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云涌


孝庄皇后仙逝于康熙二十六年的十二月。

        胤礽记得那是个寒冷的日子,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皇阿玛哭的如此的撕心裂肺,完全失去了作为几十年帝王的沉稳与威压,只是像个失去了祖母的孩子一般,将所有的孤苦之情融合在一滴又一滴的泪水之中。

        前世的自己忙于寻找一个摆脱命运的“出路”,即便感念乌库妈妈对自己的养育之情,爱护之心,却为这前路,多多少少将这场葬礼也纳入了步步为营的算计之中,为了他太子的形象不敢过多的袒露内心的想法,为了不惹人非议不敢过分的靠近孝庄皇后,直到最后物是人非,才想起当初自己做了多么傻的事情。

        这一世,既然要下定决心为自己而活,胤礽只想做最真实的自己,做好自己想做的事情,再不管什么旁人。

        想到这里,胤礽急急忙忙的向慈宁宫走去。

        此刻皇阿玛已经早早守在慈宁宫多时了。

        太皇太后如今不过是有些身体不适,年过七旬的老太太看起来仍旧精神矍铄,见胤礽前来,还颇有力气的拍了拍胤礽的肩。

        “保成来啦!哟,快让乌库妈妈瞧瞧!”

        胤礽一见到那张熟悉的苍老面容,眼底的关怀和笑意却是真真切切的,胤礽的眼眶一瞬间便泛起微红来。

        他想起太皇太后仙逝那一日,白幡遍布紫荆城每一个角落,他沉默的站在一众送行者中,看着他的父皇哀伤悲泣。

        从那个时候,他就没有曾祖母了。

        这也是每一世重生的时候,最让他心神波动的地方。

        只要一想到半年后的别离,胤礽的眼眶止不住的泛红,整个人都埋在了太皇太后温暖的怀抱里。

        胤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发现一旁的康熙帝看自己的眼神已然多了几分惊讶和震惊。

        片刻,康熙看着这一老一少亲密的场景,看到胤礽担忧太皇太后到眼眶泛红却仍然强撑着的样子,忍不住微微勾了勾嘴角,眼中划过欣慰的神色。

        这小子,终于知道心疼自己皇曾祖母了。

        康熙帝心情极好,儿控之心发作的厉害,还特地给胤礽赐予了不少礼物。

        什么也没做还日日混吃混喝的胤礽表示十分莫名其妙。

        这些日子以来,除了学堂大儒们布置的学业之外,康熙往往都会在批改奏折或是上朝的时候叫胤礽一同前去,美名其约锻炼胤礽的能力。

        免费劳动力胤礽:……

        某日在批改奏折时,胤礽看着那些山一般高的厚厚批奏本,心底狠狠感叹了一波当皇帝的忙碌生活,明明当皇帝又累,还容易被各种各样的人觊觎,自己上辈子第一世还那么努力,拼命想要坐上这九五之尊。

        现在看来,胤礽啧啧两声,深刻反思了一番,得出结论,真的是傻得可以。

        努力哪有躺平香?

        胤礽正想着事,却冷不防叫一本滑下来的奏折砸着了头。

        “哎呦!”胤礽毫无防备的被砸了头,捡起奏折一看,是大学士纳兰明珠上奏的本子。

        明珠和上回朝堂上辩驳他的户部尚书都是一个党派,胤礽知道明年的三月便是明珠党覆灭的时机,到时候别说纳兰明珠了,就连皇长子胤禔也会遭到康熙帝的厌恶,只得转而支持附庸八阿哥的势力。

        皇家血脉便是如此,起时光芒万丈,覆时倾家荡产。

        胤礽顽劣的笑了笑,在奏折上一处不严谨的地方用黑笔画了个小圈,找点小麻烦,也算是私心里报复他们在朝堂上给自己下的种种绊子了。

        ……

        隆冬十二月,京城一片阴云密布。

        二十这一天,本将是合家欢喜的年关将近之日,太皇太后却像是终于耗尽了其波澜壮阔的一生所有的气运,隐隐呈现出油尽灯枯之像来。

        胤礽日日不离的守在太皇太后身边,这些日子,慈宁宫每日水泄不通的围了许多宫人,康熙帝更是设下祭坛,恳求上天,就算让自己折寿,也要延长太皇太后的寿命。

        太皇太后温柔的抚摸着胤礽的头发,笑道,“这日子过得可真快,转眼间我们小保成也长这么大了呀。”

