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身死

　　池聘婷捂着抽疼的小腹，冷汗缓缓从额头滑落，“你们，你们是夫人的人？”小腹实在疼的厉害，但是池聘婷知道这不会只是一碗堕胎药，他们既然下手了，就不会只是落了自己的孩子，当然是直接杀了自己才更保险。

　　“姨娘，你本就是罪臣之后，能苟活至今，已经是老爷和夫人慈悲心肠，可惜你太不知分寸，为人妾侍第一条就是惜福。“顾嬷嬷温柔的笑了笑，”你本就是才貌双全的女子，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呢？老爷心里早就有你了，夫人体谅老爷对你的喜爱，不是不愿意给你一个孩子，但是夫人同老爷成婚不久，这还没有嫡出子女出生，你肚子里的这块肉要是先出来了，处境岂不是尴尬？姨娘就是再想争宠，也得弄明白这一点。你看看，您弄不明白，可不就害了肚子里的孩子吗？“顾嬷嬷怜惜的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仆妇们都出去，”你们先出去呆着，这剩下的时光啊，还是让姨娘自己想想吧，要是姨娘命大，活该有这个福气能过了这个坎儿，后边等夫人的肚子有好消息了，您这肚子当然还能再揣一个的，您说是不是？“

　　顾嬷嬷走到桌前，看了看桌子上的吃食，微微点了点头，”姨娘还是最信任玉明了，从前刚到府上，一心求死，害得多少下人受了老爷的责罚啊，不过自打玉明来了，您也就渐渐恢复了，不愧是您的表妹。“池聘婷听到玉明两个字，终于明白了，”药是下在玉明给我做的食物里的？是玉明做得？“她靠在床侧，双腿蜷缩，一只手用力地抓紧了垂下的帐子，鬓发在扭动间微微凌乱。“玉明姑娘啊，那真是个可心人，知进退不说，更重要的是深知自己的身份。你们池家贪赃枉法，牵连了她的终身，姨娘真的认为她会不计前嫌的帮你吗？”顾嬷嬷一脸诧异地看向池聘婷，真没想到一向以聪慧过人闻名的池家嫡女竟然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到。

　　“呵呵，我早该想到的，姨妈受我父亲获罪的事被程家不待见，但是这又干我池家何事？见我父亲位高权重便攀附上来，我们失势后又避之不及，分明是她家长辈居心不正，怎能攀扯到我家？”池聘婷一个激愤，生生将指甲折断，“所以，这一切老爷默许了？”赵良是当初唯一一个对她伸出援手之人，他不会甜言蜜语，但是所做所为让她仿佛重新回到池家获罪之前。她仍旧是那个池家嫡女，受人疼宠，无忧无虑。如果他也默许了这一切，那么自己就真的可笑至极。

　　“老爷不同意，夫人又怎么敢让姨娘你出这等意外呢？姨娘真是多虑了。”顾嬷嬷仍然是温和的，甚至带着一点笑容，跟以前没什么不同，但是看在池聘婷的眼里，真是如同恶鬼。

　　腹部的抽疼越发强烈，池聘婷的脸上都是被汗湿的鬓发，紧紧贴在她惨白的脸上。唯有嘴唇泛着粉色，那是她巨疼之下牙齿咬出的血色。杀人诛心，夫人不仅是要她死，更是要让她充满怨愤、不甘，带着浓烈的仇恨离去，真是慈悲的夫人啊。

　　想到肚子里的孩子，陷入恍惚的池聘婷露出茫然的神色，这明明就是他想要的，还记得那次醉酒，他明明对她说“你是我前半生的奢求，现在终于让我达成所愿。我只求你能与我永远在一起，若是能再给我生个孩子，那我就圆满了。”第二日再问他，他面露惊讶，但转而就拥着自己，“你身体不好，况且现在又有了夫人，我不想委屈你和孩子，让他成为庶出，那是我不想看见的，我只想给你最好的。”身为武将，却用那般温柔的语调向着自己承诺，池聘婷只是一个正常的女人，如何能不沦陷。从那天开始，她也就不再服用汤药，一切随缘，如果能够拥有自己的血脉，她那时想着，她必定是极喜欢的。即便是庶出，能够得到父亲的关爱就够了，她毕竟是罪臣之女。

　　但是事实却是，除了自己，再没人对这个孩子有所期待，曾经的期望竟然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真是讽刺。

　　是她想的简单，没错，现在的他已经有了夫人，他早就是新帝眼中平定西北的将军，而非，而非当初受她施舍的灾民，但是池聘婷竟然沉沦在他的关怀而忘了身份。他岳家是父亲一直以来的对头，而自己，一个经历抄家判罚的罪女，妄想生下长子，可真是不自量力。至于玉明，同她相似的性情模样，还是更加懂事的一个，她这个得到了的又怎么比得过更新的呢......

　　池聘婷感受到小腹中的东西缓缓离开自己的身体，随之身体上的疼痛渐渐减轻。但是这个谁都不在乎甚至厌恶的尚未成型的孩子是她唯一拥有的了。至此，她又变成了池家分崩离析时的池聘婷，这次，再没有一个人帮助她迈过所有的苦痛。“顾嬷嬷，他们的心头大患已经解决，现在能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了吗？你放心，我已经这样了，恐怕只剩几个时辰好活，你可以出去院子外等着了，想必不会久待，你就放心吧。”感受到一团潮湿绵软的东西，池聘婷直起身子，最后以半个主子的身份朝顾嬷嬷吩咐了下去，也算是全了她这可笑的最后体面。

　　解开身上的罗裙，将那可怜的孩子用之前准备好的婴孩肚兜包裹起来，翻出早前娘亲亲自给她准备的嫁衣，在落难之后通过赵良之手赎了回来，但是从此就再也用不上，只能收在箱底以备追思。

　　“娘亲，我竟然还能穿上呢，”池聘婷换上衣裙，坐在梳妆台前执笔描眉，拔下发间一直簪着的白玉发簪，放在青石妆匣中。手指上红色的液体真是鲜艳，她将血迹一点点涂抹在唇上，抱上朱红的肚兜，也算是一家团聚吧。

　　将赵良最爱的七日白全部打开，一一踢倒，等他再来，这些酒应该也都不在了，倒不如被她用了呢。拿起烛台，轻轻地扔到酒水上面，池聘婷抱着孩子转身走到床前，温柔地看着血肉模糊的胎儿，缓缓地唱着幼时娘亲一直哄她时哼唱的歌谣。

　　“宝宝乖，睡觉觉

　　娘亲一直在身旁

　　不要惊，不要怕

　　我会和你在一起

　　......”

　　等顾嬷嬷从院外看见火光时，里边已经全都烧起来了，下面的小厮想要进去也被汹涌的火势逼退，人们透过屋子噼里啪啦地燃烧声隐约听到女子绵软的哼唱时，都吓的跌倒在地。“姨娘，姨娘还没死，她在火里唱歌！”听到的仆妇们吓得往外跑去，边跑边叫，惊起午夜时分已然入睡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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