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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校庆


后墙上的钟始终有条不紊地转动,抛开那些浪漫、刺激、争吵的不平凡的瞬间,生活大体枯燥又无聊,尤其是林言,如果没有胡遇隔三岔五的逗弄,她当真是张易枫口中的小尼姑,常伴青灯古佛,日子波澜不惊。

        五月中旬是二高的校庆。一星期前罗晓鸥把林言叫到办公室,布置了一个相当极其特别尤为艰巨的任务——在校庆日当天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此刻,林言攥紧了手头的纸,趴在桌上叫胡遇,胡遇不知听没听见,总之没理她,低着头津津有味看手机。她凑过去,一些青春洋溢的照片映入眼帘。

        张易枫在群里发了很多风景照,暖日当空,蓝天白云,花草树木……以及各种露胳膊露腿的小姑娘们,风格迥异,风情万种。林言杵了杵他,声音冷了下来:“我叫了你好几遍。”

        “怎么了?你不是在准备演讲吗?”胡遇手上动作不停,刷着照片,头也不抬地说,“别紧张,你可以的。”

        林言:“……”

        地理老师画了满黑板的地球,正在教同学们计算时间。林言想把那些球抠下来砸胡遇头上,用全球垃圾糊住这个人的眼睛。有一说一,胡遇在察觉林言磁场变化这方面是很敏锐的,他立刻熄屏看过去,果不其然收获了一个白眼,于是语气凉飕飕的:“怎么了嘛?你不给我看,还不许我看别人啦。”

        视线向底下瞄去,林言的腿被校服结结实实盖着。她个子高挑,腿长而直,以往夏天从来没露出来过,在家也本本分分穿着长裤,因此养得可白可白,胡遇早上拎圆了眼看了一路,被骂了无数句变态。

        胡遇很不解,问张易枫:“喜欢看大白腿很变态吗?”

        张易枫答:“不喜欢看才变态吧!”

        然后他就把自己朋友圈里各种小妹妹的春日写真发到了群里,声称好东西一起分享。胡遇接收了原图,放大缩小看了半节课,是挺好看的,但一想到身边晃着两条白花花的伸手就能摸的腿,看得很不得劲,只能说是望梅止渴。

        林言对他这种坦诚的眼神感到恐惧,胡遇心想这有什么,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对这种没兴趣才应该令人恐惧。他瘪瘪嘴埋怨:“干嘛这样看我,别告诉我你不喜欢彭于晏的腹肌。”

        “……”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胡遇将目光转到桌子上,林言白净的手腕上圈着一个黑护腕——他的,黑护腕衬得手尤其白。胡遇运动时必带着,昨天健身完摘下来,还没来得及洗就被林言借走了,不是,应该说是抢走了。那上面有他的汗,他的汗贴在林言腕上了,会不会被吸收进毛孔里了?不知想到什么,胡遇的眼神开始变的幽暗且哀怨,他挪开视线,蔫蔫地趴桌子上了。

        不能看了,要出事了。

        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时,宋繁星急冲冲地跑过来:“林言,我今天……能和你一起吃饭吗?”

        这段时间,宋繁星在林言的鞭策下,读了不少现代文和文言文,说话时没原来那么结巴了,林言点点头,拿笔戳胡遇的胳膊:“去吃饭吗?”

        胡遇掀了掀眼皮:“我和疯子他们一起,不打扰你们。”

        林言忽略了他的阴阳怪气,丢下外套,火速远离胡遇的视线。

        “林言,我想和你请一周的假。”林言疑惑地看着宋繁星,听他说,“下周末线下比赛,这几天我想多花点时间练游戏。”

        林言自然没问题,宋繁星还是挺自觉的,虽然经常犯懒,但只要林言板着脸督促,他便会听话。“比赛完我保证还是和现在一样学习。”宋繁星信誓旦旦地说。

        林言点着头:“有信心吗?”

        宋繁星:“还行吧。下周末是初赛,主打四排,我们战队四个人一起报的名。听说……听说有几对还挺强的,所以我们想,想这几天多练练。”

        “嗯……别紧张,重在参与。”林言指着他的打饭盒,“你胃口这么小?”

        “太紧张了,晚上睡不着,吃也吃不下。”宋繁星食之无味地扒了两口饭。

        胡遇说和张易枫、余安一起吃饭,可现下这两个人被排斥在两张桌子开外,剩下他和许以宁面对面。许以宁对着一张帅脸却毫无胃口,她可从来没和胡遇单独吃过饭,诧异地问:“小哥哥,敢问有何指教?”

