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红雾与血蛙

济怀走在陌言的前面，周围的雾逐渐变成了红色。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于是对身后的人说到，“殿下，不要离我太远，这红雾看起来很奇怪。”

        每当四下无人时，济怀就会称陌言为殿下。一旦周围有陌生人，他便会改口称陌言为公子。

        他说完这句话后，并没有人答复他。于是他转过身，发现站在身后的根本不是陌言，而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

        济怀不解的看着这个妇人，“你是谁？公子去哪儿了？”

        那妇人注视着他，脸上露出慈祥而温柔的笑容，“翼儿，你回来了。”

        济怀的脸色突然变了，他盯着妇人的脸，有些迟疑，“你是谁？”

        妇人走上前，轻扶着济怀的肩，柔声说到，“我等了你好久，翼儿，你可算回来了。”

        说完，她轻轻抱住济怀，“你离开时才刚出生，认不出我，很正常。”

        济怀的鼻子开始发酸，他伏在妇人的胸前，声音有些颤抖，“母亲……”

        “济怀，我不舒服。”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他抬眼看向妇人，发现对方的脸已经变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正委屈的看着他，脸上挂着泪痕，“你为什么不告而别？”

        “公主？”济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以为你离开了极昼州，就能逃避一切吗？”女子呜咽着，把头埋在济怀胸前，“你带我离开这里吧，我们一起逃走。”

        “不，这绝对不行。”济怀推开了她，“我不能这么做。”

        女人拽住他的袖子，无助的看着他，眼里满是泪花，“你不理我了吗？”

        济怀心里一阵难过，他无奈的看着女人，低声叹息道，“公主，你不要这样？”

        “难道你喜欢陌言？”女人突然变得很生气，她一把推开济怀，“所以你和他一起离开了极昼州，甚至都没有告诉我。”

        她转过身，背对着济怀，低下头，不住的抹着眼泪。

        “这件事和殿下没有关系，你不要乱发脾气。”济怀有点生气，可看着女人轻微起伏的肩膀，又有些不忍。他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欲言又止。

        “翼儿，”少女转过身，又变成了妇人的模样，她轻柔的笑着，“既然你回来了，就不要再理会过去的事。你就待在娘身边，把那些烦心事都忘了吧。”

        济怀被妇人轻轻的抱在怀中，他感到温暖而舒适，依偎在母亲的怀抱里，竟是这样的安心。

        突然，一阵强烈的疼痛，从他的手心传出，有人他耳边急声呼喊着，“神医，你醒醒！神医！神医！”

        济怀抬起头，发现站在他身边的，既不是刚才的妇人，也不是公主陌语，而是之前碰到的盲眼老妇人，她头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

        济怀看着老妇人，有些发懵，“怎么是你？”

        “你终于醒过来了。”老妇人手里拿着一块碎石，她就是用这块碎石扎破了济怀的手心。

        济怀摇了摇头，他的头很晕，“刚才发生了什么？”

        “你中了红雾的迷毒，出现了幻觉。”老妇人答到。

        济怀看着老妇人，他的头依然很沉，“你的眼睛可以看见了？”

        “是的，”老妇人答到，“这红雾恰好综合了我身上的残毒，我因祸得福，不仅没有中毒，反而能看见了。”

        接着，她环顾了一下四周，“之前和你一起的另一位呢？”

        济怀突然清醒了过来，“殿……，”情急下，他差点叫错，“你看到我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吗？”

        “是的，我看到你在树林里，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和之前的士兵是一样的状态。”老妇人答到。

        济怀觉得老妇人的形象越来越模糊，声音也开始忽远忽近。他用手指狠狠的掐着伤口，试图保持理智。

        他调整好呼吸后，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天前，我被带进了秀屿岭，然后视力开始慢慢恢复。负责押送我的士兵，把我当成了他的情人，把另一个士兵打晕了，说要带我远走高飞。他带着我在这森林里转悠了两天，一开始还能借助疼痛维持短暂的清醒，后来就越来越严重。昨天突然开始七窍流血，却不停的傻笑，今早醒来就不见了踪影。”

        济怀听完老妇人的描述，从行囊中拿出一个药瓶，服下一粒药丸。这药丸被称为冰极解毒丸，是用极寒处的冰极雪莲熬制而成。冰极雪莲生长在极昼州最北端的冰极深处，具有极其顽强的生命力，及超乎寻常的解毒功效。当遇到不知名的毒时，可以其急救。

        济怀服下解毒丸后，气息顺畅了许多，头晕也减轻了不少。他递给老妇人一粒药，说到，“你也服一粒吧，这个药可以解毒。”

