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初秋将至，第一星系首都星遍地飘落金黄的树叶，飞鹰在空中盘旋，发出低低的嘶鸣声。

        跨境通道的检查队挨个核验入境旅客的身份信息，确认旅客身份无误，才依次放行。

        守在跨境通道的警卫们整日整夜值班，黑眼圈重重压在眼睛下方，一脸疲倦检查旅客的证件。

        自从前年科戎星战败，帝国境内就传出不太平的声音，说是远在狼人星系的狼人一族早已渗透到了帝国境内。

        谣言传了两三年，也没见出什么大乱子。

        只是跨境通道的检查变严格了不少。

        年轻警卫心里犯嘀咕，熬到换班那一刻，他的肩膀立马一松，走向跨境警务厅。

        警务厅一片安静，正转播着科戎星战役悼念仪式的现场立体影像。

        乌泱泱的人群铺满科戎星战役牺牲将士纪念广场，一眼望不到头。

        帝国军队元帅高大威严的身躯直挺挺站在前方，深蓝色的肩章被阳光刷出一抹亮色，激起了人们心中的浩然正气，声音肃穆洪亮。

        “今天，我们怀着沉痛的心情，纪念帝国军队牺牲在遥远科戎星上的英雄，三年前，他们抱着谈和的初衷踏入狼人α星，却在回程遭遇狼人埋伏，编号a11星舰队上万将士永远地留在了科戎星的土地上。”

        帝国元帅魏尔赫的讲话持续很长一阵才结束，全体默哀三分钟。

        那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没有切身体会过的人不会明白那份失去至亲的悲痛。

        林在水拒绝了帝国顶级媒体的采访，记者明显一愣：“……不会耽误您太长时间的。”

        少年态度礼貌，低头嘴上说着“抱歉”：“我还要回军校上课。”

        突然，一位副官匆匆赶来，拦住了他的去路：“哎，等等。”

        新闻社记者认得这位副官，是给帝国星舰军李飒中将打下手的副官。

        他一个激灵，连忙打招呼喊了声副官好。

        副官奔着正事来，虚点了下头，没空和记者寒暄。他伸手拦在少年身前问：“你是林鸣和贺白鸢的亲属吗。”

        少年俊秀疏冷的脸向上抬起，嗯了一声。

        副官立马道：“李老中将有东西要交给你，是关于你父母的。”

        远处似乎有人摔了，砸到了旁人。

        原本肃穆安静的地方顿时变得闹闹哄哄的。

        没走多久，林在水见到了声名赫赫的第二星舰军领头人物李飒。

        老中将年事已高，腰杆却挺得笔直，身形高大威严。

        当年是他一手提拔了林鸣和贺白鸢，后来两人出了事，他也没少关照林在水。

        可惜小孩好像不太亲人，不然李飒是很想收他为干儿子的。

        李飒一边心里无比惋惜，一边打开腕上的个人通讯器，泛着蓝光的悬浮屏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并起拇指和食指在悬浮屏上轻轻一捏，便将一条立体影像如有实质地“拎”了出来，放置到了地面上。

        “小林，这是三年前你父母在星舰上传回来的联络影像，由于信息中转站被狼人毁坏，最近才成功恢复。”

        在他们眼前，逼真的立体影像浮现，林鸣和贺白鸢坐在星舰船舱里，笑容满面，朦朦胧胧。

        贺白鸢伸手，努力调整好立体拍摄镜头角度。

        林鸣在那里已经亲密地嗨了一声，喊上了“林崽”，这小名据说是在他出生以后起的。

        老林很喜欢rua家里的小宝贝，对谁介绍都是说我林家的小崽子，宠儿子宠到无法无天。

        久而久之大家就开玩笑把他喊成林崽，林鸣的崽。

        贺白鸢坐直身说：“宝贝，谈判很顺利，我们刚离开狼人α星，准备跃迁到科戎星那一带，如果按照预估时间来算的话，应该下个月就能回到首都星了。”

        林在水沉默下来。

        如果不是因为意外，这条影像和影像里的人本该在三年前就回来了。

        林鸣身体往前倾，笑问：“崽崽，有没有做好考军校的准备？你爹马上就回来了，一回来就从星舰队退役，以后多的是时间陪你！到时候我送你去考场，开最新款的x-02载你去，贼拉风！”

        他故意在儿子面前吹牛，转瞬就被妻子打断。

        贺白鸢二话不说，揪住了林鸣的耳朵：“林鸣，你哪来的私房钱买新车？？”

        林鸣疼老婆，立刻装作痛呼两声：“是上面到时候会批的退役金好吧！”

