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夜色越来越深，很快便到了子夜时分。江槿月本就心事重重，此刻睡意全无却依然紧紧地闭着眼睛，生怕一睁眼就再度回到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又怕那黑白无常会来找她的麻烦。

        她正这么想着，却听到了一声轻响，仿佛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而后便是一阵离她越来越近的沙沙声，听得江槿月一阵头皮发麻。

        那掉在地上的东西过来了！

        她心中只有这样一个可怖的想法，几乎是无意识地咬紧了牙关，身子也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了起来。她想张口呼喊紫荆，却又生怕此举会惹怒这正在地上匍匐而来的东西。

        沙沙声最终停在了她的身侧，屋内又重回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江槿月却很清楚，有一个东西正立在她的床边，或许正在低头俯视着毫无还手之力的自己。她很不喜欢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悄悄地握紧了拳头，打算无论看到什么东西，都先发制人，直接给它一拳完事。

        江槿月在心里给自己倒数了三个数，而后猛地睁开了双眼。屋内烛火通明，在她眼前静静地立着一只散发着微弱红光的黑檀木发簪。她还记得这簪子是地府的东西，自然不敢轻举妄动，那还未来得及挥出去的拳头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

        片刻后，那簪子轻微地左右晃了晃，发出了约摸三四岁孩童的稚嫩嗓音：“主人好，是我吵醒你了吗？”

        “……”江槿月死死地盯着这只簪子，这发簪的语调颇为乖巧可爱，她莫名觉得若是它能化形，此刻一定正满脸委屈地看着自己。

        可是簪子为什么会说话啊？就算你是地府的东西，你也起码得是个活物才能成精吧？你们地府也太随意了吧，一只发簪也能成精的吗？

        “主人？”那簪子十分腼腆地立在一边，见她迟迟不语，便又用稚嫩的声音开口问道。

        一人一簪静默着对视了良久，江槿月才轻咳了一声，认认真真地说道：“那什么，我不是故意把你带来阳间的。你看这样可好，我明日带你去城隍庙，想办法托那城隍爷把你带回地府，如何？”

        “我不去！”这簪子猛地左右晃了晃，就像剧烈地摇了摇头似的，而后便跳上前来，可怜巴巴地靠在了她的手背上，“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主人，而且您……总之，说什么我也一定要陪着您！”

        “这……”江月槿面露难色，虽然这只簪子摇头晃脑的样子还挺可爱的，可它到底也不是凡间的东西啊，这要是判官大人问起来……

        面前的簪子晃了晃，一本正经地说道：“您不用担心，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谅那判官老儿也不敢多说什么。”

        果然，这簪子能够窥探到她的心声，今日到家之后种种不同寻常的事想来也都和它脱不了干系。虽说檀木簪对她似乎毫无恶意，但她依然不怎么喜欢这种在他人面前毫无隐私的感觉。

        想到这里，江槿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也不和它纠正“判官老儿”这有些大逆不道的称呼，略一思量后又问道：“你称我为主人，可你是从地府来的……所以你是认识前世的我？还是说，我曾经也是地府的判官？”

        面对她充满着期待与好奇的目光，黑檀木簪沉默了一瞬，竟然朗声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看起来前世的事是不能问的，如此倒也正常。江槿月想了想，终于又想起了一件要紧事，抬起头问道：“对了，今日判官说，我与一个人要生生世世纠缠不休，想来此人一定是我的仇家吧？你可知道这人是谁？”

        这话一出，江槿月总觉得屋内的温度都下降了许多，即便门窗紧闭，依然有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轻轻地拂过了她的双肩。那簪子微不可察地颤了颤，沉默了片刻才厚着脸皮答道：“主人，天机不可泄露。”

        “……”连着问了两个问题都没有得到回答的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愣愣地盯着这只簪子看，心想：这也是天机，那也是天机，到底还能不能好好沟通了？

        她眼中的失望之色太过明显，甚至还隐隐有了几分嫌弃，那簪子因此大为受伤，为了挽回些许颜面，只能重重地咳嗽了两声，道：“虽然我来了阳间之后，法力大为受限，至多也不过发挥出一成的法力，也只有在子夜时分才能自由行动……不过我还是可以帮到主人很多的！还请主人放心！”