        “不用了，这红雾对我不仅没有影响，反而能化去我体内的余毒。倒是神医你，要多注意防范。”老妇人见到济怀的样貌，总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神医若不见外，就叫我玉婆吧。”

        “我和我们家公子走失了，我现在得想办法找到他。”济怀说到，“还有，别再叫我神医，叫我济怀就行了。玉婆，这红雾可有什么特点？”

        “这红雾应该是最近才出现的，我听押送的士兵在路上提到，为了防止病人逃出毒蜂林，他们以前都是趁着毒蜂休息，赶在天亮前把病人蒙眼丢弃在毒蜂林里。倘若士兵之前就知道这红雾，断不会白白进来送死。且这么多年来，我只听说秀屿岭有杀人蜂，从没听说过红雾。”玉婆答到，“另外，这红雾并不是一直都有，出现后持续几个小时就会消失。”

        济怀听到这里，发现周围的红雾果然已经淡了不少，雾气也渐渐的散了。他对玉婆说到，“我现在要回头去找公子，你和我一起走吧。”说罢，两人便沿着济怀来时的方向，开始往回走。

        可一直到了秀屿岭的入口处，济怀也没看到陌言的身影。囚车孤零零的停在原处，马匹站在离囚车不远的地方，懒洋洋的甩着尾巴。

        济怀拿出一些银两递给玉婆，“你骑着这马，沿着西北方向行两三里地，便是汇禹城。你在那里找个地方歇息，然后想办法联系上你儿子。你的身体现在恢复得差不多了，应该不会有人再把你送进毒蜂林了。”

        玉婆不知道要怎样感谢，她握着济怀的手，止不住的摇着，“济怀公子，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要回去找我们家公子，”济怀想也没想，立刻答到。

        “可秀屿岭实在太危险了，”玉婆担心的说到，“你一个人，万一再遇到什么不测，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把公子独自扔在秀屿岭。”济怀非常的坚定。

        玉婆知道她劝不住济怀，自己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得再次谢过济怀，无奈的看着他走进秀屿岭。

        济怀再次踏入这阴森森的森林，他试图在路上找到陌言留下的痕迹，却一无所获。他一边走，一边大声呼喊着陌言的名字，可森林里除了间歇响起的蛙鸣声，没有任何回应。

        济怀站在四下无人的森林里，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就在这时，他身后的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济怀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看到一群红色的蛙正缓慢的在草丛里爬行着。济怀从来没见过蛙，他觉得这群生物看起来很怪异。

        他小心翼翼的跟在这群红蛙的后面，走了约半个时辰，来到了一个水塘边。水塘上覆盖着厚厚的绿色浮萍，散发着一阵阵恶臭。

        济怀捂住鼻子，慢慢靠近水塘，一个骇人的画面出现在他眼前。刚才那群红蛙正聚在一具尸体旁，大口啃食着尸体，被啃食的尸体已经血肉模糊。而这尸体身上的衣服，和他之前遇到的士兵一模一样。

        济怀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踩到了地上的树枝。红蛙听到树枝的声音，齐刷刷的看向济怀，血红色的眼睛如同看见猎物一般死死的盯着他。它们停止了啃食，缓缓的向他爬来。

        “你在干嘛？”一只手突然抓住济怀的胳膊，他回过头，一个穿着浅咖色上衣、满脸胡茬的男人，正站在他身后。

        济怀来不及回答，便被这个男人拽离了水塘，他们在一个相对空旷的地方停了下来。

        “你胆子可真够大，居然敢在血蛙聚集时去血蛙潭。”男子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到。

        济怀一边喘着气，一边问到，“刚才那些东西是什么？”

        “你说血蛙吗？”男人一边喘着气，一边答到，“它们以前是白色的，被称为雪蛙，现在变成了红色，就改叫血蛙了。白雪的雪，和鲜血的血。”

        “这些雪蛙原本就吃人吗？”济怀对刚才那一幕依然有些心悸。

        “不是，它们变成红色以后，才开始吃人。”男人依然喘着气。

        “你为什么这么了解？”济怀突然意识到，一个中年男人孤身出现在秀屿岭里，很不寻常。

        “因为我是最早被丢弃在这里的疫病患者。”男人轻描淡写的答到。

        济怀听到这话愣了一下，他仔细看了看这个男人，这个人虽然面色苍白，胡子拉碴，看起来却不像是病危的人，“可你看起来很健康啊。”

        “那是因为我的病已经好了。”男人的回答再次让济怀感到意外，他的话激起了济怀作为医师的好奇。

        “你的病好了？”他立即问到，“是怎么好的？”

