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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往昔


卸去甲胄,换上常服,护卫仆从杂役打扮者一行人加起来约两百余人,推了好几十辆车子,甚至还带上一名军医随队,也是给她诊籍的那位,此人的名字叫淳于昂,是宫中太医丞。太医令公孙离年迈,王寂将他留于宫中,淳于昂年富力强,得以伴驾出征。

        王寂身长八尺,健腰长腿,他往马车里一躺,就占去了很大一部分地方。管维心想,这就叫让她舒舒服服的坐车?可见他的话是信不得的。辎车素来是女子所用,他就不觉得不妥?

        她所熟知的王寂持重守静,慎独自律,只换了身打扮后,却像换了一个人,颇有几分轻浮浪荡的纨绔样。

        王寂拿着十几颗十八面青铜骰子在那耍,骰子圆形中空,或嵌绿松石,或嵌红玛瑙,有的是普通铜块。他手腕不停地变换掷骰子的法子,头也不抬的问她,“想玩吗?”

        管维对博戏无意,但观他行径,总算看出些门道,他仿佛在试着运劲掷到想要的点数。“玛瑙比之绿松石要略重一些。”不知是否有关联。

        王寂眼笑眉飞,抬起头去看她,“被你瞧出来了?”见她把书简已放到一旁,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管维面色微红,只因疑惑他为何如此反常,就忘了两人本是各据一方,互不搭理。之前他非要上这辆辎车,还将二婢赶去了后面的车子,管维觉得于礼不合,与他各执一词,互不相让,王寂索性将她拦腰一搂带上了马车。

        她不愿做小儿女状与他继续争吵,遂闷闷的拿着书简去看,王寂就摸出这些骰子来耍。这骰子落于案上不停发出声响,引得她不去留心都难。

        见她有几分好奇,王寂将几粒骰子拢于一手,摊开掌心给她看,笑道:“你也来试试,说不得比我掷得好。”

        马车空间小,人在车里只能坐卧,或者躬身,管维刚起身,结果这车恰巧路过坑洼处,车厢一个颠簸,她险些扑到王寂方向去,幸好她见机快,抓着车壁上的一个扶手才堪堪稳住身子。

        王寂也被吓了一跳,正欲去接她,见她艰难稳住身子,又是不明所以一笑。

        管维不敢再起身了,膝行过去又实在难看,她摇了摇头,道:“不了,我不会玩这个。”

        山不来就我,只好我去就山了。王寂只两步就移到了她那边,两人凑到一起。骰子不好掷车里,他又拿了漆盘过来,总之搬来挪去,将马车里的东西来了一个大挪移,原本面朝车门,现在两人都是靠在左侧。

        初时,两人对坐,头碰头对着掷骰子,比点数,过了一会,王寂直接将她抱于胸前,下颌贴于她发顶和额角,手臂箍在她腰上,道:“我看着你掷。”

        说话之间,灼人的气息扑在她耳垂颈项间,管维抿唇。

        “怎么不掷了?方才你掷得比我准,可见这博戏不光讲技巧还需有天份。”又抬手抚上她的额头,略有汗意,温声道:“累了?”

        管维低低的“嗯”了一声。

        王寂环着她腰往上一提,往后靠在厢壁上,闭眸道:“途中会经一村落,寅时就到,我们去那里歇一晚再走。”

        管维略动了下,他睁开眼睛,问道:“睡不着?还是想继续玩骰子?”

        “有些热。”五月虽不算太热,但掩住车窗还是感觉有些闷热,更何况还被一只火炉抱在身上。

        王寂将她移到旁边,起身将两侧的窗子全都打开,道路窄,护卫并不能跟马车并行,只跟在前后。

        窗外蓝天白云,绿树浓荫,鸟雀啾啾,微风吹进来,带着草木的清香和泥土的腥味,很是舒爽。王寂回首笑问:“舒服了?”也并不放下竹帘掩住车内。

        管维坐着的地方背了窗口,但又能吹到风看到景,心下也很满意。

        见她毫无困意,又失了对骰子的兴致,好在景色宜人,也不见烦闷。

        一路上,二人有一搭没一塔的说着话,见道路变宽,乡间田陌人稀,偶尔得见草屋,她知应是快到了。

        村口有一水井,马车渐至,一群人于道旁翘首以盼,等马车停了下来,一名须发皆白的五旬老者上前拱手道:“王郎君远道而来,老朽有失远迎,惭愧。”

        管维讶异,原来这些人都识得王寂,只是为何叫他王郎君。

        王寂于车内朗声笑道:“是我叨扰老翁了。”他下了马车,跟周围的人寒暄,得知老翁原是要出门的,结果村中一小子跑去山中疯玩,看到一大队商队行来,知是贵客到了,赶紧回村通知三老。

