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脚踏车

被算学老师们打击得越来越蔫，短短两个月，就瘦得褪去了脸上的婴儿肥。

        以上是姬昭明在师兄面前的卖惨言论，真相是她开始抽条长个子了。

        还好冬装都是往大了做的，只有贴身的毛衣毛裤稍有些短，小雪紧急多织了是个小圈圈，接在了裤口和袖口上。棉裤也是如此，多做两个小片，接上就是了。

        过完十周岁生日，就快要到年关了。姬昭明是家中小辈，按理说轮不着她给亲朋们送年礼，她毕竟还是孩子呢。往年她给兄弟姐妹们准备什么，也都是添进父母送出的礼单中。

        可是她现在成了家中官职最高的二品大员，就不能再按普通小孩子的规矩了，毕竟，经过家族内部讨论，今年进祠堂内祭祖的名单里，都添了姬昭明的名字。虽说排序还是按照长幼来排，但是允许女子在祭祖时踏入祠堂，就已经是件石破天惊的事情了。

        姬昭明对这个殊荣，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不过，寒冬腊月的，祭祀仪式又比较繁杂，能在暖和的室内站着，肯定比在祠堂大门外站着强。

        这些礼法规矩，姬昭明管不了。只能做上厚厚的棉裤，还有上等的羽绒服给家中女眷们，好歹算是比几年前要舒适些。

        姬昭明上一次进祠堂，是因为想做官而跟母亲吵架，赌气把自己关进来的。现在她做到了二品，能光明正大走进来祭祖了。说起来有些好笑。

        杜文茵捂得严严实实，站在门外时，不知心里作何感想。

        对错很难说清，她当初料想不到如今，她也想象不到，原来祖宗规矩不是一字不能改，原来终归要嫁到别家去的女儿，可以进自家祠堂祭祖。没人会说姬昭明这样坏风水，没人担心祖先被冲撞，更没人跳出来说姬昭明离经叛道。

        姬昭明再上一次进祠堂，则是为了要棉花。

        棉花种植成功，头三年都是奢侈品。然后，种植技术更成熟了、种子也足够多了，棉花终于种在了很多适宜栽培的地区。经过这几年，棉花的价格也降为了普通百姓能买得起的价钱。在北方，只要不是太穷苦的人家，至少都能穿上棉衣棉裤、盖上棉被了。

        姬府的下人们，也早都告别了纸衣、芦絮，一个个的穿着棉裤毛衣，在室外行走时，身上都是热乎乎的。

        姬昭明在祠堂里参与祈福，下人们在外面，很多人也跟着默默祈愿，求姬家先祖多多保佑他们家的“菩萨小姐”。

        他们可不只因为棉衣一件事感谢姬昭明，仅看寒冬中的好处，都不止这一件。

        姬府已经完成了大改造，姬大爷和姬昭明共同出资，给全府铺上了一整套的水暖管道。

        虽然仍然要靠人力加压，但从此以后，全府上下只要在这一处看火就好。往年，主子们取暖用的炭盆旁，都是一直要守着人的。如果通风不好，一氧化碳中毒能要人性命。

        与往年的日日守着相比，如今只要抽些人手三班倒，保证水暖循环站点的运行，就能安安全全得保证室内的采暖。

        这样集中供暖，也更加节能。下人们的房间沾了光，炭火的预算还不增反减。

        世家大族们也早就跟姬昭明买去了水暖铺设方案，但大都只用在主人的屋舍中，因为铜管、铁管的消耗太大了，造价过于昂贵。也就是姬府占地面积相对小些，外加姬昭明坚持，才会这么奢侈地铺满全府。

        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姬昭明是非常善待他人的。家中人人都能享受到室内的暖气，工坊农庄的人当然也能。

