶里。

        从此，世上再无銮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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