        “真要问是怎么好的，应该是我喝了血蛙酒的原因。”男子摸了摸拉拉渣渣的胡子，看起来有些得意。

        “血蛙泡过的酒？”他这么一说，济怀更加好奇了，“那东西还能泡酒？”

        “你不是本地人吧，”男子看到济怀一脸的不可置信，答到，“雪蛙可是我们这儿的名菜，只要毒囊去得干净，吃下去就不会有问题。用雪蛙泡过的酒，不仅可以治疗关节痛，男人喝了还能滋补。”说到这里，他嘿嘿的笑了起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济怀的脸略微红了一下，男子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继续说到，“我因为关节劳损，本就一直在喝雪蛙酒，被扔在这儿以后，找不到白色的雪蛙，就只得抓了这红色的蛙继续泡酒，没想到因此捡回了一条命。”

        “那其他人呢？”济怀想到其他被关进毒蜂林的患者，“他们也没事吗？”

        “就只有我一个人还活着，我起初也不知道血蛙酒可以治疗疫病。其他被扔在这里的人，陆陆续续都发病身亡了，我后来才想明白，原来是血蛙酒医好了我的病。”男子答到。

        “那刚才的士兵是怎么回事？”济怀想起刚才被血蛙啃食的士兵，继续问到。

        “这血蛙自从性情变了以后，便嗜血成性。它们会释放红雾，将进入这片树林的猎物毒死，然后吃掉。刚才那个士兵就是他们的猎物。”男子继续摸着胡子，“我因为喝过血蛙酒，适应了血蛙的毒，所以没事。不过你这个没喝过蛙酒的人，竟然也没事。”

        济怀听到这里，终于把整件事弄明白了，用血蛙泡过的酒，不仅可以治疗疫病，还能防止红雾中毒。而不定时出现在森林里的红雾，是血蛙用来捕获食物的毒气。

        “你既然已经没病了，又发现了治疗疫病的方法，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告诉其他人呢？”济怀对疫病有了治疗方法十分在意。

        “哼，那些人？为了自己保命，就把我扔在毒蜂林里，我凭什么要救他们。”男子有些恼怒，“我老婆发现我得了疫病，立马就跑去通知官府，恨不得早点把我赶走。他们不仁在先，我为何要对他们有义。”

        “可患病的人是无辜的呀，”济怀看着满脸不满的男子，“早点结束这场疫病，不是对大家都好吗？”

        “哼，自从患了这病，我算是看穿了，人和人之间，没意思的很。”男子不满的回到，“想救人你自己去救，反正我没这个打算。”

        “可你刚才不是救了我吗？”济怀看着气呼呼的中年男子，不知道要怎么劝解。

        “那不一样，你又没害过我。”男子争辩到，“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成为血蛙的下一个目标。”

        “可其他生病的人，也没害过你啊。”济怀又劝到。

        “反正就是不一样。”男子知道自己没有道理，便耍起赖来，“我就是不要管这件事。”

        “好吧，”听到这里，济怀轻叹了一声，这种事想通了就想通了，想不通劝也没有用。他突然想到这个人在秀屿岭里有可能见过陌言，便试探性的问到，“我和我家公子走散了，你可曾见过我家公子？”

        “你家公子？长啥样？”男子问到，“什么时候走失的？”

        “我家公子穿着白色的长衫，比我略矮一些，长得白白净净，五官……非常出众。”济怀大致形容了一下，“我们是今天上午出现红雾时走失的。”

        “白色长衫，我几个时辰之前倒是见过一个，不过那时雾还没完全散，也没看得太清楚。但他不是一个人，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小子抱着他，往那个方向走了。”男子撇了撇嘴，“那黑衣小子好像也不是普通人，居然能在红雾里活动。”

        陌言听到这里，心中一紧，不知是该担心还是安心，他不知道男子口中的黑衣小子是谁，不过至少他得到了疑似陌言的讯息。

        “我当时还觉得奇怪，”男子继续说到，“这一大早的，怎么有人抱着人在秀屿岭里转悠。不过我看这两人好着呢，白衣服的那个在黑衣小子怀里睡着了。两人抱得那么紧，我还以为是情侣。我总不好一直跟在情侣后面吧。”说完他嘿嘿的笑了起来。

        济怀听到这里，立刻确定男子口中的白衣人就是陌言。他赶紧谢过中年男子，往他指的方向赶了过去。

        中年男子看着匆匆离开的济怀，大声叫到，“那个方向再往前就是毒蜂林了。”

        “我就是要去毒蜂林，”济怀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你不要命了吗？”男子不解的叫到。

        济怀冲他笑了笑，头也不回的走了。

        男子看着济怀，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这秀屿岭可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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