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新年快乐

次日，年二十九。

        空气中的年味越来越浓，各家各户陆陆续续挂上新的大红灯笼，在门口贴着一个个倒“福”。胡老头家门口，挂着一副他本人书写的对联。

        清晨7点，屋内空无一人。两老两小闪现在广场上，扎着马步，手在空中徐徐挥舞。这是胡崇华钟爱的晨练活动——打太极。

        悠长的音乐在整个广场内流动，二十几个老头老太们全神贯注仿佛入定。胡遇和林言扎在队伍末端，竖起耳朵听孙珂女士在前线的指导：“一个大西瓜中间切一半一半分给你一半分给他”

        身体随着这略显智障的口令而动，做出来的动作居然还真有那么点形。胡遇冲林言吹口哨：“请你吃西瓜。”林言视若无睹，嘴角微微上扬。

        切了半小时西瓜后，背景音乐陡然切换，洋气的华尔兹舞曲响起。前一秒排排站的太极选手们秀出了好比胡遇在吃鸡游戏中的神走位，在3秒内变化阵型和匹配队友。

        林言手足无措之际，背上多了一只手，她一个哆嗦，胡遇另一只手挽起了她的，两手轻握。问：“会跳华尔兹吗？”

        林言摇头，低声问：“什么情况？”

        胡遇答：“常规操作，习惯就好啧！你别踩我，新鞋！”

        “抱歉”

        “我进你退，我退你进，懂？”

        “懂。”

        “这边，一三五是太极和华尔兹，二四六跳广场舞，星期天轮”胡遇低头，“三脚！”

        “抱歉抱歉”

        早上，林言梦才做到一半便被阿轲强行拽了起来，匆匆忙忙出门，头发松松散散地落下来，动作间几缕缠上了胡遇的手指，胡遇用指腹一摸，还挺软。他低头一看，自己的爱鞋已经惨不忍睹，乌黑乌黑的刺激着神经。

        许是被他想怒又不能怒的样子逗到了，林言难得厚颜无耻：“常规操作，习惯就好。”

        胡遇：“”

        这时，音乐再度变化。旁边胡崇华和孙珂身子笔挺，舞姿优雅，同时开口：“换舞伴。”

        林言：“”

        林言原地转了一圈被轻轻一推。原本就僵硬的身体此刻如同风化千年的顽石，胡崇华眼神写满震惊：“怎么十几岁的小姑娘肢体这么不协调？”

        “你低头，看我的脚，我给你喊节奏，蹦擦擦，蹦擦擦丫头，你不要蹦到我的脚上去！”

        林言低眉顺眼：“对不起爷爷。”

        “嗐！你奶奶比你厉害多了。你们这帮孩子啊，年纪轻轻身板僵硬，以后老了可怎么办？”

        林言原本以为胡崇华腿脚不好，没料想那拐杖是用来撑腰的，花花简直脚下生风，一边思考一边说话，脚下动作依旧不忙不乱，相当稳健，反观她被拖来拽去的好不狼狈。

        这边手忙脚乱，那边如沐春风。胡遇扶着优雅的阿珂，戏谑道：“心疼言言。”

        阿珂看老伴的脚：“心疼花花才对。”

        “对了，你爸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阿珂埋怨：“你这孩子！就不能关心关心他啊~平时多打打电话”

        胡遇一脸不屑，用眼神传达出三个字：不可能。

        孙柯女士唉声叹气：“别的不说，到时候你爸死了，财产都是你的。”

        胡遇一个踉跄险些倒下，心说奶奶你可真牛逼！牛逼人士想了一会儿又改口：“也不一定啊~你说万一你不争气，你爸归天前一气之下把家产给言言和她妈了，你怎么办？去讨饭？”

        阿珂神色严肃，仿佛在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而不是打趣。

        “我问过了，他们一把年纪不打算再要孩子，名下就一个你一个言言，要我说，你直接把言言骗进民政局吧，万无一失，财产跑不掉！”

        胡遇收回嘲笑林言的目光，一口血涌上喉咙，莫名有点心疼胡跃天：“奶奶，我爸真的是你亲生的吗？”

        孙轲：“你是你爸亲生的就行。”

