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四舍五入算账法

不待林薇对豪华厨房发问，白珂已经把她带到后厨中央站着的几个人面前，将她介绍给餐厅员工：“这是咱们餐厅的新经理，林薇，以后餐厅的大小事都听她指挥。你们几个自我介绍一下吧。”

        林薇竟然不知道白珂什么时候召集起的餐厅员工。她只好赶紧收起无处安放的好奇心，将目光转向自己的新同事们。

        “迎宾大武。”进门时吓了林薇一跳的高大壮青年朝她客气点点头。

        “我是收银员貔……”察觉到白珂不动声色扫过来的眼神，干瘦的小伙子停顿了下推了推眼镜，“收银员皮特儿。”

        皮特儿旁站着一位背略佝偻的中年男人，说话时嘴咧得差不多快到两边的耳朵底，两片肥厚的大嘴唇油亮亮的，“我是咱们饭店的厨师，喊我老陶就行。”

        “hello，我是江火，她是秋秋。我俩是服务员。”两个高中生模样的小女孩，说话的这个红色长发的活泼些，另一个黑辫子的文静点。

        林薇依次跟新同事打招呼，没给她进一步寒暄的机会，抱臂等在一旁的白珂像终于完成任务一样，手一挥：“行了，大家散了吧，都忙自己的去。林薇明天中午再过来上班吧，今天先回去好好休息。”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闪到了门后。

        “店里终于来新人啦！”江火是个热情的跟姑娘，她伸手挽过林薇的胳膊，像是发现林薇一时还不适应白珂的快节奏，她努努嘴，“小老板一直这样，习惯就好。”

        “小老板？”

        “对，白珂，我们都叫他小老板。他不管店里什么事，但是大家还都挺怕他。”

        见完了新同事，林薇高高兴兴回家联系房东退租。

        收拾打包了一晚行李，第二天中午她大包小包的奔向新职场，拖着行李箱风风火火地往林祥路赶，以她的经验，现在正是饭点上人的时候。

        进了饭店，迎宾的依旧是大武。林薇热情地跟他打了声招呼，把行李箱往门口一靠，撸起袖子就准备帮忙。但是现实给了她重重一击。

        宽敞的大厅内，只零星坐着两桌客人，虽然林薇对餐厅生意的不景气早有心理准备，但是眼前过于惨淡的局面还是让她心里一凉。

        哦不，还有一桌客人在收银台吵架呢！

        和客人产生正面冲突可是餐厅经营的大忌，林薇赶紧端起笑容凑过去。

        在收银台买单的是个瘦弱老头，此时正在吹胡子瞪眼地大骂：“算错账就是算错账了，少找我钱了还不承认！”

        同样瘦弱的收银员振振有词：“哪算错了，每次来都想吃霸王餐，占便宜还没够了！”

        老头一听，一拍收银台的桌子，指着收银员的鼻子：“你再给我说一遍试试！”

        林薇赶紧插到两人中间，劝大爷：“大爷您别生气，别气坏身子啊。我是餐厅经理，有什么问题我帮您解决，我先了解了解情况。”

        林薇还记得自家收银员洋气的英文名。

        她把小眼镜拽到一旁，背对着大爷低声问：“皮特，你先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儿，怎么能跟顾客吵起来了！”

        皮特脑袋一昂：“非说我收错钱了，我干了几百年了，还能算错钱？”

        林薇赶紧问：“怎么算的帐？”

        皮特拿出详单给林薇看，“消费358元，他给了我400，找给他40，你看看，哪里有错！”

        林薇在心里算了一遍，怕自己出错，又拿计算器摁了一遍，抬头问皮特：“不是应该找给顾客42块钱吗？”

        皮特一看自家人竟然也跟着反水，眼镜后面的眉毛紧紧地拧到一起：“42块钱四舍五入完了不就是40吗！”

