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年之计在于春

年节越近，薛氏那里越是忙碌。姬府好大一家子，外面还有庄子、店铺，收年例、算收支，薛氏带着祝氏直忙得团团转。

        杜文茵就轻松多了，夏婆婆帮她管着慎独院这一个小院，外面的事情秋婆婆料理的十分妥帖，她只要听人念叨一遍然后点个头就行了。

        就连核查账目的事情，都让姬昭明包揽了去。

        “娘亲现在辛苦，久坐累得腰疼不说，看账本也费眼睛。就让秋婆婆来教我认账算数吧。”

        于是，姬昭明带着小雪在趴在一旁的小桌上，一边认字一边拨算盘。

        杜文茵在垫的又厚又软的榻上养神，口渴了有牛奶、温水、豆浆随意挑选，饿了有小厨房一直炖着的小米粥和汤。丫鬟们排好班给她捏肩捶腿。

        隔一会儿，姬昭明就要下来走动放松四肢，正好扶着娘亲在屋里慢慢走圈锻炼。

        能想到的对孕妇的护理，姬昭明全都做到了。

        账目不多，姬昭明和小雪一起，算得还快，几日就把账目清理干净了。准备好要送的礼、打赏的福钱，也都一一核对查看过。最后一茬韭黄也在今日都送进府里，分装包好等着一起送年货。韭黄娇嫩不易保存，借着天冷也只能保存三五天，所以拖到今日才割。

        还有三日就是春节，薛氏那里也才将将忙完，安排祝氏来慎独院瞧瞧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祝氏进门就看见姬昭明陪着杜氏在散步，那个贴心样子酸的她牙疼。再一问，人家该忙的都料理利索了。杜氏眼红啊，人家过的才是夫人太太的日子，自己就是个干活儿的掌柜。

        祝氏抓着姬昭明的小手长吁短叹：“我的乖乖，怎么没托生到婶婶的肚子里来呦。你娘亲是只管享福的，快来帮帮婶婶我吧。”

        这还不算，祝氏还想跟杜文茵讨人：“好嫂嫂，明姐儿聪明能干，你们院里一年到头统共才一小本账，几日就看完了。明年让明姐儿来跟着我吧，我定把全身本事都教给她。”

        祝氏释放的善意非常大，杜氏有点心动，但瞧瞧自己女儿还没桌子高，还是摇头拒绝了。

        “弟妹有心照顾明儿，可不敢让她去添乱。她在我这儿只是闹着玩，学些算数，治一治她的性子，不顶事的。如今我身子重，过年看戏时还要拜托弟妹帮我拘着她，我真怕一错眼就被她爬上房顶去。”

        “满洛阳都找不出比明姐儿更乖的娃娃了，我娘家嫂子都说呢，要是能有个明姐儿这样的女儿就此生无憾了。”

        祝氏对娘家的想法很赞同，十分乐意撮合撮合。虽然现在二哥两口子没意向，也可以先亲近着嘛，孩子们还小，这事儿本来也不着急。

        在慎独院里吃了盏茶，祝氏就离开了。这边不用帮忙，她也能歇一歇，从正月初一开始就要各家走动，到时候她还有的忙。

        杜文茵能一直躲清静，她月份大了嘛，夫人太太们当然不会来折腾她，只要贡献出姬昭明去薛氏那里就好。

        这个年姬昭明过得无比充实，微笑营业、认人叫人、收见面礼压岁钱。等到过了十五，姬昭明打开箱子把金银拢一堆儿，能有一百多两银子。姬昭明觉得，这半个月里翻来覆去背的那些吉祥话都值了，再说半个月都行。

        年前工部用干馏法烧竹炭已经成功，圣人赏了姬二爷一身上好的貂裘。年夜饭给姬二爷府上多赐了一道菜不说，还给姬大爷府里也赐了一道狮子头，嘉奖姬景行教女有方。

        圣人添菜，姬昭明的小金库跟着增收。

        姬景行也更有耐心给女儿讲故事了。这个世界的历史在南北朝拐了个弯，所以也有诸葛亮，姬景行正月里就一直在讲诸葛亮的各种故事。还逗姬昭明：“我们家以后能不能出个女诸葛呀？”

        讲到木牛流马的时候，姬昭明心里一动。

        她依稀记得一点后人复原的木牛流马，大家都是靠着书里几句话猜着做，所以成果五花八门。有利用杠杆原理，一按一动的。有类似三轮车一样脚踏驱动的。还有让两个货箱类似自行车脚蹬一样，带动着转起来借力的。甚至还有像伸缩球一样做成靠风力的滚筒。

        人民的智慧真是无穷无尽，还特别好玩。那些当时看着觉得有趣没有细想，现在完全可以研究一下嘛，就当是玩成年人的搭积木了。列入计划，值得一搞。

        “明儿也给弟弟做木马！”

        复杂的玩具还不着急，做个玩具木马骑一骑，就非常容易了。现在她资金充足，可以有！

        “明儿想出来怎么做了？”姬景行惊讶了。

        姬昭明要来纸笔简单几笔勾勒出形状。

        “哝，把摇床这里换成小马就行了。可以骑着动的木马。”

        姬景行也不知道该先笑女儿天真烂漫，还是笑自己了。

        虽然和诸葛先生所作相去甚远，但给小儿玩确实合适。“明儿给弟弟们做这么多玩具，怎么不给你娘亲做啊？”

        成年人要什么玩具？姬昭明嫌弃得看着她爹：竟然好意思说？问的是为什么不给杜文茵做么，其实就是自己在跟我要呢。

        姬昭明眼珠一转，就想好怎么糊弄姬景行了。

        “那好吧，明儿也给爹娘做玩具。”