        “本宫是看着你这小孩儿长大的,十几年前,还那么小小一只,摔了跤会跑到我怀里撒娇,学会了新的文章会兴致勃勃的背给我听,”

        胤礽看着寿数将尽的皇曾祖母,喉头一突一突的,也不知堵了什么,“乌库妈妈……”

        太皇太后眼含慈爱的看着他,轻声叹息道:“也不知乌库妈妈能陪你到什么时候。”

        胤礽明知道太皇太后时日无多,却仍旧哽咽着道:“不,乌库妈妈定然会陪着孙儿,一直到……到很多很多年过后的!”

        太皇太后微微笑了笑,依稀还可以看出当初那个搅动朝堂风云的杰出女政治家的样子。

        “保成要好好长大,娶一个温婉端庄的大家闺秀,日后继承你父亲的大业,将我们爱新觉罗家族的基业好好继承下去,将我们大清发扬光大。”

        胤礽闭了闭眼,一滴清泪缓缓从男孩儿俊秀的脸庞上滑落下来。

        身旁的宫人们也纷纷垂首抹泪,康熙帝静默的看着这一老一少,也不知心底在想些什么。

        太皇太后去世的那一天,举国哀悼。哭泣吊唁的人很多很多,却不知有多少人是处于真心,有多少人是迫于局势。

        胤礽却想到皇曾祖母去世的前日。自己握着他的手,哭泣着保证:

        “孙儿答应您,只要我胤礽还在世一日,孙儿就会好好做好这个太子,把一切都献给大清的基业。”

        太皇太后是太子党的重要支持者,太皇太后一去世,大皇子的党派自然便蠢蠢欲动起来。

        胤礽随着康熙帝上朝的时候,已经可以十分明显的自纳兰明珠为首的明珠党中看出蠢蠢欲动的念头。

        聪慧如康熙帝,自然也是看得出这一场自以为高明的戏码的,只是康熙作为帝王,要考虑的综合因素实在是很多,纳兰明珠是朝中老臣,又牵涉这皇长子的母族外戚,于是即便知道明珠党结党营私的勾当,却也迟迟无法提出发落。

        康熙帝因为太皇太后去世的事情一直十分憔悴,上朝的时间也短了不少,而这也更是助长了明珠党的嚣张气焰。

        “保成,”某一日,康熙帝与宫内散心时,特地叫上了胤礽。

        胤礽知道皇阿玛或许有话对自己说,只是尽心尽力的陪侍在左右。

        “这些日子,朕总觉得自己老了许多。”

        “汗阿玛正值青春年岁,又怎会有老态呢?”胤礽温顺又乖巧的回道,“不过总是心情低落也伤身体,还望汗阿玛保重龙体才是。”

        康熙帝其实是很愿意看到胤礽不时露出些童心的样子的,一方面他确定胤礽要文武兼修,内外出彩,才担得起皇太子这个储君的身份。

        而另一方面,作为一个父亲,康熙帝却又在心底希望自己宠爱的儿子能够和自己父慈子孝,满足自己年少失怙,未能侍奉父母天伦的遗憾。

        而不知自何时起,小小的胤礽却能够做到既把功课任务都完成的极好,又能在自己疲倦之时适时的同自己亲密一番。

        康熙帝既惊讶于胤礽小小年纪如此慧心,又享受着胤礽的侍奉和亲近。

        闻言揉揉男孩的小脑袋,勉勉强强笑了笑道:“保成有心了。”

        “汗阿玛可是在因朝中之事忧虑?”

        “哦,保成何处此言?”

        “近日儿臣见朝中……似乎有些奇怪?”

        “哦?”康熙这次是真的有些惊讶了,“保成这些日子跟着朕上朝,可有什么感悟?”

        “儿臣见朝中似乎……是有人在拉帮结派?书中有曰,治国理政之道,重在制衡,若有一方太过突出都是不好的。”

        康熙帝见胤礽小小年纪,竟能说出此番言论,不由得感到十分震惊,继续问道:“那保成以为,朕该如何?”

        “朝中牵涉事物极多,汗阿玛若想整治,依儿臣认为,最好以旁侧击之。”

        “上朝为官,除非两袖清风廉政的忠臣,回去参与派系之争的朝臣,身上不可能是干干净净无一污点的,从家室宅邸之处着手,以惩治贪官污吏之法为之,便可解决此害。”

        若说康熙帝片刻前还不过是更多想要考验考验胤礽,现如今却全然只剩下惊讶和赞叹之心了。

        此子如此聪慧过人,看来我大清的未来,的确是后继有人啊!