        音乐再次变化，孙轲拍了拍胡遇的手臂，带着迷之微笑轻盈地飘走了。林言被嫌弃地甩了回来。胡遇重新握上她的手，哈哈大笑：“怎么样？爷爷舞技可以吧？”

        林言白了他一眼：“我怀疑你们在轮番羞辱我。”

        “哪敢啊，疼你都来不及。”胡遇说，“不过你确实要锻炼一下柔韧度，女孩子家家的，是吧……”

        某人的直男癌一旦发作就停不下来，开口闭口都是女生要白、温柔、贤惠、文静之类的话，林言对此置若罔闻，只埋下头无声喃喃：蹦擦擦

        “我这么说你听着别不乐意，男人都这样想的，有的虚伪不说而已，不信你去问疯子，这他跟我说的，余安也是，说什么找老婆……”说着说着，不合时宜的戏谑话突然蹿到了脑子里。

        你直接把言言骗进民政局吧

        你直接把言言骗进民政局吧

        你直接把言言骗进民政局吧

        这丝荒谬的念头一出现，胡遇整个人蓦地僵住了。大冬天的，掌心有些热热的，他低头，林言的发丝散着清香，浮在微滞的气流上，调皮地往他鼻子里钻。

        这时林言抬头，头发被风轻轻吹起，语出惊人：“你很硬。”

        小狮子受了惊，用爪子推开林言，急到大吼：“你……你瞎说什么呢！”

        “？？？”林言一脸无辜地抬起脏兮兮的鞋子，“你比我还僵硬啊。”

        胡遇：“”

        晨练结束后，胡崇华先回了家，孙珂带着两小孩去买食材，扭秧歌似的走在菜场里，逢人打招呼。

        “哎……老哥啊，我带孙子孙女出来买菜。对对对，我孙子俊吧？”

        “哎……小妹啊，你家孙女期末考了多少分啊，年纪第十啊，那还要加油，我家孙女年年考第一。”胡遇和林言面面相觑，同时发出沉默的疑问：她真的不会被老头老太联盟殴打吗？

        胡遇被打发去买鱼，一去就是不回，林言回想起他和余安扛金华火腿的事，不放心找了过去。果不其然，胡遇木头似的杵在水产养殖区，犯傻。她走过去：“怎么了？”

        “你敢信？这的鱼居然要自己抓！”胡遇满脸不可思议。

        “嗯怎么会这样？我们那边都是鱼自己跳手里的。”

        “……”胡遇瘪嘴，“好恶心，都是鱼屎。”

        “拿着。”林言把手里的菜递给胡遇的同时，旁边一个小男孩捂着嘴嘲笑：“妈妈，这个哥哥胆子真小，连鱼都不敢抓。”

        于是胡遇接袋子的手立刻停住了，在尊严的驱使下开口道：“我来！”他折起衣袖，露出结实劲瘦的胳膊，闭上眼做了一番心理建设，随即扭过头，逼良为娼似的把手伸进水里。

        林言：“”

        这是何苦？

        林言劝道：“算了，我来吧，你——”话遭到坚定的反驳：“不行！”

        10分钟后

        胡遇趴在缸边，头冒青烟，两手还在和鱼斡旋：“你说这鱼是不是成精了？”

        水被搅得浑浊不堪，林言实在看不下去，把菜往地上一放，推上袖子。

        “手别动。”林言弯腰，掌心覆上胡遇的手背，带着他轻轻动，说道，“动静这么大，除了死鱼别的抓不到。”

        “……”

        “手轻轻过去，停下别动。”胡遇出了会儿神，不知道哪里吹来的风，林言别在耳后的一缕头发就要垂进水里，他迅速一吹。这时，两手被往里一压，黏糊糊的质感冲上头顶，胡遇在一身鸡皮疙瘩中大喊：“操什么东西啊啊啊啊”

        林言托着胡遇的手，胡遇抱着鱼，不敢动不敢看。一个劲喊：“阿言救我。”

        这时工作人员寻声而来：“不好意思帅哥美女，禁止用手抓鱼，有需要的话请使用捞鱼工具。”

        林言：“”

        胡遇：“”

        林言觉得短短几天她已经被胡遇带到降智了。看戏的小男孩再次嗲声嗲气地说：“妈妈，这个哥哥好没用，我长大了才不要和他一样呢，我要做一个勇敢的男子汉。”