        两口子当着儿子的面打情骂俏。

        直到录制时间结束，贺白鸢才冲想象中崽崽的方向隔空来了个飞吻，恋恋不舍说了声拜拜。

        立体影像渐渐变淡。

        按照时间推算，在这条影像录制后一周不到的时间，编号a11星舰队在科戎星遭遇埋伏，能喊上他一声林崽宝贝的两人再也没能回来。

        李老中将一生都是上战场的，不懂怎么安慰小孩，伸出的手想拍拍他的肩头，又收了回来。

        “林崽呀，你……影像好好存着，想他们的时候就看看。”

        悬空的立体影像存进了林在水的通讯器里。

        李老中将轻轻咳嗽，翻过这一话题，问：“现在在帝国军校学精神控制学得怎么样，生活习惯吗。”

        他想了想，又说：“老林和白鸢以前都说希望你一生平安就够了，我觉得也是，平平安安一辈子就很好，毕竟你爸妈不想你像他们那样……我已经和精神控制研究院那边推荐了你，等你一毕业，就能去研究院。”

        待遇比军队舒服，进出研究院光鲜体面，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去处。

        然而，林在水只是对他道了声谢，摇头婉拒：“再说吧。”

        李老中将露出无奈的笑容：“怎么连研究院都不想去吗，多好的地方，就适合你这样性格安安静静的人。”

        林在水没否认。

        他不想靠推荐去研究院，他打算参军。

        但这种话说出来，不用想都知道李飒会有意见，所以他选择暂时不提。

        林鸣和贺白鸢拼了一辈子，都没等到帝国和狼人真正停战的那天。

        远方的星舰队在茫茫宇宙里孤独航行，看不见的地方仍有战火，他们眼下的和平是别人用鲜血换来的。

        他想往前走，走到比两人走过的更接近终点的地方。

        两人没聊多久，副官走上前打报告，提醒李飒元帅找他有事。

        林在水明白自己该走了，向老将道别。

        李飒看着少年挺拔如竹的背影，心里深深感慨。

        -

        就在开学前不久，林在水向学院申请了转专业。

        从精神控制系转到作战系。

        按照惯例，这种转专业只要基本知识考核过关、身体素质达标，加上对方系里的负责人同意，就没什么问题。

        然而，林在水很特殊，他的精神力高达90，是帝国军校十年难得一遇的级别。

        哪怕有转专业的实力，院长、系主任乃至各科老师都不想放他走。

        一开始是拿笔试和实战测试为难他，据说比别人转专业的难度提高了一倍。

        现在又是拦在他最后一道关卡前，不给他的申请盖章。

        办公室里，副院长迟迟不批准，理由就是：“林在水，我说过了，作战系不适合你。”

        林在水问：“副院长，我已经通过了笔试和实战，为什么不让我转？”

        副院长看着他，有些气极：“你的精神力有90，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种精神力天赋在帝国军校没人能比。”

        可他却半点都不珍惜自己这种天赋，非要转到作战系。

        副院长说：“虽然你通过了转专业考核，但你应该去看看，你的战斗实力在作战系算不上什么，一切都要从头开始……校长很重视你，我们都不希望你这么任性。”

        林在水不松口：“我不介意从头开始。”

        副院长气得团团转：“你这孩子，怎么就是听不懂人话！留在精神控制系，你是专业第一，毕业以后想去哪儿工作都随你挑，对你好对大家也好，为什么想不开要去做不适合你的事？！”

        “对不起，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林在水不紧不慢，“但我希望我能有自己做选择的权力。”

        这话落下来，整个办公室的精神控制系老师都不敢吱声了。

        这学生平时就是个喜欢独处的学霸，科科拔尖，不奉承老师但也从不跟老师怄气。

        现在的状况明显超出了他们的意料。

        其实这些老师和林在水相处一学年了，知道他要转去作战系，顶多觉得遗憾。

        关键还是林在水的精神力太高。

        帝国军校上头的领导一直寄希望于他身上，想要把他培养成一个顶尖的精神控制师。

        现在好好的一个天才，就是想要浪费自己的天资，转去完全不擅长的领域，谁见了能不拦住他。

        不说别的，光是看他高高瘦瘦的身板，都不像是能在作战系混出什么本事的。

        他们叹了一声。

        林在水仿佛听不到老师们的叹息，丝毫不避让副院长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他想要转到作战系，这样他毕业以后可以直接进入帝国军队，奔赴星际战场，完成父母一生未尽的事业。

        今天谁都拦不了他。

        就在两方僵持不下的时候，副院长终于忍着怒气，给他的证明上盖了转专业的章。

        副院长深呼一口气：“好，你别后悔，帝国军校六年只有一次转专业的机会，如果转过去你适应不了，那你没有回来的机会，要么学，要么退学滚蛋！”

