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幼时我曾听一位长辈说过句话，‘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对此，我深以为然。”

        “这小丫头片子掉水里就掉水里呗，和我非亲非故的，死就死了，我救她做什么？万一我也溺水怎么办？万一救不了给我自己惹麻烦怎么办？”

        秦时雨嘴角扬起一抹讥诮的笑容。

        “这个人都快死了，医馆收他做什么？真死在家门口多晦气呀！要是他家人借故上门找茬怎么办？”

        “反正不是我害得他，他也不是为了救我，我也犯不着为他担风险！”

        “不过看看热闹罢了，这些都是群自不量力的人！活该！”

        被她说中心事，已经有些人面色不好看了。

        秦时雨那双含情的眼睛此刻眯了起来，冷冷扫过风凉话说的最厉害的几个人，随即展颜一笑：

        “大家都这般想自然是没错的。我曾听过一桩趣事呢。某家阿叔，为人精明的很哩，凡事只想着对自家有没有好处。奈何成婚多年，只得一独子，好在孩子聪明伶俐，也无甚遗憾。某次大雨倾盆，遍地涨水，他从田间回家看到一个小孩头朝下浸在水沟里。哎呦呦，看穿着不是自己幺儿，那就赶紧回家吧。”

        “各位猜猜然后怎么着？”她的表情带了丝怜悯和嘲笑：“原是幺儿任性要换新衣服，换完就出去和人玩了，不巧赶上大雨，一直不见人影，阿叔回去的时候阿婶正心急如焚。阿叔当时就疯了，诸位猜猜怎么着？”

        “后来我这阿叔就疯啦，见人就说若是他那时哪怕再多事一点，这孩子是不是就救回来了？”

        看到众人或心有感触，或依旧一脸不屑，她疲惫的叹了口气：“举头三尺有神明，若自私自利，一味只顾自己，惨些如阿叔这般，即便侥幸，家中也千万别有个一长半短，毕竟，别人也都不想惹祸上身的，不是么？只盼到了那时，诸位也不要怪苍天不仁，人心不古，这可都就是孽力回馈呀。”

        她转头看向同样听住的两个人，脸上露出了些欣慰的笑意：“今日我自不量力，发狠一定要救下这位公子，就是想告诉各位：这世上还是有良心，有公义在的。除了这两位，也会有我这样的傻子一定会挺身而出救下他们。就像我也坚信，定然会有人在我因此事陷入麻烦之时，为我求一个公道。人生在世，问心无愧最难得。即便到了那边，我亦能说一句，这辈子我就是个堂堂正正的好人，到了阎王面前也是不惧的。也请各位，都把心肺肠子翻出来，晒一晒，洗一洗，拾掇拾掇!”

        她的话并不算好听，可实在坦诚，特别一身凛然之气，竟让众人一时之间不敢直掠其锋芒。

        向前走两步，她对还跪坐在地的钱秋心深深一礼：“敬您医者心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会有人记住您做过的事，帮过的人。起码，我会记住。”

        钱秋心愣住，心中积压多年的大石倏然散去，她先是小声啜泣，随即嚎啕大哭，这辈子都没有此刻这般一点都不像一个富贵人家的淑女。

        秦时雨心中叹息，继而又对若有所思的齐摇光深深一礼：“敬您不做冷漠看客，有些事，纵是做错也比不什么都不做强。因为有你，才会有更多和你一般的人。”

        说罢她便跪坐在齐摇光身边，轻轻拍着钱秋心的后背以示安抚，只留给身后的人一个背影。

        沉默一会，众人这次终于安静散去。

        齐摇光的桃花眼明若晨星，他展颜一笑：“神仙姐姐，我”

        “公子，公子！我在路上听人说有个蓝衣小公子为了救人死过去了，可真是吓死我了，还以为您真，您真！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爷夫人可怎么活！我这条命赔了也是不够的！”

        跌跌撞撞进来了十二三岁书童模样的小少年，齐摇光嗔怪的斜他一眼：“双瑞，休要大惊小怪的，我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少爷，您怎么躺在地上？这地冰凉，万一您生病了可怎生是好？”

        看他伸手要扶这位倒霉的雷锋，秦时雨忙喝止道：“别动他！”

        转头看向一旁的钱秋心，她有几分不好意思：“我留下的麻烦，得辛苦钱姐姐了。”

        钱秋心此时已经冷静下来，除了眼角发红，依然是那副端庄沉稳的模样，她点点头，弯了弯嘴角：“秦妹妹不必如此见外。公子，我先下针帮你稳定一下伤势，稍后再开些药给你。此症听起来吓人，实则无碍，只要在床上静养两个月就好了。”

