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栎阳聂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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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身的记忆来看,那位宗叔可不是什么易于之人,对待聂氏的子弟,颇为严苛。而他作为少君,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位堂弟,聂垣话比较少,不过每每能切中要害。聂桓话比较多,而且只管嘴上说的痛快,丝毫不避讳。
比如他们聊起丹水灾民的事情,聂垣比较含蓄的表示朝廷的不作为。聂桓则大骂朝廷的官员都是尸位素餐之辈,连带着把他伯父,聂嗣的父亲也给骂了。
对了,还有他自己的父亲。
兄弟三人年余未见,一时间话也不少,各自聊着身边的事情,偶尔也会提起雍州以北的白狄和北疆的肃慎,大抵说的东西都没什么营养。
聂嗣本着‘熟悉’的心态,慢慢的和两个小堂弟交流。
不知不觉,天就黑了下来。
“大兄,今夜咱们一醉方休!”聂桓说。
聂垣此刻也是颇为高兴,大兄没有了以往的啰嗦,言行也不似从前,让他感到无趣。
“是啊大兄,咱们今夜可得好好畅饮一番。”
聂嗣摆摆手,拒绝道:“今夜,我得陪母亲用膳,咱们明日再聚吧。”
闻言,两人倒是没有二话,纷纷表示明日一起去了宗祠,好好的大醉一场。
送走二人,恰巧聂祁氏身边的女婢芷苏走了进来。
“少君,女君让您前去用膳。”
“好,走吧。”
毕竟第一天回来,还是得乖乖陪着母亲用膳的。
二人一前一后,向着聂氏女君主院而去。一路上遇见不少仆从,他们纷纷向着聂嗣行礼,少部分女婢更是窃窃私语。
“芷苏,他们议论何事?”聂嗣见此有些奇怪。
他回来的消息,不是一早就公开了么,怎么仆从还是议论纷纷,这有什么可说的?
一旁的芷苏,红晕早已从白嫩的细颈攀上了玉脸,低着头一言不发。
“芷苏?”没听到芷苏回复,他又唤了一声。
“啊?!”芷苏回过神,连忙道:“奴,奴也不知道。”
看着不知所措的芷苏,聂嗣无语,看样子,他这张脸确实很有杀伤力。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让芷苏心不在焉的原因不是因为他的脸,而是芷苏自己。
毕竟,聂氏的仆从都知道,少君目前还没有女妾。眼下芷苏被女君派去服侍少君,这日后,身份定然水涨船高。要是再生下一儿半女,那可就是妾室了,怎么能让人不议论。
抵达母亲住处,聂嗣先是见了礼,旋即跪坐矮几一侧,另一侧跪坐着聂祁氏。原本他们应该分坐两张矮几,只是聂嗣刚刚回来,聂祁氏想要近距离和儿子亲近,是故就共用了一张矮几。
相比较其他的矮几,这张矮几明显要更大一些,很显然是聂祁氏特地吩咐仆人送过来的。
聂氏的晚膳,菜色仍旧是那几样,以羹和肉片为主,另还有一些新鲜的菜叶。要么菜羹,要么肉羹,再要么就是生蔬菜和肉片。
“来,这是霸水那边的庄子刚送来的鹿肉、羊肉、牛肉,都是新鲜的。这些葵和韭都是刚刚从地里取来的,快尝尝。”聂祁氏拿着长箸,一下又一下,将菜品送进聂嗣的瓷碗中。
“母亲,您也吃。”聂嗣笑着给聂祁氏夹了一片薄牛肉。
虽然还没有完全熟悉聂祁氏,不过一开始见面的那种生疏感已经渐渐消失。目前,虽说还做不到完全亲近,但是他也能以平常心对待聂祁氏。
聂祁氏用膳颇为讲究礼仪,每次嚼咽食物必得衣袖遮口,且不会有吃东西的声音传出。
聂嗣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反正对面的人是他母亲,他用膳显得很随意。不过吃饭的时候‘吧嗒嘴’这种事情,他是不会做出来的。
一旁的芷苏,今日也因为被聂祁氏派去服侍聂嗣的关系,进而跪坐聂嗣身边,时不时给聂嗣添饭夹菜。
原本,聂嗣还以为这就是聂氏的日常吃饭流程,直到他们默默用完膳食之后,聂祁氏方才笑着道:“嗣儿,以后芷苏就留在你身边服侍你了,你可要好好待她。”
聂嗣:“???”
“奴,见过少君。”芷苏伏地一礼。
脑子稍微一懵,旋即他扶起芷苏,不解的看着聂祁氏,“母亲,这是?”
聂祁氏淡淡道:“奢奴毕竟是个男人,有些地方,难免服侍的不够仔细。日后有芷苏服侍你,我也放心些。”
其实她心里想的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每次一想到儿子很可能有龙阳癖好,她就不寒而栗。
必须纠正!