        胡遇头也不抬:“没,就想和你一起吃个饭。”

        “???”许以宁小脸皱成一团,“那为什么把余安和疯子赶走?”

        胡遇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理所应当地说:“我想和你单、独吃个饭。”

        许以宁被他牙缝里挤出来的“单独”二字激得不轻,连头发丝都感到为难,她带着求饶

        的语气:“老胡,你别这样,我害怕……”

        “你怕什么?”胡遇很不耐烦,“别废话了,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萌妹弄不清胡遇是不是又来大姨妈了,只能在他强大的气场下闷声吃饭,胡遇突然冲她说:“你站起来。”

        许以宁:“昂?”

        “你站起来,我看看腿。”

        不是吧!这人什么意思!她难道是会所里被点名的公主吗?许以宁以拳捶桌,胡遇的眼睛立刻眯了起来,然后她在这种危险的眼神中站了起来,并忍辱负重地转了一圈,听见胡遇说:“你腿怎么这么短?”

        “!!!我警告你!你再侮辱我,我可就不客气了!”许以宁竖起筷子威胁道。

        胡遇摆摆手:“好了好了没事了,你坐下吧。”

        许以宁哼着气,懒得再理这个不解风情的傻逼大直男,不明白林言怎么受得了胡遇,反正她觉得光吃顿饭就会被气出一身毛病。许以宁扒着饭,吃了几口后又听见胡遇说:“你多穿穿裤子,腿不够白。"

        放他的屁!老娘一年365天从不间断的身体乳可不是白涂的!许以宁当场就要发飙掀桌子,胡遇忙按住她的手:“但是不妨碍你的美,瞧这大眼睛高鼻子樱桃小嘴,你就是二高的奥黛丽赫本。”

        许以宁有被这句话安抚到,她啃着筷,眼刀插进胡遇按在她手背上的爪子。

        和我单独吃饭……

        摸我的手……

        说我是赫本……

        电光火石间她打了个哆嗦,露出怀疑人生的表情,硬着头皮说:“老胡,我有喜欢的人了,你知道的。”

        胡遇收回手,偏头往余安那边看了一眼,若有所思:“所以呢?”

        lo娘猫躯一阵,听他的意思,这似乎不是什么问题,这还得了!许以宁劝道:“老胡,你很帅没错,但是……”

        胡遇“嗯哼”一声,示意她继续说。

        “感情的事情没法勉强,我们都这么多年朋友了对吧,我很感谢你对我的……肯定,但是……”

        胡遇不解地打断她:“你在说什么鬼故事?”

        许以宁端直身子,摆出夸张的痛苦表情:“我跟你没可能的老胡,对不起,你忘了我吧。”

        胡遇愕然:“我猪八戒附身要跟你有可能?”

        许以宁:“那你约我单、独吃饭干嘛?你脑子被驴踢啦。”

        “……”胡遇咋舌,“我……我验证一下。”

        许以宁骂回去后心情舒畅了,终于能好好啃鸡腿了:“验证什么。”

        验证出来自己不是对所有腿都有感觉的,但这不能说,胡遇白了一眼她的吃相,没答话。

        许以宁被他嫌弃惯了,也不在意,问道,“你今天怎么没跟着言言?”

        “把饭吞了,好好说话!”胡遇不满她的措辞,“什么叫跟着!我又不是狗。”

        你可不就跟条藏獒似的么!她嘴里塞得满,含糊地说:“你居然会放她和宋繁星单独吃饭。”

        胡遇:“吃你的吧,快点,校庆要开始了。”

        因为是整周年,所以此次校庆办的格外隆重,跑道上搭了一个豪华舞台,全校学生浩浩荡荡如大迁徙般走到相应区域,很快广播里响起了喜庆的背景音乐。今天的少男少女们格外靓丽,男生统一白衬衫西服裤,女孩们则穿着白衬衫和青柠色格裙。主持人在音乐声中入场,说了一番官方的话,随后请出了校长:“各位可爱的同学们,你们好。今天是……”

        “老头今天搞发型了。”胡遇冲余安说,余安点点头,用后脑勺回应了这句话。每个班排成一列纵队,女生在前男生在后,余安在倒数第二个,胡遇在最末。他顶着大太阳闲得慌,见罗晓鸥手里拿着一叠饭票,正准备挨个发过去,胡遇伸手一截:“鸥姐,你别走来走去,太累了,我去。”罗晓鸥笑了笑,把饭票撂他手心里。

        二班的其他人以为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平时冷冷酷酷从来不合群的胡某人居然干起了这种事,他脚步很快,一路走到女生和男生的衔接处,目光从脚底溜上来又滑下去,好几个来回后,挑着眉伸出手:“诺。”

        “……”林言面无表情地接过,眼神示意,变态!