        “你跟我说……这叫四舍五入？”林薇咬着后槽牙问。

        皮特目光坦荡的冲她点点头。

        看着过于理直气壮的自家员工，林薇直接懵了：谁能告诉她该怎么教给一个收银员算数！

        上岗十分钟，新职业生涯——危。

        林薇急得脑门上的汗都滴下来了。依照她在过去餐厅的做法，她应该代皮特向顾客道歉，安抚好顾客以后再狠狠教育皮特一顿。

        替皮特承认错误就等于打皮特的脸，可她今天是第一天上岗，目前还不服众，贸然跟老员工产生冲突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转瞬间，林薇心里转过无数念头。最终只留下一个——管他呢，就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大不了再走人一次就是了。

        正当她下定决心，决定豁出去了的时候，对面的老大爷放缓语气开口了：“算了算了，我不让小姑娘为难。也不是第一次了，多的就当给小孩零花钱了。”

        言罢挥挥手，转身背着手离开收银台。

        林薇赶紧跑上去，赔着笑跟在大爷身边：“大爷真不好意思，这是我们的工作失误，以后我们店一定加强管理，保证没有下次了。”

        老大爷冷哼一声：“几百年的臭毛病了，没有下次才怪，早都习惯他了。”

        嗯？几百年？林薇来不及反应，老大爷已经走到了店门口，林薇赶紧替他拉开大门，站在门口鞠躬：“您慢走，欢迎您下次再来啊。”

        老大爷点点头。

        目送老大爷出了饭店大门，林薇才松了口气。转身看见收银台的皮特，她又叹了口气，听老大爷的意思，皮特这乱收钱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

        林薇回去趴在收银台前问皮特：“听老大爷那意思，咱们这一直都这么收钱啊？”

        皮特撇撇嘴：“我早就说了，几百年我都是这么收的，他就是没事找事。”

        又是几百年，林薇今天好几次听到这个词了，她好奇的问：“几百年，为什么你们都在说几百年？咱们店还真是百年老店啊，这是咱们的传统吗？”

        没想到这句话让皮特眼皮颤抖了一下，他眼珠乱转，心虚般的翻开账本，嘴上胡乱应付：“什么几百年，你听错了。走开，我要算账了。”

        说完把头埋进账本，再也不敢看林薇，也不再回答林薇的任何问题。

        天知道皮特此时正在心里悲鸣：又是他，差点又露馅儿了！白珂知道了一定会杀了他！

        林薇碰了个钉子，只能耸耸肩，打算等今天下了班先找人打听打听这收银员什么毛病。

        她正盘算着，餐厅唯二的两桌客人之一不愿意了：“还不上菜啊，等了多久了还不上菜！”

        林薇打起精神，一溜小跑过去：“客人您稍等，我帮您催催后厨哈。”

        林薇抬眼看到在茶水台旁边站着打盹的服务员两姐妹，过去晃了晃江火的胳膊，问她：“那桌客人的餐多长时间了？你去后厨催催。”

        江火打了个哈欠，掏出手机看了眼：“三个小时了，是该催催了。”

        林薇瞪大了双眼，怀疑自己听错了：“多久？你再说一遍？”

        江火边往后厨走边喊给林薇：“我说三个小时啦。”

        林薇赶紧以飞人冲刺般的速度冲向后厨，博尔特见了她都要叫声师傅。

        毕竟她是穿着高跟鞋在跑。

        第二次踏入后厨，林薇还是惊叹于厨房的奢华。硬件没说的，宽敞明亮，电蒸柜、电烤箱、电扒炉等各类现代化设备一应俱全，堪称所有厨师的梦中情厨。

        她在豪华后厨里找到正低头抱着什么东西在啃的厨师老陶，站在他面前大声质问：“老陶，前面客人的餐等了三个小时了，怎么回事啊！”

        没想到老陶放下手里的红焖肘子，拿衣袖抹了抹嘴边的油渍，不紧不慢的说：“林经理，急什么呢，马上就好了。”

        林薇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叫什么话，哪有让客人等这么久的！赶紧的，咱们饭店的标准出餐时间是多久？”

        “什么叫标准出餐时间呀？咱店里没什么标准。”老陶乐呵呵的劝她，“你要有点耐心嘛，老板招你来的时候，肯定跟你强调过了要有耐心。”