        “保成好样的!不愧是朕的儿子,”康熙帝心下高兴,就连连日而来的阴郁心情似乎都轻松了不少。

        “你如今也将要十四岁了,这件事,便交由保成来做可好?有什么需要的人力物力,都尽管向朕来寻。”

        康熙帝这是……要提前给他放权?

        只不过,这种事由他这个皇太子来做,的确是比康熙亲自出手要好的多。

        既能让其余群臣看到皇太子的才情,对自己的敬畏之心更盛,为自己早早立威,又能转移被整治的臣子对皇帝的怨恨。

        不愧是九五之尊,连随随便便一个小小决定都承载着长远的计算与谋划。

        胤礽再次来到朝堂之上,是三日过后的清晨。

        在照例上奏过后,纳兰明珠站出来,参了现任通政使司副使一本。

        只因为这个四品小官员不愿意加入明珠的党派,便以其贪污受贿为由请求弹劾他。

        康熙帝还未说话,太和殿的龙椅不远处,垂首听政的太子殿下却提前开了口。

        “汗阿玛,儿臣有事请奏。”

        满朝文武的视线落到胤礽身上,纳兰明珠的眼中一沉,定定的看向他。

        “说到贪污受贿,汗阿玛前些日子想要锻炼孤,便委派孤查一查我大清朝中是否真有如此行差踏错之徒!”

        此话一出,朝堂之上众臣皆是一惊,想不到康熙帝竟还留有这一手。

        “而孤的结果便是,朝堂上的确是有人借职权之便利,侵占田宅千亩,克扣朝廷拨款。”

        “就连……就连为了太皇太后修建陵寝的钱财,也有人大胆侵吞!”

        朝堂上顿时如同丢进了一颗惊雷一般,猛然炸开了锅。

        康熙帝原本只是沉着面色,听到最后这句话,凌冽的眼神更是如同利剑一般射向朝中众臣。

        胤礽顿了顿,才提高了音量:“纳兰大人!你说是与不是!”

        纳兰明珠不可置信的望着还未完全长开的小小少年,不相信胤礽小小年纪,真的能够查到他头上。

        “纳兰明珠!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陛下圣明!臣为大清鞠躬尽瘁几十年,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还望陛下明查!”

        言语之间直指胤礽年纪太小,信口开河。

        康熙帝本就打定了主意要惩治明珠党,又怎么会容许纳兰明珠辩驳?

        胤礽说到这里,却忽然微微低下头,眼中渐渐泛起泪花来,“乌库妈妈仙逝之时,曾握着孤的手,告诉孤作为一国储君,便要尽到应尽的责任。”

        “而孤也答应了太皇太后,只要孤在这储位一日,便一日要尽好太子的职责,片刻不敢懈怠,所以现如今,即便会被大人忌惮污蔑,孤也要将事实完完整整的说出来!”

        泛红的眼眶固执而执拗的望向太和殿里一排的臣子,掷地有声的话音回荡在太和殿之内。

        不少臣子为之动容,而面对康熙帝盛怒,就算是明珠党也不敢在这个风口浪尖为其开脱,便更显得纳兰明珠孤立无援。

        话已至此,胤礽便没必要再多说什么了。

        胤礽知道剩下的,便是皇阿玛该做的事了。

        康熙二十八年三月,明珠党派彻底被康熙铲除,从此,大皇子便在朝堂彻底失势。

        这些都与东宫之中悠闲自在的胤礽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了,胤礽经此过后在朝堂和民间皆是声望大涨,更有甚者,有民众在祭祀中为太子之像供奉,称大清有胤礽为储君是上天赐予的福气。

        胤礽对此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哎,本来只打算做个大门不出的躺平宅男,没想到却参与进了这些朝堂风波之中。

        谁叫自己答应了乌库妈妈呢?

        同时胤礽也知道,朝堂之术也适用于他们皇子之间,自己如今风头大盛,便定会有别的皇子背后的势力蠢蠢欲动,想压下自己的风头。

        而一年之后的康熙帝二次南巡,到时定会让他这个储君暂时坐镇京城,而这个空缺,便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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