        他伸手掀开门帘,对管维道:“与我一起见见老翁。”

        这是不需要戴幕篱的意思了,管维扶着王寂的手下了马车,周遭皆是一静,还有小童拍掌喊“仙女姐姐”被他阿母轻掩住,老翁年岁大了,见的世面也多,对着王寂笑道:“王郎君,好福气啊。”

        王寂很高兴的样子,道:“这是我夫人,今次也要叨扰了。”

        管维微微一笑,行了一个万福礼,只是没有开口,亭亭玉立,娴雅端庄。

        老翁高兴地连说三个好字,一把拉住王寂的手腕,道:“大郎已经备好酒菜,王郎君定要多吃几盏。”

        护卫仆从人数众多,并不进村,只找一处扎营。谨娘扶着管维,碧罗跟在后头,王寂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又引来乡里善意的哄笑。

        进入村落,管维发现砖瓦房居多,偶尔得见几间泥坯房也在零散在外面,根本见不到茅草屋,足见这个村落异常富裕。

        进了一间青瓦高墙的院落,王寂被男人们拉着去大堂吃酒,一名慈眉善目的老妪带着三四名年轻秀美的新妇迎着管维进了里屋。原来这一家姓白,村中多数都是白姓,老翁是白家村的三老。

        “寒舍简陋,夫人到来真是蓬荜生辉,若有怠慢之处,还请夫人不要见怪。”说完,又让新妇们给管维见礼。

        管维端坐颔首,对老妪道:“主人家不必多礼,我幼时也是长于乡间,只会倍感亲切。”

        老妪知道大户人家规矩多,吩咐新妇打水进来,一群人退了出去。

        碧罗伺候管维净面,略擦洗了一下脖颈。王寂将窗子全都打开,空气是很清新,却溅了她一身尘土,擦下来的绢帕上居然还有些浅褐色泥印,可见做人不能太贪心,是不可兼得的。

        她不好叫主人家久等,略收拾了一下自身,就带着二婢出了房门,老妪亲自等在近旁,引着她去了一间大屋。

        准备的膳食很丰盛,诸多野味山货,鲜汤美羹,自出宫以来,这顿饭吃得最舒爽。

        老妪见这位夫人看似不食人间烟火,还生怕她不食五谷只吸风饮露,见她吃得好,遂安下心来。这王郎君是个豪爽的,没想到娶的夫人也这般豁达。

        男人们还在前面饮酒,女人们吃好后,去了另一间屋子叙话。

        “村里如今过得这么好,全仰仗王郎君每年派商队来村里收货拉去大梁卖,又将外头的东西便宜卖给村里,这些年,白家村都受了王郎君的大恩。”谁能想到三年前白家村,有片瓦存身每日半饱足矣,跟这世间其他村落一样,只算苟活于世。

        管维知道王寂不会无缘无故施恩于一个普通村落,含笑问道:“主人家是如何识得我夫君的?”

        老妪诧道:“夫人原是不知吗?”又叹道,“王郎君既没有告诉夫人,许是担忧夫人伤心吧。”

        见管维皱眉面现疑惑,老妪继续道:“那老身就多嘴了,三年前,王郎君一人流落白家村,深受重伤,高热不退,老头子那日去山中捡柴,正好遇上,王郎君此时已是昏迷不醒,老头子就将他背了回来,许是老天保佑,王郎君福大命大,几副药下去,退了高热。”

        老妪说得简单,却听得管维心中一紧,难怪他对这个村子这么好,原是救命之恩。

        管维对老妪行了一个大礼,歉然道:“我实不知主人家对他有救命之恩,白家救他于危困,他回报白家也是应有之义,算不得大恩。”

        老妪怎会坦然受她的礼,赶紧扶着她,笑道:“夫人严重了,这可使不得。”又想起一事,有心撮合,道:“王郎君昏迷之时,怀中曾掉落一根白玉簪,那是夫人之物吧?”

        管维是记得的,沉默片刻后又问道:“那玉簪如何了?”

        老妪显然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回想了一会儿,迟疑道:“好像是摔断了,玉簪易碎,可惜了。”

        果然,不出所料。管维心想。

        管维打起精神,又与主人家叙了一会话,又问问白家的孙辈可在读书,双方相谈甚欢。老妪见她面露疲色,知她路上辛劳,借机散去,让管维回屋歇息。

        碧罗和谨娘服侍这才得空的主子更衣沐发,军中不太方便,是以这几日管维都在忍耐沐发之念。主仆三人收拾贴身琐事,过了一会,喝得醉醺醺的王寂也被白家大郎搀扶了过来,他不好进屋,想将王寂交给迎出来的婢女,碧罗哪里好意思去接,一时之间都有些尴尬。

        王寂对白家大郎道:“你去吧。”然后歪歪斜斜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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