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千金宴

姚荷生转入屏风后，便看见一团乱的衣服。

        他也没有什么经验，这些交缠的带子，看起来倒有点像扇子中时常纠缠在一起的魂魄，四处流窜。而对付这样乱麻的方法，他通常是直接扔进山火里烧掉。

        姚荷生很快没什么耐心了，冰凉的指尖在秋小丘单薄的背上毫无章法。

        秋小丘的背窜起一片细密的凉意，她觉得自己现在僵硬得就像是冬天里的一块平板电脑，正被一只冰凉的手到处戳。

        她很显然高估了自己脸皮的厚度，站在后面的毕竟是让她垂涎颜色的人。

        秋小丘闭上眼睛，加过滤镜的姚荷生就风姿如画地在她眼前蛊惑人心，只是她想象不到他现在的表情。

        这不对头，秋小丘摇了摇头。

        她凝神定气，啪的一掌按下去，心里那个流光溢彩的姚荷生被她拍扁，成了一个二维火柴人。

        感觉好多了。

        姚荷生从后面只能看到秋小丘拢起的长发一尾垂顺于身前，额间的碎发轻动，肩头皎白如瓷，这是一件很漂亮的容器。

        难道丘小秋的生魂是因为舍不得这么好的外相才想了什么办法留在里面？姚荷生也疑惑。

        他发觉这个容器的温度很高，比他自己的体温高，这出乎他的意料。

        死身通常都是冰冷的，要比他的体温还低不少才对。

        秋小丘见姚荷生也毫无头绪，便放弃了这件衣服，“你帮我另外找一件吧，这些带子就直接剪断，不然时间要来不及了。”

        姚荷生摩挲着绣金的剪刀，他一瞬间想裁开这件瓷器看看，为何这里面会出现一个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例子。

        莹白的瓷器，流动的红色，游走的金色，一定很美丽。

        秋小丘的颈后突然生出一片凉意，她有种命悬一线的感觉，不由得瑟缩了下默默抱紧自己。

        姚荷生按下了那个念头，如此一来这个生魂可能会无处容身，继而不知道会跑到哪里。

        他放弃了继续研究的念头，剪刀温凉的刀背顺着秋小丘的脊线滑下，凌乱的绸带瞬间断裂。

        同时一件薄薄的披风落在秋小丘的身上。

        秋小丘换了身没那么散热但很风尘的衣衫，带着面纱，学着闭月姑娘的样子走一步扭三扭，看起来莫名滑稽。

        姚荷生嘴角微微翘起，她看起来像是一个刚找到身体的魂魄在熟悉如何操纵新入的容器。

        知事府的下人们来的很快，叩门候在了外面。

        秋小丘看到听见敲门声的姚荷生，似乎正想要离开。他如果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她一个人怎么敢入知事府。这可是好不容易请来的保护伞，秋小丘一把拽住他走到门口开了门。

        秋小丘裹着披风，对着敲门的下人娇柔地说道，“这是我侍琴的随从，带个随从赴宴，知事大人应该是可以通融的吧。”

        知事府下人正挑剔地打量着姚荷生，被他突然冷冷瞥了一眼，来自知事靠山的气焰不知为何瞬间灭了大半，连原本呵斥的话也忘光了。“一个随从也没什么打紧，闭月姑娘，赶紧走着吧。”

        轿子颠得秋小丘心里七上八下，她撩开轿轩的帘布，回头看到姚荷生收敛了平日的光彩，像个真正的随从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心里忽然安定了不少。

        秋小丘从侧门进入了李知事的府宅，安排她的丫鬟将她引到会宴官员们的宴厅，示意她一会儿到帘后按照宾客们的要求弹奏，奏完后再出来向各位大人敬一杯酒就算结束了。

        一个抱着瑶琴的丫鬟怯生生地来问给她领路的婢子，“这琴是夫人的心爱之物，因此奴婢有些话需要嘱咐闭月姑娘。”

        领路的丫鬟点点头便离去了。

        抱琴的丫鬟借机将薄如蝉翼的匕首塞进秋小丘的手里，“这桩买卖是你上赶着求我们做的，今日给了你这个机会，就算是钱银两讫了。事后可别供出我们来。”

        进门前都要搜身检查，闭月自己根本没办法把凶器带进去。果然是有人帮助闭月才有机会刺杀的。

        秋小丘瞪着琴，这是个什么东西。

        她就觉得自己最近伙食不错有哪里变肥了，原来是胆子。

        闭月不是以色侍人，而是以琴动人，所以才在湖州城声名鹊起。

        而秋小丘的音乐启蒙，教材是学校课间操的背景音乐，老师是她家空调下面住的一窝燕子。让她弹琴，琴弹她还差不多。

        小丫头看着她于心不忍，“我劝你还是不要送死，这是根本不可能成功的。”

        秋小丘挤出一个假笑，“多谢，我自会衡量。”

        小丫鬟告退了。

        案旁响起一屡瑶琴悠远的余音，温暖的绒毯上，姚荷生前倾了身子随手拨弄出一串涔涔流水，悠闲地支着下颌问她，“这样能帮你的忙吧。”