        如果把供暖管道铺遍村落的所有房屋，再加上管道外的保暖层，就实在是太奢侈了。

        幸好，姬昭明之前就盖了宿舍楼。吃饭有楼下的食堂，大锅菜味道也不错，还可以单点小炒，也可以自己带东西去租食堂旁边的小灶台。每层楼两边都有公共厕所和洗漱间，淋浴浴池也有，可以称得上是藜朝的豪华公寓了。

        这样的集中宿舍，架水暖管道的成本能降不少，姬昭明花钱如流水，暖了不知多少人的心。水暖好用，只是对金属的需求量有点儿大，为此，圣人派了不少人在国内到处勘探，就是想找些新矿。

        姬昭明也趁机讨了不少矿石，什么样的都要，作为研究。与冶炼有关的事情，圣人当然是大力支持的，无论什么类型，只要是新奇的，都给了姬昭明一份。

        所以，等到放完年假，姬昭明还要经常往机械坊跑，带着大尾巴师兄一起的那种。

        本以为师兄是文科学霸，但经过这段时间的讨论交流，姬昭明才发现，师兄是个被耽误的理科小天才。也或许，天才无论学什么都是天才？总之，不论是做受力分析，还是研究矿物，师兄祝星河都特别有热情，像个小先生似的，天天催着她督促她。

        姬昭明如今的身份，连兵部的军工坊都能进，当然，需要审批。祝星河走了个后门，也经常占着跟班的身份一起去。他并不会因为自己是书生就瞧不起工匠，反倒会很耐心得跟人交流，记录对方传授的经验和技巧。

        有这一层友好交流过的关系，工匠们在替姬昭明打造新年礼物时，给祝星河的那份是最用心的。

        姬昭明今年送出去的年礼，是自行车“家族”。祝星河的那一辆，是师傅们用精挑细选出来的，公认最完美的轴承做的。

        做自行车早就在姬昭明的计划单里了，但轴承的制作一直卡着进度，不能让人满意，今年秋天，铁牛才终于掌握了整套流程的要点。不过，还是不能保证品质的稳定，上等品不多，也会有少许废品。

        如今的市面上，儿童玩具里也不再是扭扭车称霸了。

        民间总有许多脑子灵活的人，扭扭车工艺复杂不好做，他们干脆就把脚踏板部分缩小，前轮改成着地的单轮，就成了简易的小车车。对，动力靠的是脚直接蹬地。

        让姬昭明想不到的是，这样的脚蹬三轮车，竟然还开发出了不小的成人市场。成年人的宴会中都能见到此物，还被开发出了竞速玩法：各骑一小车，除最先蹬到目的地的人外，各饮一杯。

        这个玩法，姬昭明是从哪里知道的呢？是卫王爷告诉她的，为了让她帮忙给小车提速。

        姬昭明真的没想到义父他们能这样幼稚……但还是乖乖得和师兄一起写写画画，替义父将小车精简了一番。动力就是脚蹬，不好做文章，还是减轻些小车的重量吧。总重量小些，一脚蹬得也远些。

        而且，姬昭明还给车轮包了一层胶。

        橡胶树还在南美生长着，所以橡胶是没有的，藜朝能利用的天然胶，是杜仲胶。

        杜仲胶和天然橡胶算是同分异构体，杜仲胶为反式聚异戊二烯，天然橡胶则为顺式聚异戊二烯。杜仲的树叶、树皮、果皮中，都能提取到杜仲胶，杜仲的树根也可以，但从性价比来说当然还是长久收割比较赚。

        姬昭明前几年让齐荣他们去买了不少山地，默默地种了不少杜仲树，今年终于积攒成了规模，可以建厂制胶。杜仲作为药材，市面上能买到，但是姬昭明前几年不敢直接收购。

        制胶的用量极大，她要是突然拿出来制胶，恐怕胶没制出多少，先把市面上的药材用光了。如果因此害的有需要的人没有药用，姬昭明会非常愧疚的。所以，她只是自己默默种了很多杜仲树，也跟亲友家都打过招呼，让大家有空地就种上一些，她未来可以收购，有多少要多少的那种收购。