“母亲,孩儿有手有脚,不需要人服侍。”聂嗣言道。
确实,他现在除了洗头发有点麻烦之外,穿衣服什么的,完全不需要人帮忙,而且他也没那么矫情。
“嗣儿,听母亲的没错。”不给聂嗣拒绝的机会,聂祁氏看向芷苏,“芷苏,日后服侍少君,一定要仔细,事事以少君为先。若有怠慢,休怪吾不念旧情。”
好强硬的母亲......
聂嗣暗自嘀咕,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是聂嗣还是察觉到自己母亲性子颇为强硬。基本上决定的事情,便不容许别人反对。
不过联系到母亲掌管着诺大的聂氏,貌似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
芷苏清丽的小脸为之一肃,朝着聂祁氏盈盈一拜,“奴婢一定尽心服侍少君,请女君安心。”
聂祁氏笑着颔首,嘱咐道:“只要你能服侍好少君,吾会好好照顾你的。”
“奴婢多谢女君。”
这一切,聂嗣像个旁观者一样。虽然事件的主角是他,可是却没有他插嘴的余地。
陪着母亲聊了会儿,聂嗣告辞离去,与他一起走的还有芷苏。
行在路上,聂嗣在前,芷苏在后。
他不是傻子,能明白聂祁氏为什么要让芷苏做他的贴身女婢,左右逃不了‘开枝散叶’几个字。
芷苏的出现,麻烦倒是谈不上,毕竟多个人服侍你,总不可能是坏事。他只是有些不习惯,心里面有些别扭。
“芷苏。”他轻轻唤了一声。
“奴...在。”她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颤抖。
聂嗣揉了揉眉心,语气放缓,闲聊似的问道:“你家住哪里?”
芷苏似是没想到少君会问这些,稍微停顿了一下,说道,“少君,奴是蓝田县石乡人。”
“家中还有其他人吗?”
“父母亲俱在,还有两位长兄,一位已经出嫁的阿姊。”
聂嗣点点头,走着走着拐了一个弯,继续向着自己的院落而去,“那你是怎么入府的?”
他速度放的比较慢,毕竟芷苏穿着曲裾深衣,走路步子很小。
芷苏眼眸垂了垂,说道:“父母亲负担太大,两位兄长要娶新妇,实在......”
“好了,不用说了。”聂嗣打断她。
“奴有错,恼了少君。”
聂嗣道:“别胡思乱想,我只是随便问问。如今你在府中,可有受过委屈?”
“没有。”她摇摇头,面带微笑,“女君待奴很好,其他阿姊也对奴很好。”
“那就好。”
不多时,聂嗣回到自己的院子。他的院子面积可不小,有些类似四合院的构造,里面五脏俱全,基本的生活设施全都有,灶、厕、书房、主卧、甚至院子后面的小花园还挖了一口池塘,里面盛开着荷花。
将近三十余名仆从专门服侍聂嗣的衣食住行。
回来净手洗面之后,聂嗣便去了书房。栾冗守在门外,芷苏跟着他一起进了书房。
“芷苏,你先下去休息吧,不用陪着我。”聂嗣摊开竹简,拿起毛笔,看着她说道。
芷苏摇摇头,“奴不会打扰少君的,奴留在这里,少君若有吩咐,奴也好替少君去做。”
她一脸的坚定,聂嗣也不好强制让她出去。
“好吧,你若是累了,可以随时下去休息。”
“奴知道了。”
收回心思,移动矮几上的火烛,停留在竹简侧边。火光勉强照亮泛黄的竹简,这是一卷空白竹简。
聂嗣闭着眼想了想,旋即提起笔,在竹简上面写下‘树皮’‘渔网’‘桑皮’‘竹子’‘藤皮’‘麦秆’,顿了顿,他停下笔,想了想,又在上面补充了几样东西。
紧跟着,竹简后半段被他补充上‘挫’‘捣’‘炒’‘烘’‘蒸煮’等等。
写完后,复查两遍,发现确实没有什么遗漏,他满意的点点头,旋即拿起刻刀,将竹简后半段记录全部削平。前面的内容泄露无所谓,后面的技艺可不能泄露。
有件事情他忍很久了,这次回来必须要着手解决。
“芷苏,去将奢伯唤来。”聂嗣说道。
“唯。”
芷苏领命而去,不消片刻,奢奴跟着芷苏走进书房。
“少君,唤奴婢可是有事吩咐?”
聂嗣道:“奢伯,家里可有靠近水源的庄子?”