        秋小丘下意识地点点头，何止够用，太够用了。十窝黄鹂鸣翠柳都没这个好听。

        而千金们聚在一起的时候，比二十窝黄鹂还吵。

        亭阁里的莺莺燕燕们不时地三两成群发出轻笑声，今天知府夫人想要选人入宫，但千金们也有自己的目的，这是她们交换各家公子们情报的好场所。

        丘小夏在这种场合里一直是被排斥的那一个，她在湖州城的女孩交际圈里格格不入。

        从前在府里贾氏不许她出门，最近在三叔府上出门一次又被贾氏的人在街上围堵。自此后，丘小夏更是自己选择闭门不出。

        她出门前去找秋小丘，但是丘菊说小姐一早便拿了帖子和姚荷生出门去了，丘小夏在知州府里举目四望，也没见到丘小秋的人影。

        丘小夏低头哂笑，口头上答应着，却又平白无故失约，果然连有血缘关系的堂姐妹也是靠不住的。

        以李薇为中心，各家小姐们将她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谁都知道李薇是一定会进宫的，想进宫的人希望知道更多的消息，不想去的人也想上赶着巴结。

        李薇一面迎合着各家小姐们七嘴八舌的话头，一面注意着这个宴厅里是不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看到丘小夏落单后，李薇悄悄地问自己的丫鬟，而后便分开众人走到丘小夏的身边。

        李薇关切地问道，“是丘二小姐吧，我记得我特地备了请柬到丘府上，怎么小秋今日没和你一道来呢。”

        丘小夏施了一礼，“小秋今日早出了门，许是一会儿便到了。”

        李薇略聊了聊便离开了，众家小姐们之后的闲聊便将丘小夏也融了进来。某些时候解除尴尬的方法，可能只是中心人物的一句话而已。

        只是湖州城的女孩子们也不是只惟李薇马首是瞻的，另一个小团体里，向来爱出挑的钱家小姐钱筹一向和知州千金不对付。钱家人有一支在京城里做到了侍郎，是以钱筹觉得自己和李薇相比，并不差什么。她看到刚刚得了李薇特意关照的人，便问身边的小姐妹，“那女子是谁？”

        一个眼尖的女孩子迅速回复，“是丘家的二小姐，她爹就是丘家爱喝花酒的那个。”

        钱筹惊讶得低声喊道，“竟然是丘小秋的姐姐！”而后得意得挑眉，“那个死丫头没来，我还愁没地方给她好看，拿这个开刀也不错。”

        让女孩儿们自在的时间并没有太久，很快各家的长辈和亲眷也都入了宴厅。公子小姐夫人老爷纷纷落座，各色的菜肴纷至沓来，摆上席面后，丝竹管弦一起，千金宴便算是正式开始了。

        寇鱼，方芙蕖和李知事一家坐在上首的位置。

        方芙蕖看到秋小丘的那一席仍然空着，悄悄地问寇鱼，“不是说小秋今日也要来吗？怎么没见到她人。”

        寇鱼无奈地说，“那个丫头从小就想一出是一出，昨天想来今天不想来的，要是还没到就是不来了吧。”

        丘小夏看到唐双元正和他身边的女子交头接耳，默默低下了头。自那日在巷子里被他救回三叔府上后，就没有再见过他了。果然，像他这样出色的人，身边是不缺解语花的。

        热络的场面话说了一通，重头戏是在各家小姐的才艺展示上。筒中的竹签上都写着些常见的才艺，抽到什么便表演什么，因为都是闺秀们熟知的，是以并不会特地为难谁。有的人抽到了联诗，得了席间某个公子的应和；有的抽到临摹，便画了主人席上的李薇，巧笑嫣然跃然纸上；有的抽到了给绣品以油料填色，于是白绸上百花齐放。

        “诸位诸位，”钱筹在众人面前向来是热情大方的性子，她以银箸敲击酒杯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丘小姐抽到了舞蹈呢，听说今日闭月姑娘也来了，不如就请她出来和丘小姐共舞一曲吧。”

        钱筹已经打听过了，丘小夏是会跳舞的。闭月是雅妓，堂而皇之地让她出现在宴会上表演也不算不合规矩。

        可是哪有让大家闺秀和烟花女子学舞的道理。

        丘小夏急得脸都白了，只能找个借口连连摇头，“钱姑娘莫开玩笑了，我不会跳舞啊。”

        钱筹掩面笑道，“丘二小姐谦虚了，谁不知道你是我们之中最善舞的，我又不曾让你把丘小秋的那份一起跳了。再说有闭月姑娘带着，丘姑娘这么聪明，以你的天资，看上一遍也就会了。”

        李薇出来打圆场，“丘姑娘说了不会便算了吧。”

        钱筹不依不饶，“我们都是抽到什么表演什么，不好坏了规矩吧。”

        钱筹使了个眼色，和她关系好的便故意在席间窃窃私语起来，“她这般搪塞是在瞧不起我们么”

        和丘小夏同席的贾氏替她接了话，“钱姑娘说的是，我们丘家同大家都是一样的，小夏不过是初次到这么人多的场合，害羞罢了，她跳舞可好着呢。知州夫人不如就将闭月姑娘请出来，听闻闭月姑娘好颜色，也正好也和我们小夏比比。”

        贾氏的话里话外都在说丘小夏不够大气，上不得台面，只能沦为和烟花女子一较高低。

        丘小夏被架在火堆上，宴会上嘈杂的私语似乎随时都溅出火星，将她的颜面轰地烧个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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