        “宝宝最勇敢了。”

        “噗通”一声，鱼从胡遇手里掉落，重新回到了浑浊的水里，林言擦好自己的手，当妹又当妈地替胡遇擦手，拍拍他的背，同情地说：“没事，我们宝宝也很勇敢了。”为了安抚小狮子受伤的心灵，林言把他拉到了肉食区，豪气地说：“老板，这儿的牛腩都帮我包起来！”

        然后转头说：“你付钱。”

        炮竹在小区上空炸开，劈里啪啦，空气中飘着缕缕白烟，弥漫着一股硫磺味。林言沐浴在人间烟火中，低头嗅着锅里的菜。她学乖了，搁了七分牛腩，三分土豆。胡遇倚着厨房的门，双手抱在胸前，头上炸毛，眼神倦懒。孙珂捧着刚煲出来的鸡汤走过，没瞅人，说：“你可真能睡，傻愣着干啥，拿碗筷去。”

        话左耳进右耳出，胡遇被点了穴似的粘在门框上。太香了，香得他脑袋发昏。胡遇揉揉头发，懒洋洋地站直身走进去，往锅里一张望，差点感动哭。团圆饭吃得很惬意，后半程胡崇华微醺，老干部上身似的发言，话里有对往日岁月的总结，有对阿珂的表扬和感激，更多的还是对胡遇的教导，说来说去无非那些，颠三倒四穿来插去。

        “又一年过去了，你都快20了，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哎，你爸当年不听我的话，放着铁饭碗不要，非得去搞什么破生意，钱是赚到了，可是呢？还是家不像家，年年在外过年，国家主席都没他这么折腾”

        阿珂似乎颇赞同这话，应和着。

        “你小的时候他不管你，现在大了管不动。你要自己听话争气，知道不？”胡崇华盯着胡遇，作势要去拿拐杖，胡遇被逼着应道：“知道知道。”

        “哦对今年家里还多了个言言，言言乖的，爷爷看的出来进了一家门，就是缘分，以后要好好相处，不能吵架对了，还有我的老太婆，一年到头的，我得好好”

        阿珂抖了抖身子，及时制止了接下去这段肉麻的话，见吃得差不多，便给两小孩发了红包。

        “平安包，晚上睡觉放枕头底下，睡睡平安。”

        胡遇将自己和林言的红包一对比，惊了，阿珂说：”你忘了？愿赌服输。”说完扶着欲言又止的胡崇华上了楼。

        两人终于拿回了手机。林言给蒋厉楠发了一条祝福短信，没收到回复，“朋友一生一起走”群里的信息多到来不及刷。

        人间鬼才：除夕快乐宝贝们！

        人间仙女：除夕快乐！！！疯子和老胡快发红包！！人间鬼才人间极品

        余安率先往群里丢了个200的红包，紧接着张易枫发了一个666的红包。许以宁两次手气王，爽歪歪，刚想催胡遇发个更大的，就看到了一条不要脸的信息。

        人间极品：疯子替我发两个吧，你还欠我钱。

        人间鬼才：

        张易枫忍痛又发了两个。

        人间王子：谢谢老板。

        人间仙女：班级群也活起来了，大家快去抢红包！

        人间公主：新年快乐！

        “……”林言扶额，胡遇不知什么时候偷了她的手机，把备注改成了“人间公主”，实在太羞耻了。

        班主任-罗晓鸥：同学们新年快乐！新的一年希望大家强身健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说完丢了个47份的红包。

        班长-黄菁菁：罗老师新年快乐【爱心】身体健康，新的一年二班冲鸭！！！！

        学委-孙俪：祝大家除夕快乐【爱心】

        许以宁：除夕快乐【烟花】

        体委-陈晨：除夕快乐！！！！

        张易枫：欧姐除夕快乐，又老一岁了哈哈哈哈

        群里聊得热火朝天，胡遇和林言坐在门口台阶上透气，他戳林言的肩：“刚抢了多少红包？借我点？”

        转头，班群比沸水还炸！

        胡遇发了5个500的红包，分别附文：除夕快乐！

        众人变身复读机：哇！！！谢谢胡老板！！！祝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唯有张易枫气成糟糠之妻，用颤抖的手在小群里发了个视频通话，哀怨的脸快穿过屏幕杀过来了。

