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颗星

“为什么要划伤她的脸？”

        我以为他会对我发怒，没想到只是停在我的窗棂前，轻飘飘地问了一句，倒让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悄悄往他身后的白色身影看去，他蹲在地上，太医在为茵嫔治伤，他在一旁帮忙，池月遥在他们身后，仔细询问着情况。

        我与他的差距越来越大，他是救死扶伤的神，我是穷凶极恶的鬼。

        我握紧双手，十指嵌入掌心都不觉得痛。

        “我看她不爽。”我收回目光，反问他一句，“妖妃就要有妖妃的模样不是吗？”

        萧景从容许我认董长明为父，不就是存了让我背负骂名的想法，别人骂他是暴君，骂我是妖妃，那样我们才是天生一对，我才不得不依附着他，永远离不开他。

        他上前一步，伸手抚过我的眼角，像是在把玩一件稀罕物件，离开之时顺便捏了把我的脸，低声叹道，“般配。”

        疯子！

        我一把打开他的手，他揉着手不恼反笑，对着一旁的侍卫吩咐，“茵嫔越矩，把她丢回她的宫里，也不必治脸了，浪费药草。”

        “皇兄！”

        萧昙棋指着我，不敢置信地睁圆了眼，“明明是她犯错，皇兄为什么不罚她！她给你灌了什么药！”

        “皇妹如果有异议，那不如就留在宫里陪她，这避暑行宫也不必去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池昌普的身影，他扶助在一旁被气得站不稳脚的池月遥，我得意地掀下了窗帘子，隔绝马车以外的所有。

        从皇宫到避暑行宫，期间经过了香山，满天的枫叶还没泛红，仿佛回到了我刚到大邾的场景。

        只是时间把景留住，却把人越推越远。

        半个月后，终于到了行宫。

        行宫修建在山脚下，占地极其辽阔，光是里面斥巨资凿出来的荷花池塘，就有四个皇宫那般大，宫内小溪引用山泉水，刚下马车，便有一股凉意袭来，夹杂着淡淡荷香。

        此时荷花还未盛开，池中荷叶参天，这景色让我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了池昌普的蔽天府。

        我以身子不适告了假，并未去参加他们今日在凉亭上的宴席，走过一段无人的小径，终于来到了我的这座翘角阁楼。

        我故意选了一块儿清净之地，这里有几棵柳树立在岸边，柳丝垂进了池里，风一吹荡起丝丝波浪。

        这里的庖房为萧景从的驾临，准备了豪宴洗尘，连宫女太监在凉亭外也有份，七襄被其它宫的小宫女拉走了。

        这里湿寒，尽管躺在榻上，盖着厚厚的被褥，我的腿依然疼痛难忍，我辗转反侧，最后还是决定外出走走。

        我顺着石子路，踏上了一座拱桥，没想到在桥的另一侧，看见了他。

        四周空无一人，只有夜里的凉风在吹，我甚至不敢眨眼，怕他被风一吹，就消散了。

        “贵妃娘娘。”

        他的一声随风而来的声音，将我打回原形，他亲眼所见我射杀柔妃，划伤茵嫔的脸，甚至于羞辱他的妹妹，我在他心中一定不堪，我甚至狼狈到不敢看他的眼。

        “夜凉了，贵妃娘娘。”

        “只是贵妃娘娘吗？”眼中顿时水雾弥漫，我盯着池中还没盛开的荷花，哽咽了声音。

        “大邾只有一个贵妃娘娘，但是如果你真心喜欢陛下，还请将他带上正轨。”

        我猛地抬起头，他身着华服在桥头劝着，眼神犹如着一池春水，却有无尽的苦楚。

        我忽然明白过来，是不是有人在他面前说了什么，让他误会了。

        我向他走去，小心翼翼地拉住他的衣角，“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喜欢萧景从？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还是你……猜的？”

        他并未将我拂开，只是刻意地和我保持一定的距离，“娘娘宠惯六宫，有目共睹。”

        “有目共赌？”我嗤笑一声，将一切过错都推到池月遥身上，“这一年多来，你见了我几次。”

        “莫不是你的妹妹在你耳边嚼舌根，又怎么会让你误会我！”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拉住他往前走，“她害我们如此苦，我们找她评理去。”

        他温柔地对我摇头，“娘娘已为后妃，自当撇清前尘。”

        我睁大了眼，刚抹掉的眼泪又从眼角流了出来，怎么擦都擦不完，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以为我是自愿进宫的。

        “昌普，是你妹妹她骗了我！”我猛地抱住他，眼睛不停流泪，“她将赞冶的信给我，拿陂澜的未来逼我，她是个骗子，他说萧景从对人很好。”

        我在他怀里哭得气竭，说话声音断断续续，“可是萧景从一点都不好，他喜怒无常，他会杀人。我做这些坏事，不过是想有人能像殷家那样反了他。”

