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待价而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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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生莞尔一笑,抱胸佯怒道,“都说了不要叫我全名。我可是鼎鼎大名开阳公主!”
老伯学着漫生吹胡子瞪眼,“都说了不要叫我老流,我可是鼎鼎大名南荒流萤王!”
两人对视一眼,噗嗤笑开。
“老流,你怎么在这儿?”漫生搀扶着老流坐到亭子里,把刚刚的白茶温了温,掺了一杯递给老流。
老流接过茶盏,砸吧了一口,“自然是受邀前来参加仪典的咯。”
老流特别强调“受邀”二字,很是得意的摆摆头。
漫生心领神会,笑着问他,“受邀?谁竟会邀请你?”
“谁想看凤舞流萤自然就是谁邀请的我。”老流满脸理所当然。
漫生立即想起了那年夏天,她曦仪和瑶芝三人在尧光山上看的那场凤舞流萤,急切问道,“凤舞流萤?是瑶芝带你来的吗?”
转瞬,漫生又想到了应该不是瑶芝,不然她该带着老流来寻自己了。
其实在今天之前,漫生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瑶芝了,在赤擎走了以后。
听说当时瑶芝整个人都崩溃了。她的父母将她送到了西荒进学,但她每日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是哭就是走神,不吃不喝,靠一丝神力吊着。
漫生一直觉得这件事变成这样全怪自己。若非那年夏天漫生带着瑶芝漫山遍野玩的话,瑶芝就不会认识赤擎,也就不会因为赤擎战死沙场而悲痛得生不如死。
她一直都很想带瑶芝走出来,她想拯救瑶芝。奈何这么多年瑶芝谁也不见。
方才仪典前,漫生时隔好几年才终于再一次看到了瑶芝。
她很激动的想跟瑶芝打招呼,可瑶芝却像笑都不会笑了,只是对着漫生点头。整个人虚弱得来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仪典后漫生就再没看到瑶芝。她想,以瑶芝的身体,很难撑完整场仪式吧,许是回去休息了。
等了这好几年,瑶芝好不容易愿意出来见人了,今日本该是个很好的机会去看看瑶芝的。可惜她不得不赶去浑夕城。
漫生一阵无奈。
老流对瑶芝的事略有耳闻,也很感慨。真没想到,当年在自己面前笑颜如花的烂漫少女有一天竟会形容枯槁至斯。
他宽慰的拍拍漫生的手,“明天我要去人前表演凤舞流萤,不如我现在同你演练一番吧,你帮我看看好看不好看。”
漫生点头,和老流走到一片空旷雪地上。
老流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屁股,奏鸣声不知从何处响起,平缓低沉。
不一会儿,就从皑皑雪地里升起无数流萤来。一只,两只,十只,百只,星光点点,起起伏伏。在苍茫雪原上,如一片片发光的雪花,轻盈,飘扬,柔美。
老流指挥着百只流萤整齐的闪烁着,忽而排成一条发光的丝带,忽而比拟出昙花的绽放。
白色的积雪成了最好的背景,天然为这幅画面增加了一丝纯净和圣洁。
这是漫生第一次在冰天雪地里见到流萤,她从未想到竟会这般梦幻,比当年夏天在尧光山看过的还要美。漫生不禁想,若是曦仪和瑶芝在的话,定要惊叹一番。
只可惜,那年夏天三位捉萤火虫的小姑娘,一位形同枯木,一位不知所踪。短短几年,再看凤舞流萤时,居然就只剩她自己一人。
想到这里,漫生心里悲伤难耐。
她失神的站起来走到流萤中间,展开绯衣大袖,慢慢旋转起来。流萤围着她起伏,星光从裙摆里、从袖子里、从发丝间,升起、飞扬。
凑乐逐渐激昂,她也跟着越转越快,越转越快,快到双脚离地,被流萤托起,悬在空中,飘飘欲飞。
八音迭奏,万籁齐鸣。
漫生越飘越高,越飘越高,绯色的裙摆铺撒开来,在一片雪白里,如一朵绽放的凤凰花,是苍茫天地间唯一的亮色。
脚下的流萤时而围成一圈,时而散开,如海浪一样涌动,最后化成一只振翅的凤凰,在一声长啸里喷出一串星光来。
随着这声长啸,漫生双臂一张,顺势向后倒去,直直躺在凤凰背上,被凤凰托着如一片羽毛般缓缓坠落在地。
奏乐声逐渐隐去。漫生四脚朝天躺在雪地里,眼神空洞的盯着空濛天空,在这个无人的北地里,难以抑制的落下两行清泪。
流萤围着漫生久久不散,似乎还在眷恋方才惊艳的绽放。
也不知躺了多久,也不知老流已经走了多久,等漫生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花园的月门前不知何时站了位男子。
来人一身玄色,靠在月门边,好整以暇的看着漫生。远远只见,他的眼中映射着漫天流萤,如坠星河里,光华璀璨。
漫生惊坐而起,仓皇抹干脸上的湿润。
那人负手一步一步向漫生走来。身姿高挺,气宇轩昂,一举一动有说不出的威严。
百来只流萤见陌生人走近,警觉地四散开来,隐入茫茫雪地。
待那人走近,漫生才看清他的容貌。
剑眉,薄唇,生得冷淡的一张脸,却偏生了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目光深沉,尽是历遍世事之后的凌厉之感。
他此刻正微微眯着眼,板正脸上带着些许笑意的,居高临下的看着漫生。
这不是刚刚取笑她的涂山老儿的儿子吗!
