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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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进一道不算幽深的小巷，确保有足够的光线拂照进来，营造出一种半开半闭环境的安全感，不至于唤醒内心的警惕戒备。
全靠虚假编织的谎言是站不住脚的空中楼阁，一名合格的骗子绝不会选择百分百虚幻的假话，蜂白的真正骗术在于七分真三分假，真实中掺夹谎言。制造一段悬念勾起好奇，让人忍不住探究，顺着她的话思索下去，这时对方已经不由地跟着她步调走了。
逢人笑面迎上早已成为蜂白生存守则的第一要素，人是视觉动物，足够友善的表情是交流互动的门面。爽朗的笑容与明快的话语能最大程度降低防备，作为敲开心房的首步，蜂白已经初步取得了孩子们的信任与友谊。
这其中绝不包括姓唐的少年，那是个棘手的家伙。一开始被他看见自己的行动，或许那时候他就存疑在心，在这个小团体里，他扮演的是怎样的角色？
目前看不出什么，蜂白只能隐隐感觉到唐晓翼在这群孩子心中占了不小位置，假使他有心破坏她的计划，戳破她制造出的伪装，这次取代必然会失败，到那时迎接她的只有——
嘁，不可能失败，她必须成功。不明生物的心脏还在胸膛跳动，只有到岛外她才能将其从体内剥离，实现真正的自由。无论唐晓翼是否打搅计划，他成功威胁到了她，作为意外因素，她得尽快排除。
走在最前方，蜂白花帽下蜜金的眼瞳浮掠过冷光，令人不寒而栗的神色飞快被笑意掩盖。
“到了，就在这儿吧，我记得这附近的住户都出门了。”旋过身，发梢在空中划出卷翘的弧度，蜂白右手并拢拇指侧贴紧额头，远望的姿态像极了卡通动漫主人公，幽默得趣的同时不失帅气。
“嗯，确认没人偷听。”迎着孩子们期待的眼神，蜂白眼眸弯弯，余光轻飘飘地扫过挑着玩味笑容的棕发少年，语调一改方才的轻快，转而严肃正经，“其实，我们村受到了诅咒。”
“诅咒？！”孩子们大惊失色。
“是的。村里诞生的孩子大部分都是残缺的。女孩天生智力低下，男孩则面目丑陋，形似怪物。当然，这都是过去了，多亏了蜂神蜜酒赐予我们智慧与繁衍，村子才没人丁稀薄，落到荒无人烟、人踪绝迹的地步。”
村里一直流传诅咒的传说，唯有蜂神的祝福才能驱散诅咒。父亲在蜂白很小时告诉过她，这不是诅咒，是基因病。
近亲结婚的基因病。
愚人村的所有村民，都是近亲。
“阴魂不散的诅咒始终笼罩在村落，困扰每一位新婚妇夫。”蜂白垂下眼睫，语气渐渐低落，“但蜂神不会坐视不管，赞美仁慈的智慧与繁衍之神，拯救信徒于水火。”
拯救？呵。
蜂神或许的确在拯救村民的身躯，他们的心却早已腐化。
父亲说过，导致“诅咒”横行的最大原因正是近亲结婚，他曾写下洋洋洒洒的白纸告书，从村东贴到村西，隔天就被愤怒的村民撕下，苦口婆心的好意撕个粉碎。
大家都认为，低贱的岛外人不理解血脉的高贵，流淌着蜂神血液的他们为保持浓度，付出再多代价也在所不辞。
一切，都是为了蜂神，为了崇高的信仰。
“然而蜜酒能拯救智力残障，却改变不了面部畸形，更何况蜂神的恩赐有限，导致男性很少上街。”
听出蜂白话里的沉重，孩子们面面相觑，对于蜂岛“诅咒”的事实不知如何是好，连查理都安静地站在一旁，为愚人村的困难现状感到惋惜。眼看情绪渲染得差不多了，蜂白刚要进入下一轮表演，婷婷站出来柔声安慰：“没关系的蜂白，起码，你没有被诅咒困扰呀。”