        关于杜仲胶的提取，姬昭明也是狠下了一番功夫的。

        要说在国内找替代橡胶树的产胶植物，姬昭明知道杜仲和橡胶草。杜仲在国内的许多地方都能培育种植，分布广泛，而橡胶草，则是一种特殊的蒲公英，算起来应该是分布在新疆等地的。杜仲能用的部分比较多，橡胶草是从草根中提取天然胶。

        但姬昭明对含胶植物的了解，也仅限于此了。

        如何提胶？她只大概听说过碱液提取法，具体步骤、材料，皆是一无所知。只能慢慢研究慢慢试，幸运的是，杜仲胶的提取成本虽高，步骤却并不复杂。简单来说，把原材料粉碎后，用盐水清洗、过滤分离就可以了。

        这是姬昭明和小雪自己亲手试验成功的。取胶后剩下的碎渣也没有浪费，经过研究试验，她们还造出了杜仲纸，因为其中还有未能提取干净的杜仲胶，纸的质量与市面上的相比要好很多，更光、更柔、更亮。作为优质纸张出售，能帮忙摊薄一些制胶的成本。

        有了杜仲胶，车轮终于可以更新换代了。之前为了减震，都是请人像纳鞋底一样做出一叠“千层底”把车轮包上。费工费料不说，也不耐用。换成胶圈，耐磨不说，平稳性更是好了许多。

        不过杜仲胶现在的产量还是偏低的，因为用盐太多，姬昭明还拿着报告去跟圣人谈了许久，才换来一张特批她大量买盐的旨意。

        今年产出的所有杜仲胶，几乎都用在了准备年礼上。

        大人和大孩子，送的是自行车，车轮当然要用杜仲胶。两轮车好用，但考虑到新手初学的问题，还是得做两个小侧轮，左右各一装在后轮上，变成了“四轮自行车”。两个小轮倾斜着支在地面上，就不会那么容易摔了，等到学会了、能很好掌握平衡了，拆掉侧轮就能骑得更快些了。

        为了锻炼弟弟们的手脚协调能力和平衡能力，姬昭明还做了几个独轮车。不是运送货物的手推独轮车，而是杂技表演的那种独轮车。送的时候还都特意嘱咐了几句，因为玩这个太容易摔倒，所以旁边一定要有大人贴身看护。

        至于送给圣人的，则还要多一样：三轮车。

        原理都一样，是靠脚蹬踏板，带动链条、轴承，使动力车轮转动，在地面产生向前或者向后的滚动摩擦力。以此作为动力，推动车子运动。

        独轮车适合玩耍、表演技巧，两轮自行车适合短途行进，三轮车则是因为有个小斗，成为了可以载人拉货的人力交通工具。靠脚蹬三轮车运输货品，要比手推车轻巧许多。小车上还可以加装架子，扣上防水的油纸，可以遮阳、挡雨，加装纱帘布帘，亦能防些蚊虫。

        出行代步，坐轿子就得有轿夫。抬轿是一门学问，起落都得小心，要是轿夫不小心崴了脚，很有可能大家一起摔倒。

        若是都改成这样的三轮车，能节约几个轿夫不说，稳定性也能好上许多。山路崎岖的那种路况，三轮车没法代替轿子，但是在城中走平稳路面，当然是后者更加舒适。

        姬昭明送的年礼，圣人甚为喜爱。过年时按例赐菜，就是让宫人们骑着三轮车，挨个府邸送的御膳。

        圣人的这番显摆，馋的武尚书抓心挠肝：三轮车一看就很省力啊，也不知道承重极限是多少，速度能达到什么程度？适不适合用来运军需？

        被武尚书问到的姬昭明，有些意外。人力三轮车在城里拉人拉货挺好，但是长途运输也太辛苦了吧，为什么不用牲畜拉？

        武尚书一脸谴责：“何不食肉糜！小司空你知道牛一天要吃多少粮草么！马的耐力又不好、还得吃好料，驴倒是能吃粗饲料，但是体型小拉得少，到最后，辎重队伍一半是军需，一半是牲畜的口粮！”