只是不知何时换了一身衣装。
方才是一身白色大氅,眼下却是一身黑,一丝不苟抿好的黑发,玖玉的发冠,墨黑锻面的锦袍,玄色的革带,银狼嗥天带勾,玖玉祥云环佩。
漫生瞬间敛了思绪,刷的立起身,仰头蹙眉质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男人意味不明的盯着漫生看了半晌,勾了勾嘴,似乎在笑,“没想到你跳舞还挺好看。”
漫生闻言,脸上悄悄染上一抹绯红。
但这个男人似乎总能激怒漫生,只听他不假思索的接着说道,“难怪方才那般装腔作势,确实可以待价而沽。”
待价而沽?
他什么意思?!他在羞辱我吗!
娇羞顷刻间化为愤怒,漫生登时就恼了。
“什么叫待价而沽?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男子回忆了一番方才亭子里的谈话,故作无辜的眨巴了下他的桃花眼,紧绷起面颊,表示自己并没有说错。
漫生气得咬牙切齿、上蹿下跳,一肚子骂人的话在嘴边呼之欲出。
她要反击!她要反击!她智慧过人的姜漫生如何能在嘴皮子功夫上落人下风!
但男子并没有给漫生反击的机会。
月门外紧接着跟来两名女子。一位明艳动人,微挑凤眼,烈焰红唇;一位仙气飘飘,肤白如雪,姿态绰约。
两人一步一摇的走到男人身边,一人一声娇滴滴的“少主”,叫得男人也明显有些愣怔。
他眯着眼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两人一番,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恍然大悟,走过去双臂张开,一左一右各搂一位佳人,调笑道,“雪地冻人,哪有温柔乡舒服。公主,告辞!”
看着三人搂搂抱抱渐行渐远,漫生终于没忍住破口大骂。
臭男人!无耻!下流!告辞!
后!会!无!期!
瑞珠从另一侧假山后面寻来的时候,只看到黑衣男子跟着两位侍女远去的背影,和颓丧蹲在地上的漫生。
漫生是在气自己嘴笨,没有当面讨回来,心里很不解气。
瑞珠看到漫生双眼微红,冻得灰白的脸上隐隐有泪痕,赶忙把漫生扶到亭子里,煮了一壶茶,递给她暖暖身子。
瑞珠自然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但她想着刚刚远去的那与允之少主颇有些相似的身影,心里隐隐不安。
瑞珠知道公主和允之少主从小就交情颇深。
从前,只要是允之少主来南荒,公主一定会一大清早就开始收拾,巴巴跑去迎接。公主从小调皮捣蛋,安静不了半个时辰,但每次去北荒进学,公主总是异常乖顺。
瑞珠也晓得公主尚且年幼,年芳不过四十,不谙世事。有些事情,只怕是她自己都没想明白。
可是今日允之少主都成家了,此刻再忧伤,又有何用呢?公主实在不应该再同允之牵扯不清。
沉默间,风过疏影动,远处传来高声欢笑,鼎沸人声。隔了那么远,缥缈好似梦中来。
漫生捧着茶杯出神。
方才雪地里的漫天晶莹仿佛还在眼前,还有那个黑色身影气宇轩昂的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样子,威严的凑在自己面前的样子,似笑非笑说那些话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
此刻静下来,她才觉得那混账的低沉嗓音句句刻在心里,挥之不去,没有办法不去想,没有办法不在意。
待价而沽……
她真的会走向那样的结局吗……
她突然,莫名害怕起来。
“瑞珠,你说为什么要成家呢?
“今天我在仪典上看到允之和羲和那种结为夫妻的欣喜,我觉得他们是快乐的。但我一想到他们可能并不喜欢彼此,私心里又觉得他们不应该快乐。”
瑞珠心里“咯噔”一下,难道真的被自己猜中了?公主不会是想要……破坏允之少主和羲和公主了吧!
漫生许久没听见瑞珠吱声,侧头看她。见瑞珠惊讶的瞪大眼睛,漫生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口不择言,遂赶紧解释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有些感慨。
“今天我终于见到瑶芝了。从赤擎大哥走后至今,已经整整八年了,她却好像从来没有从那个有赤擎大哥的世界里走出来过。
“他们那么喜欢彼此,最后却没结婚。
“允之不喜欢羲和,最后却结婚了。
“怎么会这样呢……”
瑞珠从小熟习礼教。她钦佩公主的聪明,但她也一直觉得,如能规劝公主温良淑德,才是真的对她好。
瑞珠思虑片刻,从熟读的礼教书册里捻出几句来,措好辞,皱眉劝道,“奴婢只知道,婚姻嫁娶,乃是天定。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老爷那么疼惜公主,自然会有好姻缘好福气在后面等着公主。”
也不知漫生是否听见,她双眼空洞的望着远方,低声喃喃着,“喜欢到底是什么感觉……”
没有父母陪伴、野蛮长大的漫生,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种怪异之感。情之一事,她第一次觉得离自己那么近。
瑞珠还在说着“夫妻和顺是一家之根本,阴阳合才能生万物,琴瑟和才有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云云,但漫生眉头紧锁,显然完全没有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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