“生活还在继续，一定会好起来的。”
“是的是的。”多多附和道，“大不了我们帮忙一起破解诅咒的真相！”
虎鲨大喇喇地咧开嘴，“我虎鲨不能坐视朋友身陷困难不顾。”说着挥起拳头，展示他改良的第十套广播体操，“不就是诅咒吗，来一个打一个！”
“我我也可以帮忙。”扶幽亮出随身携带的百宝箱，自豪地拍拍胸膛，“我能用我的发明帮助你。”
这群孩子蜂白怔怔地睁大眼，心间涌上的一股股暖意流窜入四肢百骸，眼底深藏的冷漠坚冰在飘扬的暖流里浮浮沉沉，名为自私的顽石动摇着，碎裂掉最初的一角。
除了父母和蜂祁，她从未见过这样不求回报的善意，就好像儿时阴云密布的空中降下一束光，暖洋洋地普照着她常年蜷缩在冷雨里的身躯。沐浴人间温暖的短暂片刻，她得以享受来之不易的安宁，刹那松动的心神将她拉进久远的回忆，脸上不自觉流露出哀伤与祈求般的眷恋。
长达七年的流浪生活很好锻炼了蜂白的心理调节能力，转眼间那缕真切的情绪被敛入笑靥背后，快得仿佛不过是一抹浮光掠影的错觉。
一切都在按她的计划发展，这很好。
“不，不用。诅咒是无解的，连蜂神都只能暂时压制住，这不是个人能撼动的。”她摇摇头，一扫方才的阴翳沉痛，抬起晴阳般的笑脸，“不说这个了，我们聊点轻松的话题。”
“你们记得村外的那片花海吗？这里已经是村子边缘了，往外走就能到花海，不知道你们来时有没有发现，花海里藏着许许多多有趣的小玩意儿。小时候我经常去里头玩，跟朋友比赛捉虫。”
前半句真，后半句假。有很多小东西确实不假，可她没有朋友愿意陪着一起玩。
男孩们看着彼此兴奋的脸，跃跃欲试的模样充满了期待，俨然一副摩拳擦掌随时准备扑进花里夺得第一的样子。
唯一的女孩婷婷并不喜欢虫子，但她很喜欢那片浩浩荡荡的花海，宛如梦幻国度的场面足以勾起任何一位女孩对童话的向往。只存在于梦中的幻想某天真实地出现在眼前，带给孩子们的除了惊喜，还有不实的飘然。
那实在太美了，“花与蜜之国”果然名不虚传！
但小伙伴们没有急于下定论，这趟临时决议的旅行还有一位朋友没发表意见，他们闪亮亮的眼睛一起聚焦在唐晓翼身上。
“干嘛这么看着我。”唐晓翼耸耸肩，无奈地一摊手，“你们都这样了，我还能反对不成？”
言下之意，他和孩子们一起去。
小伙伴们欢呼着举起手，全然未注意到蜂白看似聚精会神实则思绪飘忽的目光，以及唐晓翼不动声色观察蜂白时，眸中偶尔闪烁的怀疑。
先前这少年瞬逝的哀恸是那么真切，衬得现在爽朗的笑容总给他一种说不出的不和谐感。当他细看过去，这副笑脸却又那么自然，好像自己心里时不时的疑虑只是飘飘忽忽的浮云，没有证据能证明那份不安的源头究竟始于何处。
将蜂白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唐晓翼放下胳膊，惬意而散漫地两手伸入兜中，任由浅亚麻色的披风包裹他高挑的身形。
目前观察来看，蜂白身上没有疑点，但她最开始在花海中的行为很难让唐晓翼放下心来。
一动不动的，犹如狩猎者目光紧随猎物，寻找一击致命的时机。发现这孩子时，唐晓翼在她身后站了很久，一开始以为这是走丢的旅客，后来察觉到她的注意一直随着多多他们的移动而移动。
他还注意到，比起信徒，蜂白冷静叙述的口吻更像旁观者，干巴巴的赞美漫溢出某种空洞的漠然。尽管她掩饰得很好，作为曾游历世界的破谜者，唐晓翼见过真正的信仰者，一眼看出蜂白念诵赞美词的机械与单薄。