        林在水说了声好。

        拿着转专业证明，他离开了办公室，身后那些老师都在说这话重了，万一小孩想不开哪天退学了，他们还不是一个个要去做他的思想工作把他劝回来。

        仿佛都料到他会在作战系混不下去。

        楚程来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副院长一身低气压，系主任脸色无奈，手掌挡在额头前，剩下的老师不敢大声说副院长的不是，只能眼神交流，低声议论两句。

        楚程没进去，转身跟上林在水的脚步，直到办公室的杂音消失在耳朵边，才忍不住问他：“怎么了，一个个脸色这么难看，你跟他们吵起来了？”

        林在水很从容，递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没有。”

        这位是他的室友，现在准确说来已经是过去式了。

        楚程是全班眼里的干啥啥不行，翘课第一名，幸亏天赋好，拥有仅仅亚于林在水的超高精神力，不怎么爱学习也能在这种吃天赋的专业里横着走。

        一到出成绩，这位牛人就排在前几名，很谦虚地说平时没学，都是考试运气好，引得全班群起而攻之。

        唯独在林在水面前，非常收敛，因为骄傲不起来。

        楚程明白两方人的较量：“副院长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吧？你别在意，本来转专业就是你自己能决定的，考核过了就是过了。”

        林在水“嗯”了一声。

        楚程又轻嗤道：“这些人还把我们当小孩呢，嘴上只会说‘你应该做什么’‘你适合做什么’，却从来不考虑我们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作战系的训练强度特别大，他们都一致认为林在水撑不了多久就会后悔，然后转回来。

        但是林在水相信自己会坚持下去。

        楚程想起作战系里能剩一个床位给他搬进去的宿舍屈指可数，换了个话题：“你宿舍分到了哪间，我帮你打探打探你新室友是谁，只要不是横扫作战系的那个都好说。”

        林在水说：“a栋312。”

        以楚程在学院里广阔的人脉，想要打听a栋312住的是谁并不难。

        两人前脚踏出教学楼，楚程的通讯器就有了消息。

        楚程高喊了句：“有了！”

        林在水被他这声响亮的“有了”震得不轻，侧头望去。

        只见楚程右手搭在左手腕上，点开悬浮屏一看，脸色如同天崩地裂：“我去，你完了。”

        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林在水倒是镇静，压下满腹疑虑，问：“谁？”

        楚程看了他一眼，痛心疾首道：“邵择。”

        横扫作战系实战第一的那位麻烦人物。

        单挑无人能敌，一打十也不是问题。

        偏偏一旦扯上“精神控制”相关的学科，成绩上就是惊人的零蛋。

        愿意上反精神控制学那门课是给老师面子，不上是有底气靠别的方式弥补欠缺的学分。所谓别的方式，就是去单挑军校训练馆里连许多毕业生都无法打败的智能机甲等等。

        邵择这人在作战方面很有天赋，却对他们擅长的精神控制大有偏见。

        当然，这种偏见是历年来作战系的通病了，手上勤学苦练练出来两把刷子的，总是看不起精神力天生就是比别人好使的。

        以至于学院里，论起水火不容就属他们两个专业。

        至于邵择。

        他这人嚣张是嚣张了点，但有嚣张的资本。

        因其强大实力称霸作战系的行径，人送外号作战系大魔王。

        作战系大魔王。

        林在水的脸轻轻抽搐了一下。

        楚程没有看见，专心给林在水支招：“你别跟他起正面冲突，他应该不会对你怎么样，顶多难相处一点，摊上事也不怕，大不了你去跟辅导员申请换宿舍。”

        林在水：“好的。”

        楚程：“实在不行，就来找我，老同学都罩着你！”

        林在水：“好的。”

        楚程：“……”

        楚程：“林在水，你是不是在敷衍我。”

        林在水：“嗯。”

        楚程：“日。”

        林在水打算现在搬去新宿舍，等下赶去上新学期下午的第一堂课。

        但楚程说时间肯定来不及了，等他搬完宿舍，都起码上完半节课了。

        楚程说：“你看，现在已经三点了，还有十几分钟就要上课了，等你搬完宿舍，绝对已经晚了。”

        “迟到一分钟和迟到半小时都是迟到，既然都是迟到，你还不如直接翘课，回宿舍收拾收拾，好好睡一觉，有道理吧？”

        早到晚到都是迟到。

        你还不如直接翘课。

        林在水一边面无表情地想楚程这张嘴很会说歪理，一边面对楚程灿烂得意的笑容，默然接受了这个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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