        胡遇看着她想发作而不得的样子,又拿起一张饭票,逗说:“一人一张,我开后门多给你一张,要不要?”

        林言伸出手:“那我替我哥多要一张,他吃得多。”

        太阳当真大,林言的汗珠都闪着光,胡遇用舌抵着腮帮子,把自己那张给林言了。他继续发下去,发了几个又折回来,数了三张,摁林言手心里,说:“一会儿加油,看着我说。”宋繁星、张易枫和余安莫名其妙损失一顿免费校庆大餐。

        校长从开创学校讲到今日辉煌,再讲到未来期盼,苦口婆心的磨了整整二十分钟,把太阳都逼退到了云层里,来了点风,学生们如获大赦。林言在微风里走上台,忐忑不安。舞台比她想象中要大,站在上面往下看,可视度比想象中要低。林言握麦克风的手有些抖,在心里背了无数遍的稿子突然无迹可寻,望着密密麻麻的人群,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热闹的场景逐渐沉默下来,底下有人在交头接耳,面露疑惑。汗布满全身,衬衫背后印出大片汗渍,攥在手心里的演讲稿沾着汗滑落,额头的汗滴进了眼睛里,眼睛一痛视线就变得模糊。气氛不合时宜地静了许久,草坪上人影攒动,细碎的交流声很多,被议论的场景她不陌生,甚至熟悉到令她害怕、恶心和颤抖。在这一瞬间,林言起了转身逃跑的念头,她只挪动了一下脚步,便看到茫茫人海中,一双手臂挥了起来——是胡遇。

        林言抬手擦了擦汗,用力看去,高二在高三后面,胡遇又站在班级最后,离她很远,但林言仿佛能看见他在笑。胡遇说过,有他在,什么都不用怕的,尽管去做就行。林言回了回神,退后一步,捡起演讲稿,将稿子搁在裙边,她闭上眼深呼吸,对准某个方向,用很温和的,冷静的语调开口说:“大家好,我是林言,来自高二二班。今天很荣幸能够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感谢领导和老师给我这个机会……”

        林言没有看稿,当她冷静下来脱口而出的那瞬间,所有字句都排好了队从嘴里冒出来。台下的人看见她身子微侧,始终对着一个方向,嗓音经过麦克风的处理,显得尤为低柔,风吹动裙摆和长发,林言在微风里缓缓地说完最后一句话。

        “今天,二高铭记了我们最精彩、最热血的时刻,希望日后,我们能带回最动人、最纯真的未来。再一次祝福二高,生日快乐!”

        林言在掌声中深深鞠了一躬后转身退场,太阳从云层背后重新钻出来,光直射到台上,映出林言腿上某处淡淡的疤,转瞬即逝。离开了众人的视线,林言小跑至看台后,靠着墙大口喘气,汗像雨一般落到地上,这是她人生第一次体会到热泪盈眶的激动感,她陷入这份激动感里久久无法自拔。再睁开眼时,林言瞧见一双白鞋,往上是修长笔直的腿,再往上是……她只看见衬衫的一角,就被一阵冰凉刺激到了。胡遇把瓶子贴在林言脸上,林言看到他比自己热得厉害。胡遇唇微动,想说些什么,蓦地被抱住了,他不防林言冲过来,退了大半步,稳住身后傻楞在原地。

        林言心想,如果胡遇是她独有的该多好,很多情绪在胸腔里翻腾,等着宣泄,末了只吐出一句:“哥,抱抱我。”

        那天天太热,抱了多久胡遇记不清了,他只听见很热闹的背景音乐,大概是老师代表的载歌载舞,怎么回的教室他也说不出来了,他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和林言的汗混在一起。

        校庆表演结束后,同学们晒得丢了小半条命,在自修课上趴着呼呼大睡。林言还没从方才那种澎湃的情绪中缓过来,在整理错题,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突然听见“啧”的一声,她歪过头。

        “咔嚓。”

        胡遇举着手机,语气不满:“阿言,你挡着我了,后退。”

        林言慢悠悠朝左一看,张易枫脸被压得扭曲,丑死了,她回头用眼神询问,胡遇轻答:“积累素材。”

        林言想看,胡遇以手遮挡:“现在不能看。”

        林言:“……”