还得继续留意。他摸上冰冷的耳环，唇角挑起慵懒的弧度，若无其事地嘲讽起墨多多，和平常别无二致。
小巷子离花海很近，没过多久就到了，从村内向外看，花海呈现出与初见时截然不同的风貌。有别于身临其近的沉浸感，踮起脚眺望的旁观者视角让旅客更直观地感受到焕发自大自然的美与震撼。
或许是位置不同，这片区域比旅游团进入时的花卉更繁茂多姿，蜜蜂蝴蝶的个头也更大，更白。
一只蜜蜂从大家头顶飞过。
[没闻过的气味，新的两脚怪？]
孩子们惊叹地看着花海，双目贪婪地填满绚烂的绝丽艳色，一个个被自然展现的风华摄去心神，呼吸都不知不觉屏住了。
除了查理。
[这是什么？]
飞在头顶的蜜蜂不知为何降落到查理尖尖的小耳朵上，嗡嗡嗡震颤着翅膀，就在查理甩着尾巴以为历史即将二度重演时，蜂白轻轻蹲下身，向小蜜蜂摊开手心。
[我喜欢这个两脚怪幼崽的味道！]
蜜蜂如同一朵小雪花，慢慢悠悠地飘进蜂白手心。小伙伴们这才从花海的震撼中缓过神，一回头看到她蹲在小狗查理面前，掌心停着一只米白的小蜜蜂。
孩子们围拢过来，在这之前，他们几乎从没有这么近地观察蜜蜂，和教科书的贴图不一样，蜂岛的蜜蜂毛发雪白浓密，短短的小脚缩在绒毛里，乍一看像是毛茸茸的柳絮，或是冬天飘飞的落雪。
颜值吊打教科书不知道几条街。
好可爱！此前孩子们一直不知道蜜蜂原来是如此可爱的小生灵，连一向害怕昆虫的婷婷也生出想摸摸小蜜蜂的念头。
蜂白小心翼翼地捧着蜜蜂，尽量平稳地站起身，向花海一扬手，被托举的蜜蜂一下子失去支撑平台，懵懵地飞进花丛。
[发生了什么？我怎么回到这儿来了？]
仗着自己听得懂蜂语，蜂白坏心眼地笑弯眸子，对小伙伴们说小蜜蜂已经被她送回家了。
这么随手一扔怎么看都不像送回家吧！查理抖抖耳朵，鼻间萦绕的浓郁芬芳令它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咦？为什么那片花不太一样？”顺着蜜蜂晃晃悠悠飞离的方向，墨多多看到一块雪白的花丛。
不同于百芳争妍的其他区域，这是一片由纯白组成的花田，较为粗壮的茎叶支撑起花卉，浅青色的五瓣萼片托着纯粹雪白的花身。每一朵都是纯白无瑕，皆是这般亭亭玉立的姿态，娉婷袅娜地绽放在晴朗的天光下，在连片艳色中开出涤荡人心的纯净。那是茫茫的隆冬白雪，是上霜的皑皑平原，是人间仙境里唯一的清泉。
与花海其余区域截然不同的风格有着等价的魅力，看着这块花田，纵目望去竟也不见尽头，风拂过，静态的雪原便成了波澜翻涌的雪浪，倾泻着平静祥和的沙沙声响。
美是美矣，孩子们震撼到失神的同时，查理却油然而生出一股本能的惊悚感，全身毛发从头炸到尾，往反方向一跃，龇牙咧嘴着朝白花田低吠。
“汪！”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难以言喻的恐惧此刻漫上查理心头，无端的惊栗如跗骨之俎悄然袭来，馥郁芬芳的花香下，还藏着一股人类难以分辨的气味！
太糟了，花香过于浓郁，查理晕乎乎地嗅着空气中飘荡的气息，竭力回忆这股令它感到由衷心悸的味道的分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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