        那双瑞一听伤势，静养，当下就要跳起来，但见主子不发一言，还给了他个警告的眼神，也只得按下好奇心，乖乖的缩在一旁充当背景。

        秦时雨充满敬畏的看向拿着大小不一的针施为的钱秋心，又用同样敬畏的眼神看着嘴角带笑的齐摇光，不自觉吞了吞口水，祈祷自己别有需要这么治疗的一天。

        钱秋心自是不知道她这一番惧怕，擦擦额间的汗，她温和道：“先扶公子去内室的床上歇息一下吧，他这种情况实在不宜走动，我再帮他固定一下伤势。若是要回家的话，最好是叫辆车来接。”

        齐摇光冲傻乎乎看着他的书童点点头：“去吧，记得先着人告诉爹娘和大哥一声，就说我好着呢，别让他们挂心。”

        方才大发雌威，现在人少了，秦时雨醒过味来，反觉得有些尴尬。本想和书童一起说告辞，又想到只剩钱秋心一个人，便认命的去另一边扶起这少年。

        “神仙姐姐，我姓齐，齐摇光，你呢？”

        “我姓秦。”秦时雨含糊说道。

        齐摇光眼神一黯，有些低落的“哦”了一声，又道：“不知秦姐姐家在何处，也好我痊愈后能上门道谢。”

        “不必客套了，你不怪我弄断你胸骨就好。”冲动是魔鬼，她救人就救了，还连带着输出一波价值观，只能归结为现代带来的职业病了。张扬，想想实在是太张扬了，这是古代，她又无权无势的，还是深藏功与名赶紧逃之夭夭吧。

        打定主意后，秦时雨的嘴像千年老蚌壳一样，闭的死紧。

        齐摇光自幼聪慧过人，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家学渊源，见此心中有些委屈。他向来极讨女孩子喜欢，不论长辈亦或世交的姊妹，没有一个不爱他的。现今有意和这神仙妃子一般的救命恩人亲近，却不料对方压根不理他，胸口更是憋闷，不由轻哼一声。

        “很疼吗？”秦时雨本来就扶他扶的战战兢兢，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抻到他了，脸上明显带了慌乱。

        另一边的钱秋心比她要淡定许多，“秦妹妹且停一停。公子，可是胸口疼的更厉害了吗？”

        “无碍，我无碍的，两位姐姐不必担心。对了，还未问过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我姓钱，正是这杏林堂的东家，若公子后续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钱姐姐好生厉害，”齐摇光眉眼弯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医术如你这般好的女子呢，你给我施针之后，真的就只剩一点点疼了。”

        他本就容貌殊艳，笑起来更是讨喜，钱秋心神情也更加柔和：“你过奖了，我的医术当真比不上坐诊的老先生。不过，若你还能行动，不妨再坚持一下，去床上休息更妥帖些。”

        ——

        扶齐摇光安稳躺好后，秦时雨又有些蠢蠢欲动，钱秋心见状，以要她一起出去帮忙煎药为由叫走了她。

        齐摇光如何不知，却不想再让她闷闷不乐，便说自己无事一个人躺躺就好云云。

        “妹妹有心事？”钱秋心边抓药边道。

        “是，不瞒姐姐。”秦时雨看看里头，凑近她小声道：“蓬门小户，实在不想招惹贵人。今日事出突然，亦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眼下无事，只想到后续麻烦我又所以还请姐姐”

        “妹妹放心，一应事都有我。”

        秦时雨松了口气，赧赧道：“多谢姐姐，给你添麻烦了。”

        “秦妹妹可知道我曾见过你？”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般，钱秋心突然道。

        “是我先前来杏林堂的时候吗？”秦时雨不明所以。

        “近三个月前，田埂上。”

        秦时雨脸上的肌肉一僵，不抱希望的问道：“我和那个蠢姑娘说话的时候？”

        什么说话，应该说是她单方面碾压蠢姑娘吧。那时把那孩子打了一顿又吓唬了一顿，她倒是知趣没有再找事。后来去秀荣表姐那旁敲侧击，知道她是里正的孙女。

        这些日子她忙于赚钱养俩大孩子，倒是好久没听到她的消息了，不想，居然能从别人口中唤醒回忆。

        “我非故意偷听，实是那日心绪不佳，便驱车去周边走走，初时还以为你在欺负她，就在你们不远处的树后呆了会。”钱秋心说的很委婉：“我知你是个有心气的姑娘。”

        “是啊，哈哈。”秦时雨苦呵呵道。

        钱秋心利落的把抓好的药放进锅中，执起扇子低语道：“所以有些事我才想同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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