闻言,奢奴眨眨眼,旋即笑着道:“少君,这渭河、霸水、丰水、成国渠等几条河流,水草丰盛之地,都是聂氏的,岂会没有靠近水源的庄子。据奴婢所知,丰水周边就有三十多个庄子。”
“好,过几日我会去看看。对了,你让人搜集这些东西,顺便,找些信得过的人,我有大用。”说着,聂嗣将手中竹简递给奢奴。
奢奴接过竹简,没有立即观看,而是说道:“少君放心,奴婢明白。”
聂嗣提醒道:“记好了,找的人必须是绝对忠心的,最好都是实诚的百工之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少君且安心,附属聂氏的佃农之中,就有不少人擅长百工技艺,且他们深受聂氏恩德,与聂氏一衣带水,绝对忠心。”
“嗯,你去吧。”
“唯。”
自始至终,奢奴都没有问过聂嗣想干什么,这让聂嗣很满意,如果一个人好奇心太重,那可算不得一件好事。
不出意外,他应该能把那玩意弄出来,虽然很粗糙,但是用来解决人生大事应该是没问题的。
不知不觉,夜已深了,火烛即将燃烬,聂嗣也有些乏了。这一日回来,见这个,见那个,精神和肉体双重折磨。
待他回到寝房,上榻准备休息的时候,愕然的看着已经缩在榻上,裹着被子的芷苏。
“芷苏,你这是做什么?”
芷苏脸红的像是发高烧一样,低声道:“服侍少君就寝。”
聂嗣咽了咽口水,默念一句‘罪过’。
“那个,芷苏,你今日不用服侍就寝了。今日我有些累,想好好休息。”
他当然不是圣人,他此刻也很心动,只是心里终究还是有些小疙瘩,或许等他彻底适应一切之后,心里的小障碍就会消失。
现在,还不是时候。
芷苏似乎是没想到自家少君居然会拒绝她,她听其他阿姊说过垣君子和桓君子的事情,那两位君子可是十分热衷这种事情。
‘难道少君是在假意推辞。’
这么想着,她坚定道:“少君,这是奴的职责。”
还职责?
聂嗣心中嗤笑,言道:“行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日后有兴趣我会唤你的。”
别开玩笑了,芷苏看摸样也不过十五六岁这样,这要是能下得去手,与禽兽何异?
最终,芷苏红着脸穿上衣裳离开了。
聂嗣坐在榻上,沉思半刻,旋即苦笑一声,起身吹灭火烛,上榻休息。
一夜安宁。
翌日,聂垣和聂桓二人在卯时初抵达聂嗣的院子,三人会合,前往宗祠。
聂氏是个大家族,传承有上百年,自然少不得凝聚族人的宗祠。对宗祠,聂嗣倒是不陌生,听名字他也知道是做什么的。宗祠的位置在坞堡中靠西北的角落,门口守着几名褐衣老人。
“见过几位宗叔。”兄弟三人乖乖向着几名老人行礼。
“嗣儿回来了,进去吧。”
“唯。”
三人整理衣裳,面色肃穆的走进宗祠。
里面是一处广阔的院落,地上铺着青石板,四周种着几株白果树,此时正值七月,白果花盛开,金黄色的叶子四散周围,煞是好看。
聂嗣看了一眼,心想这不就是银杏树么。
在他们的正前方,一座大石堆砌的宗祠矗立,有三层,层层递进的同时,建筑体偏向‘宝塔’状。
在宗祠门前,一名灰衣老人正在打扫地上的金色银杏叶。此人名聂巢,乃是聂嗣大父的庶出兄弟,如今掌管宗祠的宗长。
“孩儿进学归来,特来拜祭先祖。”聂嗣抚平深衣下摆,缓缓跪在地上,行大礼。
聂垣和聂桓自然也是一左一右,距离聂嗣半个身位,跪在地上。
聂巢停下手中动作,看着三兄弟。
“进去吧。”
闻言,聂嗣又是一拜,旋即起身走到聂巢身前,躬身一礼,“见过仲大父。”
聂巢轻轻点头,自顾自扫着地。
三人走进宗祠,里面火烛明亮,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灰的气味。
聂嗣举目望去,在高台之上,矗立着聂氏一代代先祖的牌位。
三兄弟按照以往的规矩,认认真真行了大礼。
“仲才,为何初代先祖的牌位是无字牌位,且上面刻的是什么?”聂嗣视力很好,隔着约莫一丈直线距离,仍旧看得见最上面的初代先祖牌位。
让他奇怪的是,初代先祖牌位不仅无字,且刻着奇怪的图纹。那图纹,倒是有些像是‘火苗’状?
聂垣道:“我也不知道,伯父与我父都没有说起过。从前倒是问过宗长叔,不过他老人家也没有解释过。”
“估计先祖没名吧。”聂桓随嘴胡扯。
聂嗣没好气道:“叔惇,这是宗祠,说话小心点。”
聂垣也是瞪了口无遮拦的聂桓一眼,警告道:“你自己犯浑,若是招致宗长叔惩罚,莫要牵连我与大兄。”
聂桓撇过脑袋,一副不在意的摸样。
拜祭先祖只是这次前往宗祠的一个目的,第二个目的是接受聂巢的说教。
这也算是聂嗣以往回来必须要走的流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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