        老陶的话仿佛观世音点在孙悟空脑门上的仙灵滢露，一下子点醒了林薇。

        她回想起来白老板再三强调的招聘三要素：心理素质强、有耐心、专业。

        林薇欲哭无泪，恨不得现在就抓着白老板大吼：“我以为有耐心是为了应对奇葩顾客，原来你是要我将耐心用在三小时才出一份餐的奇葩厨师身上！”

        林薇咽下心中的苦水，蹲在老陶身边看看有什么需要搭手的，顺便不动声色地催他：“陶师傅，后厨就您一个人啊？所以咱们出餐时间……嗯，有点影响是吧？”

        老陶不紧不慢地将一盘腌制好的排骨下到锅中，小火慢炸至两面金黄，捞出沥干后再复炸一次，直到焦香酥脆，再用筷子一块块夹出摆盘，浓郁的蒜香让林薇咽了下口水。老陶吸了吸鼻子，一脸陶醉，夹了一块放到嘴里，边嚼边说：“嗯，后厨就我自己，做饭的手艺他们不爱学，就我会。你把那罐白芝麻递给我。”

        林薇在调料区里找到白芝麻，递给老陶，他均匀的把白芝麻洒在排骨上。然后又夹了一块排骨吃，点点头跟林薇说：“白珂说得没错，这蒜香排骨就该撒点芝麻，真香。”

        说话间，连骨头都没吐，只见他又吃起了第三块。

        老陶嘴里不停，手下动作也没停。林薇看着他不慌不忙的起锅热油，从冰柜里拿出新的一盘排骨倒入锅中，好奇问他：“您为什么又炸了一盘啊？这排骨客人只点了一盘啊。”

        老陶看着林薇，摇头道：“咱可不是黑店啊，吃了客人的排骨，不够数了，可不得给人家重新炸嘛！”

        林薇终于懂了为什么三小时出餐了。要给客人做一顿饭，厨师得先吃一顿，可不做得慢吗！

        入职第一天，林薇想问：现在毁约辞职还来得及吗？

        在林薇的三催四请下，后厨开始陆续出餐了。

        林薇赶紧去挨桌给客人道歉。

        刚安抚好第一桌，林薇走到面前这一对中年夫妇样子的客人桌前。

        男客人脖子细长，腮帮子深深地凹陷进去，一双绿豆眼滴溜溜转，头上撅起的几根头发，让林薇莫名其妙的想到一种鸟类。而他对面坐着的女客人却是圆脸圆眼睛圆嘴巴，从脸到身材无一不是圆滚滚的的，身上穿着顺滑的貂，更显得富态无比。

        嗯？貂？

        六月里穿貂？

        来不及细想，林薇脱口而出在上家饭店的道歉话术：“实在不好意思，今天餐厅实在太忙了，请您见谅，这道生腌虾我给您免单……”

        话说一半，她自己也意识到不对了。就这两桌人还好意思说忙不过来？

        这么低级的失误，林薇觉得无地自容，自己真是急昏了头。

        林薇说话时，客人也在打量她：女孩身材高挑，皮肤细白，一身烟灰色的衬衫，配及膝黑色工装裙，乌黑的头发利落的挽成发髻别在脑后，十分干练。脸上挂着的笑容让人觉得亲近。

        好在女客人没计较，她噗嗤一声笑出来，柔声说道：“小姑娘是新来的吧？哎呀没关系，我们都是这的常客啦，这么些年了，我就只爱吃这家店的开胃小食，外面做的总是一股臭味，也就那些人肯吃，我们是吃不惯的……”

        对桌男人突然抬眼使了个制止的眼色，女客人的声音停了一瞬，转而又继续接上：“好啦我们要吃饭啦，你去忙吧。”

        林薇赶紧笑笑，冲客人微微弯腰鞠躬。转身离开时，女客人正巧夹起一块蒜香排骨，林薇没看到的是，下层的排骨还带着冰，男客人面不改色的夹起来递进嘴里。

        目睹这一幕的江火和正擦着汗从厨房出来的老陶相视一笑，目光里都是说不出的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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