        “你特么骗我的钱然后在全班面前装逼！你还是人吗？？等等，你们那边怎么黑漆漆的？”张易枫把镜头怼到自己的帅脸上，气势汹汹。

        “我们在门口透气，喝了点酒。”

        许以宁正在敷面膜，咕囔着：“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想我家宝贝言言了。”

        “明天早上拜完年就回。”

        余安以从下而上的死亡视角冒泡：“林言，我刚发了你一道数学题，你能抽空帮我看看么？”

        张易枫和许以宁同时大骂：“你够了！”

        林言从胡遇身后探出头，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明天行么？”

        张易枫在镜头前翻了个大白眼：“大过年的，你们要不要这么扫兴？老胡，我找了个好片子，明天去你家看电影吧，巨屏投影那个！”

        许以宁附和：“好啊！我上午要做客，下午来。”

        余安：“那我正好把数学试卷带来吧。”

        “小尼姑呢？怎么又躲后面去了，让哥哥瞧瞧小脸蛋红不红。”张易枫调戏林言。

        许以宁：“救命啊，你好像那种变态猥琐男。”

        余安：“以宁明天带瓶洗洁精，给他去去油。”

        林言：“洗厕灵吧。”

        “哈哈哈哈哈哈。”

        胡遇挂了视频。冬夜寒凉，他却热得上头，是给胡崇华和孙珂灌的，这俩老家伙就喜欢坑孙子。“真奇怪啊，我怎么连花花都喝不过？他们灌了我几杯来着？”

        胡遇尚在纳闷，身边却没动静，他叫了一声：“阿言？”

        林言立刻回答：“在。”

        她有些晕，不是那种往下坠的晕，而是轻飘飘的晕。意识很清醒，但就是集中不起来，飘飘散散没处着落。并不难受，相反的有点舒服，尤其是风吹上脸，钻进领口的时候，凉凉的。“你醉了么？”胡遇问。

        林言摇头：“没有，就是晕。”

        “可不就是醉了。”胡遇被逗笑了，林言强调：“我很清醒！好吗！”

        胡遇一脸不信的模样，林言指着他说，“鼻子、眼睛、耳朵……”

        食指落在他的唇上：“猪嘴。”

        胡遇：“？？？”

        “哎哟……痛！别动我！”林言向后躲，奈何两只手已经被交叉擒住了。

        林言醉了。

        胡遇肯定。

        因为她泪光盈盈地撅着嘴，脸蛋通红，眼神定定的，他瞧着可爱，鬼使神差的，伸手揪住了林言的嘴，她挣扎着偏头，胡遇的食指就落在了下唇上，被向内一卷。

        “我操……痛啊痛啊痛啊！你属狗的啊，快松口。”林言松了嘴，冷哼一声。夜色里看不清伤口，胡遇只觉得第一节指骨痛得要死，十指连心啊……小狮子正欲发作，突然肩膀一沉。

        “喂！别装睡啊我告诉你，我把我咬坏了。”胡遇肩膀用力一抖，林言的上半身顺势贴着胸口向下滑，他急忙接住。

        林言倒在了腿上，真睡着了。

        “好家伙，明天再跟你算账。”胡遇方才没占着便宜，此刻趁着人睡着了，在脸上捏一下，揉一下，拉拉头发，啾啾鼻子，最后请吃了个爆炒栗子，才舒坦了。然后他静下来，指腹贴着林言的眼皮，轻轻摩挲，喃喃道："这眼睛怎么长的？”

        还怪好看。

        “啪。”

        林言在空中胡乱挥手，随后翻了个身，面朝里对着他，语气半凶半嗔、含糊不清：“老动手动脚！”

        胡遇：“……”

        “你才动手动脚，你还动头，不讲武德。”这姿势让胡遇僵了好一会儿，呆楞间吃了几口冷风方觉不妥，于是麻溜地把人抱进屋了。

        “滴答……”分针和时针同时停在十二点，这一年过去了。

        胡遇从前觉得一年似一年，没劲，此刻竟隐隐有些期待。他将林言放到床上，熟练地掖好被角，匆匆瞥了一眼她通红的脸，落下一句：“新年快乐，阿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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