        “比如呢？”江槿月一听便来了兴趣，略微坐正了一些，静待它的下文。

        “只要主人带着我，在主人与他人有接触的时候，就能听到他们心中所想——此为谛听。”簪子的声音小了些，听着也多了几分神秘感。

        好吧，这倒是与她猜测的无甚两样，她方才就意识到了，唯有她触碰到其他人时才能听到他们的心里话。一时间，江槿月又想到了那几句充满着敌意与仇恨的话语，登时心绪复杂，不经沉默了片刻。

        这一瞬的安静让簪子产生了无限的自我怀疑，它生怕自家主人一生气就把自己丢回地府去了，又赶紧补充道：“对了！我还能卜测未来！虽然现在能力大减，卜测结果不会十分详尽……但我依然能帮主人卜算吉凶，是为问吉。正所谓，聊胜于无嘛，有总好过没有是不是！”

        说完这句话之后，簪子就安安静静地立在床头。江槿月等了许久依然没有等到它继续说话，便犹豫着问道：“没有别的了吗？”

        “有的。不过主人只是一介凡人，使用其他能力对主人自身也会造成极大的损害，缚梦不太推荐主人随意动用。”簪子特意把“一介凡人”四个字说得很慢，仿佛是在刻意提醒她似的。

        “缚梦……这是你的名字吗？”江槿月眨了眨眼睛问道，她总觉得这个名字隐隐有一种熟悉之感。

        “是的，主人。”

        这名字倒也算好听，若是它不说，她怕也不会将这两个字与满是鬼魂的地府联系到一起。江槿月琢磨了一会儿，突然露出了欣喜的神色：“那如果我去修仙问道，待我成仙是不是就可以随意使用其他的能力了？”

        听她这么说，缚梦没怎么犹豫就左右晃了晃，悠悠道：“六道轮回是由凡尘因果注定的，主人今生并没有修炼成仙的命数，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吧。”

        江槿月本就是随口一说，被它泼了冷水倒也没有太多失落，只是很平静地接受了现实，点点头轻声道：“也是，我这年纪再修仙也太晚了些。那这样吧，不如你帮我算算，我若是明日一早就出门，是吉还是凶？”

        缚梦前后摇了摇，顶部的新月发出了一丝浅淡而熟悉的红光，江槿月虽然不明就里却依然不敢贸然打扰。少焉，缚梦笑着答道：“回主人的话，卜测结果是：大吉！”

        江槿月本就不想和太子有什么交集，此刻又深知家人都不怎么待见自己，思想想去还是觉得早些出门避其锋芒才是上策。

        这会儿缚梦的卜测结果又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她一听便兴高采烈地点了点头道：“那可太好了，其实我要求也不高了，只要出门不会丢了性命就是好的。也罢，既然判官大人不会生气，你就留下来吧。哦，只有一点，以后晚上不要吵我睡觉。”

        眼见着她终于没有赶自己走的意思了，缚梦暗暗地松了口气，生怕她反悔似的飞快地说道：“没问题，主人。主人早些安眠，属下回梳妆台上睡。”

        虽然一只发簪会说话多少有些诡异，但好在这位簪兄还算好说话，瞧着也不是个爱惹是生非的主儿，能力虽然是鸡肋了些吧，也总好过没有。看来今日出门一趟，总的来说也算收获颇丰。江槿月这么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中安稳地睡了过去，一夜无梦。

        次日清晨，江槿月早早地起来梳洗打扮了一番，将缚梦簪在发间后便带着紫荆大摇大摆地出了门。

        早在出门前，她就规划好了今日的行程，先去东城门外拜一拜城隍，再去集市里走走打发打发时间。想来那太子也是个没有耐心的人，断然不会在家中等她太久，说不准再听到些风言风语，便会觉得她是个不守礼数的泼妇，自然也就溜之大吉了。

        今日天气甚好，二人顺着山路一路向上，很快便到了城隍庙外。江槿月此刻心中感慨万千，原本上香拜佛不过求个心安，如今却知这世间真有鬼神，反倒让她一时无所适从。她长长地吸了口气，才招呼着紫荆一起往里走去。

        江槿月见这庙门微微敞开了一角，不免起了疑，心想竟有人和她一样起个大早来拜城隍？也是奇了。她这么想着，更觉好奇，便推开了庙门向大殿走去。

        待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大殿外时，十分敏锐地听到殿内传来了来回踱步的声音，她刚把手放到门上准备推门而入，那门却突然被人朝里一拉，她手上推了个空，在紫荆惊恐的叫声中一头栽了进去。

        顷刻间，江槿月想起了昨夜缚梦是如何信誓旦旦地与她说今日出门大吉的，事已至此，她满脑子只剩下一句：“不是吧？你管这个叫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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