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马车内，萧裕眼巴巴地将萧怀瑾望着。

        秾丽的眉眼、高挺的鼻管、绯红瘦削的薄唇，每一处都是恰到好处的好看，前世他为什么会觉得有如此相貌的皇叔吓人呢？

        “宫中大局未定，你且先和我回王府，这段时间我会教你读书，让你成才，如何？”萧怀瑾抬眼看向萧裕，冷淡道。

        萧裕二话不说地点了头，“好，有劳皇叔费心了。”

        萧怀瑾：“……”居然这么爽快地答应了，还以为这小孩会因害怕不愿跟着自己回定北王府呢。

        萧裕敏锐地洞悉了萧怀瑾的想法，前世他确实不愿跟着回去，定北王凶名赫赫，一个眼神就能要了他的小命，让他怕的不行，更何况要跟着人回去？那不是送羊入狼窝么。

        当时萧裕怕的浑身颤抖，萧怀瑾见状便不再为难他，送他回了宫。

        可好景不长，没过几天，他就不小心“得罪”了这位皇叔。

        那日，下着毛毛细雨，萧裕跪在定北王的轿辇前，黑发淋湿粘在脸颊上，低眉顺眼地承受着来自宫女太监的各色目光。

        那些目光或嘲讽，或冷漠，无一例外不是等着看好戏。在宫里，得罪了定北王就两个下场，死，或者生不如死。

        萧裕亦惴惴不安地跪在地上，等待发落。等了好久，轿帘才掀开一角，露出一截绣着暗纹的袖口和如玉般的手指。定北王淡淡地让他起身，说无事。

        可次日，他就听说定北王上了个折子，说什么五皇子端庄淑睿，性资敏慧，把他狠狠夸了一遍。最后定北王请求为自己加衔太傅，行教导皇子之责。不过只负责教五皇子一个，还要带回定北王府手把手教。

        当时朝堂鸦雀无声，谁都知道，五皇子得罪了定北王，这是要被报复了。说好听了是教导，说的不好听不就是调教么？

        没人会为了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得罪权倾朝野的定北王，于是他当日就被打包好送到了定北王府，开始了三年暗无天日的“求学”之路。

        此后他被各种“挟私报复”，每日学不完的功课，稍有差错就是戒尺严罚，原本软弱的性子被一点点磨的阴鸷。

        萧裕和萧怀瑾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他一直以为对方就是故意的。

        可事实是，经过皇叔三年的苦心教导，他一反以往，大绽光芒，顺利登上九五之位。

        注视着萧怀瑾那狭长阴翳的眼睛，萧裕突然想到，他见皇叔最后一面时，这双眼睛里分明盛满了平静的春水，倨傲的眼神也柔缓下来，空泛地望着监牢顶部，说了一句他终生难忘的话。

        “皇叔累了，真的太累了，往后的路，你要一个人走了……”

        “皇叔。”苦涩的味道在胸腔中蔓延，相隔一世，萧裕再度感受带了那句话中的沉郁和哀伤，情不自禁地倾身握住萧怀瑾的手，“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你可以一直陪我走下去吗？”

        萧怀瑾心里一暖，却又有些担忧，这孩子和他太过亲近也不是什么好事，他们俩一个要做明君，一个要做佞臣，如今这副亲昵的样子算什么？

        萧怀瑾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目光顺着车帷移到窗外，冷淡道：“没有人可以一直陪着你。”

        萧裕心里一咯噔，原来皇叔从这时起就做好准备了吗？他也将目光移至窗外，想起了那血淋淋的三千六百刀，眼中暗潮翻滚。

        这一世，就换他保护皇叔吧。

        一路无话。

        一直到定北王府，望着眼前熟悉的王府，萧裕的心总算收回了一些，想起自己在这里经历的三年，心里五味陈杂。

        他总以为这三年对他来说是痛苦的、侮辱的，被逼着学这学那，动不动就是严厉的罚责，还要和一个想要弄死他的人朝夕相处……直到现在萧裕才明白，自己曾经的想法有多可笑。

        “长风，你带着五皇子去明轩堂。”萧怀瑾瞥向一个身高五尺的暗卫，命令道。

        长风应了句是，抬眼看向萧裕的目光却是明晃晃的不屑，还夹杂着一丝厌恶。

        他盯着萧裕，冷冷道：“五皇子，跟我来吧。”

        萧裕看了萧怀瑾一眼，见对方没有陪自己一起去的意思，便默默收回目光，对长风微微颔首，“有劳了。”