        姬昭明疑惑道：“为什么不用骡子？能吃粗粮、耐力也好些。比马能干，成本也低些？”

        “小司空说的是马骡还是驴骡？是说的那种赏玩的奇物么？”

        骡子，就是指马和驴的杂交品种，公驴、母马所生的杂种为马骡，公马、母驴生的为驴骡。从体型上看，骡子要比驴大，但又比马小。在饲料方面，骡子的比马的要求要低，可以吃粗饲料。而且适应性和耐力都比马更强，但是在爆发力方面，要远逊于马。

        武尚书家还真有一头驴骡，是有人当珍奇玩意送给他的，在后院里养过一阵子，家人都瞧过了新鲜劲儿，就扔到马场去了。

        听到姬昭明提起，武尚书才从记忆深处把骡子的样貌翻了出来。和姬昭明简单描述一番，武尚书再次确认：“小司空为何觉得骡子合适？那玩意儿性情倒是温顺，但是胆子也小，上了战场，冲锋不够快还容易逃跑。”

        “武尚书要考虑的事情，不是运送物资么？运送物资要的是耐力，如果被拦截，那也是运输兵就地搏杀吧，总不能把粮草扔下，人骑着骡子突围？天下怎么会有无用之人呢，只是没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做适合的工作罢了。”

        “小司空言之有理，枉我自诩知人善任，到了畜生这里，反倒犯了糊涂。今日得小司空提点，多谢，多谢！”

        姬昭明不好意思受他的礼，侧身推让：“武尚书无需客气，我能帮上忙就好。至于三轮车用于运输，短途无妨，长途的话，只要路面够好，比不上骡马拉得多，但肯定能比两条腿轻松些。我家机械坊接下来肯定是要多造些车子售卖的，武尚书若是有意，可以先订两辆三轮车试试？”

        “小司空的好意不敢推拒，下官谢过了。”武尚书高高兴兴得下了订单，好不好用，送趟粮试试就知道，就算不能用，留在府上，亲朋来往的时候用来运些礼品，也算是跟上了圣人的潮流。

        三轮车的受欢迎程度，远远超出了姬昭明的预料。她本以为自行车会是爆款，让人优先赶制了几十辆，虽然也全都第一时间就被人买走了，但是，自行车排单量完全没法跟三轮车比。

        同福食铺那里，还接到了包工头的一笔大单，包工头出手阔绰，打算组个三轮车车队，专跑码头到库房、城内的运输线路。

        人力三轮车必定会占去城内运输业的一块大饼，三轮车再贵，跟买牲口还有喂养的钱比，就不算什么了。还不用怕牲口生病，没活儿的时候可以放心休息，不用为饲料的花销犯愁。活儿太忙的时候也不怕累到牲口，几个人倒班蹬车就行了，多劳多得嘛。

        随着各式“脚踏车”的推广，物理学科也越来越被人期待了。

        民间甚至给姬昭明取了个外号：“女诸葛”，跟姬家人关系好的，谈笑时都说“你家女诸葛如何如何”。

        最初，姬家的人还会不好意思地谦虚几句，后来就慢慢习惯了。连姬景行这个一向自持谨慎的人，在家中时，也偶有戏言“咱家小孔明”的时候。

        当年给女儿讲木牛流马的时候，姬景行没想到今天。

        就像圣人当初给姬昭明机会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会挖到一位“女诸葛”。他只是觉得有趣，想看看小女娃能做到什么程度，结果是，一次又一次的，圣人再次自得于自己的慧眼识珠。圣人甚至在教儿子时也特意提起此事：“知人善用，不止要看那人现在的样子，发掘出对方的潜力并善加利用，才是真正的人尽其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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