        “昌普，他死了，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我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他也并未像他父亲那样吹胡子瞪眼，痛斥辱骂我，他只是牵着我，将我拉上了一只乌篷船。

        乌篷船在池塘里划过，周边都是参天的荷叶，我将手探进池水里，一阵清凉。

        “不凉吗？”他端坐在对面，皱着眉问。

        我将手中的水洒向他，打趣道，“你觉得呢？”

        “近来你的腿不痛了？”他有些担心，目光一直没从我的伤腿处移开。

        我怕他担心，一口回绝，“不痛了。”又怕他不信补充道，“我冬日里都开着地龙烤着炉子，保养着呢！”

        他还想再说话，我赶忙转移话题，“你干嘛将我带到这来？”

        “你知道你刚刚说的是什么忤逆之话吗？我便罢了，若是被有心人听见，第一个要除掉你的人，就是陛下。”他不赞同地摇头，“况且今日宴席，宫女太监难得放松，不知道哪里就藏了你的敌人。”

        “我的敌人只有池月遥。”我冷着声音说道，看他一瞬间白了脸色。

        “这宫中人，只要她们不找我麻烦，我便不会去找她们麻烦，惟有池月遥，”我不顾他痛苦的表情，一字一句说道，“惟有她，最是惹我讨厌，是她害得我们成如今模样，昌普，你说过会娶我，我本该是你的妻子。”

        我向他靠近，握住他的手贴上我的脸，我缱绻地蹭了蹭，竟然比池水还要冰凉。

        我那样诋毁他的同胞妹妹，并且他还不能反驳，我知道他很难过，我叹了口气，果然，我还是愿意迁就他的。

        “昌普，我愿意原谅池月遥，就当她做的事是为了大邾，”我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角，只有这里是温热的，带有一丝酒香，“我只要你一直陪着我。”

        事情也不算是水到渠成，最起码里面有我刻意的勾引，我讽刺地想，这妖妃我算是越做越成样了。

        有荷叶的根茎打过乌篷船，将船只推得更远，这里远离喧嚣，天与地离得近极了，有光透过蓬顶的缝隙打在他的背上，我用手指一一划过。

        “怎么了？”他抬起迷蒙地眼看我，眼尾带了红潮，空气中的酒香越发浓郁了。

        我笑着吻了上去，“果然和你在一起，我就看见了巴难山的星星。”

        他吻得激烈，我最后也感觉到了疼，我不知道他现在是否清明，又害怕他醒后会怪我所做的一切背离了身份。

        我只是哭着将头埋进他的颈窝处，一声声呼唤他的名字，泛波舟上，并没有什么名字身份，只有很早以前承诺过，一个会娶，一个会嫁的騃女痴儿。

        ·

        一来半月，萧景从也没来扰我，我一个人乐得清净，窗外的蝉鸣声像是在唱歌，池中的荷花也开了，那荷花香驱散了夏日里的热气。

        我将写好的花笺，递给七襄，她有些犹豫不决，一见我码下了脸，只好拿着退下。

        我精心挑选着见面的纱裙，红的太艳，粉的又太俗，挑来挑去，最后还是选定了一条月色束腰长裙，与他的衣衫最为般配。

        半月里我与他只见了两次，最后一次相见已是七日前，分别时他说下次见面，会有东西给我，我挽着近来新学的发髻，看着镜中人眉眼抑制不住的笑容，故意冷了冷脸，却又一秒破功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你会被我迷倒吗？”我红着脸，对着镜中人自言自语，“我其实也还算漂亮，和你在一起不会丢你的脸的。”

        说完，忽然发现脸颊处冒了一颗小红痘，我凑近了仔细瞧，果然比周围的皮肤红上几分，我腾地站直了身子，赶紧去找那罐养肤的药膏。

        我对着镜子在脸上糊了好几层，抱着镜子坐在窗边，没事就瞧上几眼，怎么都觉得不顺眼，那颗痘痘在我眼中被放大，占据了我整张脸，我愁得都快哭了，还是七襄回来后，在池边为我摘了一片荷花瓣，剪了一个精巧的花钿贴在我的颊边，这才算是让我稍稍放下心来。

        我苦挨到了约定的时间，便往约定的地点快步走去，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他，七襄说了一大堆恭维的话，还哄骗我说红印子已经消来不见了，我才不信，我得亲自问他。

        画楼深深，居然没有人影，我在假山处苦等，只有蚊虫在我身边到处飞，直到月至上空，也没有等来他，更加没有等来他的东西。

        最后是七襄跑来告诉我一个消息，顿时如晴天霹雳。

        池月遥已有半个月的身孕。

        算算时辰，正是刚来行宫那一次宫宴，昌普将我带上乌篷船，池月遥与萧景从欢好一夜。

        他陪着我，原不是因为爱我，而是因为害怕我毁了他妹妹的好事。

        原来，是一群骗子。

        脸上的泪渍冲掉了精心准备的花钿，我冷眼看着它掉进湿泞的泥地里，头也不回地将它踩烂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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