        跟着长风穿过一条长长的巷道，萧裕很明显地觉得不对，这，根本就不是通往明轩堂的路！明轩堂是他住过三年的住所，绝不可能记错。

        可长风是皇叔身边最值得信赖的下属，绝不可能做出太过出格的事……又不能直接问出来，否则一定会引人生疑，萧裕神色不变，心里已然提起了一百二十分的警惕。

        走到一处转角时，长风突然停住脚步，阴郁道：“钦天监早有预言，王爷最终会死在你手上，可宫里那么多皇子，王爷到底还是选了你。”

        长风狠狠地盯着萧裕，“比才学，你不如大皇子，比气度，你不如三皇子，还是一个克死生母的灾星，你究竟有哪点值得王爷在你身上耗费心力？”

        钦天监早有预言……萧裕闭上了眼睛，心头又是一阵揪痛。前世他一直提防着皇叔，最终得逞时还心怀庆幸，却不知，皇叔可能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他之所以能轻易拿下皇叔，也是因为皇叔不愿反抗吧。

        长风说得对，最初的他，确实哪里都不值得。可是重活一世，做了几十年的皇帝，现如今他早已不是当年的萧裕。

        出神的片刻，一把明晃晃的宝剑已经搭上了他的脖颈，长风握着剑柄，冷声道：“我现在就杀了你，然后再向王爷自杀谢罪。”

        这种事从前不是没发生过，所以萧裕对长风一样愤恨，得势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料理了他。

        看着当初被自己五马分尸的长风，萧裕突然有些不忍，说到底也是为了皇叔……

        “皇叔身边就你一个可用的人，你死了让皇叔怎么办？”萧裕用一根手指把脖子上的剑往外面拨了拨，轻描淡写道。

        长风被萧裕一句话说的犹豫，见少年一脸坦然，剑架在了脖子上也一丝害怕都没有，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话不对。

        宫中五位皇子，属三皇子气度沉着，可前些日子遇到刺客，竟被吓得病了整整半月……再看传闻中懦弱胆小的五皇子，他怎么感觉，这是一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狼崽子呢？

        长风收回剑，一脸固执地道：“除非你对天发誓，以后绝不会伤害王爷，我才能放过你。”

        萧裕嗤笑一声，在他看来长风这副模样和小孩子任性没什么区别，可他也曾视皇叔身边这个暗卫如索命的阎王，真的是阅历不同了。

        萧裕像模像样地举起了三根手指，带着笑意的模样骤然变得严肃，“我萧裕对天发誓，今生今世绝不会做出半点对皇叔不利之事，否则就让我死无全尸，死后坟被人挖，尸骨被人烧，烧成灰拿去喂……”

        “我又没让你发这么毒的誓！”长风急忙打断萧裕。

        当今朝代，世人重诺，皇族尤甚，可没谁敢张嘴就发这么毒的誓。而且萧裕说的是“不会做出半点对皇叔不利之事”，这范围就宽泛了很多，一辈子那么长，谁能保证两个人永远不会有利益纠葛？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我只要你记住王爷对你的恩情，有朝一日你若真坐上了……别对王爷赶尽杀绝而已，你这誓发的不妥。”长风也心感不安，妥协道：“算了，你再反着发一个誓，把这个誓破了吧。”

        “没什么不妥的。”萧裕扯了扯自己袖子上的褶皱，云淡风轻的神色带着一丝坚定的决绝，“我说会对皇叔好就会一辈子对皇叔好。”

        随风突然觉得自己看不懂眼前这个少年了，又有些踌躇，今天这件事到底是自己鲁莽，如果被王爷知道……

        “带我去明轩堂吧，这件事我不会和皇叔说。”萧裕风轻云淡道。

        “……”心情复杂的长风，还没把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就再度提到了嗓子眼。

        转角处，静立着一道挺拔瘦削的身影，暗红色的常服、秾艳瑰丽的眉眼、骇人的气息，不是他家王爷又是谁？

        来不及思考，长风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萧裕大奇，“你这是做什么？哎，你放心，我既说了不会告诉皇叔，就不会背地里去告状，说白了你也是因对皇叔忠心，快起来啊。”

        长风不敢动，萧裕知道，皇叔御下极严，手下的人都很怕，当年萧裕也因年少贪玩吃了不少亏。

        萧裕转了半圈眼珠，心头涌上一个好主意，他故作亲和模样，道：“没事，我以后要在这里常住，免不了犯错惹皇叔不悦，你要是觉得心里过不去，到时皇叔要罚我，也帮我挡一下就可以了。”

        长风越过萧裕，看向面色不虞的萧怀瑾，背上出了一层冷汗，盼着萧裕别再说下去了。

        可对方就像有什么大病似的，竟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像唠家常一样，“我在皇叔面前帮你说好话，那以后我做什么事，你也在皇叔那边帮我瞒着，我们俩里应外合互相帮衬着，你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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