        “话还没说完呢,又要生气了!回家给你看很多。”胡遇说。

        画作是胡遇隐秘而珍藏的内心世界,他把所有画锁着,不给别人看。当晚,胡遇把林言带到书房前,锁芯“咔咔”转动,像是解开某种密语,打开了潘多拉宝盒似的,林言翘首以盼,得以窥见少年不一样的一面。

        四面墙壁上挂着油画,林言勉强能认出蒙娜丽莎、向日葵、星空等几幅耳濡目染的名作。墙边放着国画和彩铅,南面有一张书桌,上面散乱着各种笔,书柜被安置得满满当当,里面陈放了许多素描画集。林言小心翼翼打开其中一本,翻了几页,抬头问:“都是你画的?”

        胡遇双手环抱在胸前,倚着桌挑眉:“嗯哼。”

        林言看完了一本又拿起另一本,在书房里踱着步,看了近一小时,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胡遇忍俊不禁,伸手晃了晃,道:“差不多得了,走了。”

        林言没有理会,胡遇夹起两指,作势要抽,她才急了:"不行!我还想再看看。”

        胡遇有些得意,嘴角上扬:“好看么?”

        林言边看边点头:“你怎么什么都会画?”

        “我只会油画和素描。”胡遇走过来指着她手上的画集,“其他都是画着玩的,也就你啥都不懂才会夸。”

        林言仿佛刘姥姥逛大观园,老鼠掉进白米缸,一时间不知道看什么好。胡遇走到最里面的柜门前,里面有一个长方形小暗层,他拿出一叠画,招招手:“要不要看看这个?”

        林言小心翼翼地接过。这个画面她熟悉,张易枫和她曾经毁掉过这幅画,不过并不是眼前这副,眼前这张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白纸黑墨,没有一根多余的线条,看不出一点被擦拭的痕迹,也没有丝毫折损,这一沓厚重的纸,刻画着同一张美丽女人的面孔——吴雨晴。

        侧脸笑的,皱着眉的,生气的,低头伤心的……胡遇用一只简单的笔,和最深的怀念,把母亲的喜怒哀乐永久地记录了下来,他说:“不喜欢多画,每次画完跟打了仗一样累。”

        林言低头喃喃:“真好看。”

        胡遇没听清,她抬头重复说:“真好看!哥,你以后会当画家吗?或者教人画画?”

        “不当,不教。”胡遇摇头说,“当成工作就很难再喜欢了。”

        林言:“工作恰好就是热爱的东西,不是很幸福吗?”

        胡遇回答简洁而不失力度:“那你把喜欢的歌设成闹钟铃声试试看。”

        “……”行吧,至理名言。

        胡遇伸手和林言要画,林言后退一步,欲言又止:“哥,你能不能……”

        “能。”

        “啊?我还没问呢!”

        “不用问。”胡遇说,“你说能就能。”

        闻言,林言环视一圈:“送我幅画好吗?”

        胡遇甩了甩钥匙:“书房在这,你想看来看就是了。”

        “那不一样。”林言指指自己手里的画,“我想要一张仙女姐姐的画。”

        胡遇顿了几秒,努努嘴答应了,林言又说:“给我看看你的手。”

        胡遇没跟上林言的思维,嘴上怨着有什么好看的,还是把手递过去。林言像捧着宝贝一样捧着他的手,指腹摩挲,一遍遍抵着那层薄薄的茧,这是一种相当奇妙的感觉,对林言是,对胡遇更是。他不知道林言在想什么,但是他能看到林言带着他的护腕,一双腿在灯光下更白更白了。

        林言还沉浸在欣赏和感叹中,突然身子被推着挤着倒退到门口,“啪”一声,胡遇把灯关了。

        “你……”林言只发出一个音,便闭嘴了。头顶的光线被胡遇挡住了大半,暗淡得刚好。胡遇抿着唇,呼出一声难以言说的沉默。林言脚下有一副倒了的画,她踮着脚偏着头说:“你……要不退一退?我快……踩到你的画了。”

        胡遇没动,声音好似有些沙哑:“没事,你踩。”

        林言:“不行,我……”

        她一侧腿弯被掌心裹住了,单脚着地,听什么都很迷糊。胡遇本能地低头凑过去,林言躲着喘气,她在呼吸声里颤抖,胡遇在她的颤抖里逐渐回神。

        他退了一些,让林言站稳,清了清嗓子:“对不起,我……”

        林言立刻转身,在黑暗里摸索着门把跑出去,“咔”的一声,她最终还是把那幅画踩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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