        认真乖巧的小模样逗得姬景行和杜文茵直笑。

        于是，鲁工喝过新徒弟小六敬的茶，就收到了两张图纸。小六是杜氏陪嫁铺子里的人，机灵不说，还认得一些常用字，如今由秋婆子挑中来学手艺了。

        一张图纸是木马，另一张，是摇椅。鲁工一眼就意会了姬昭明的简笔画。

        换汤不换药，鲁工简单思索一下就可以选料了。正好借此带徒弟，试做调整，这门手艺还得言传身教才行。

        慢慢做，需要时间打磨才能出精品，不论是物件还是手艺。

        姬昭明这会儿关注的重点，是尝试用土沟育苗。一份培育好的韭菜根，即便小心施肥仔细照顾，割上四五茬也算是极限。年前最后一茬割完，勤快的农民们就把土沟都收拾干净了。

        惊蛰之后就要开始犁地准备春耕，所以还没出正月秋婆婆就来汇报庄子今年的计划安排了。

        还提起了去年姬昭明作天作地要的棉花。

        “因为之前没这样种过，一亩地种多少不好说，能出多少也不好估量。所以定的是种十亩白叠子，分成八块区域，密度、下种时间都做区分。隔五日就来请花匠去看。”

        种过韭黄，庄子里觉得姬昭明要求的“对照试验”方式很好。正好这回拿花当庄稼种是头一遭，她们怕种坏了，就干脆也当实验做。

        姬昭明很满意。别看这些农民不认字，但做事都很有条理，人才啊，可惜吃了没文化的亏。等今年冬天就组织一下扫盲好了，现在也可以慢慢学着，一天认一个字也行。

        秋婆子并不知道姬昭明的思路都拐到办扫盲班儿去了，知道也只有谢恩的。她还在说水田数量、购置种子的数量……

        听说下种还要过段时间，姬昭明有些不解。“我们不是有牛么，为什么不早点育苗，等地翻好了，能直接栽的就都种上呗。”

        “回小姐的话，现在还是有些冷，种子发不出来的。所以要迟些，等天气暖和了才行。”

        秋婆子笑答，说到最后心里一动，试探着提起种韭黄用的土沟。

        “之前挖的那些土沟，地下温度似是能更好些，或可以提前育苗一试。老奴回去也做个试验？”

        杜氏的预产期就是二月份，这会儿没心思管太多，试试也不打紧。自然同意。

        姬昭明自然是支持的，看着秋婆子的目光闪着小星星。“好呀好呀。”

        定下事宜，姬昭明继续听秋婆子念叨安排。大都依着往年的例，种地这种事情，尽力而为，然后就是看老天爷给不给饭吃了。

        送走秋婆子时，杜文茵的精气神瞧着明显不足了。即使御医都保证说她很健康，姬昭明还是有些担心。

        吃过晚饭，姬景行去书房办公，她守着杜文茵，又忍不住念叨。

        “夏婆婆，稳婆那边怎么样啦？她儿媳妇差不多也快要生了，到时候不会顾不上我们吧。”

        “小姐放心，她儿媳妇算起来要比夫人晚半个月呢。而且现在老奴和知礼都学了许多本事，夫人这胎养的也好，到时候一定顺顺利利的。”

        “我知道。我就是紧张。”

        姬昭明在此之前从来没这样近得和孕妇一起生活过，杜氏清瘦，因为孕吐反应养不出肉，对比好大的肚子有些吓人。搞的姬昭明觉得自己可能得了什么恐惧症之类的毛病。

        杜文茵当然是安抚自己的女儿了：“怀孕生子就是这样的，御医都说娘亲这一胎养得好呢。明儿不必害怕，娘亲又不是第一次怀孕生子，这不是一直都好好的。”

        “是啊是啊，夫人第一胎生小姐的时候都很顺利，这回肯定更容易了。”

        “行叭。知礼姐姐呢？怎么总不见她。给弟弟准备的衣服被褥都足够了，天色也不好，她不能再动针线了，伤眼睛。”

        杜氏温柔笑笑不说话。夏婆子也愣了一下，然后一样微笑。

        “不叫她动针线，安排她去看着火了。”

        “娘亲现在什么时候生都可能，让知礼姐姐也陪着娘亲在一处嘛。”

        姬昭明嘟囔两句就不再提了。

        转过一天晚上，姬昭明回屋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抓着本医书。最近确实有些紧张过头，攥着书自己都没注意。

        今晚杜氏吃过晚饭没说几句话就累了要休息，外面天还有些亮度，姬昭明决定自己过去还书。小雪去帮她抬洗澡水了，她快去快回就行。如此想着，姬昭明自个儿就跑去了书房。

        慎独院不大，姬昭明跟着父母住还没有自己的书房，去的自然是姬景行的，她爹在书房里加了一个小架子，好让姬昭明自己放取书册。

        书房亮着灯，但没看见人，姬昭明也没多想，轻轻推开门放下东西就走。等她出门刚要关门时，听到了一声女子轻呼。

        姬昭明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呆了一下，然后往那个方向悄悄走过去。

        慎独院里下人不多，丫鬟们她都很熟悉。那一声有点像知礼。可这个方向，是姬景行在书房小憩用的偏房啊。

        要说听自己亲爹和其他女人的墙角是什么感觉，姬昭明的答案是：脑子是懵的。

        动静不大，就是摇床声好像碾在姬昭明的头上，让她有些麻。

        封建时代，三妻四妾什么的不新鲜，但她一直以为姬家是家风很正的特例。

        她爹姬景行的身份有些尴尬，可那是因为薛氏自己一直没怀，才“借腹生子”来的。她从来没见过亲生祖母，因为姬景行出生以后，那个“工具人”的任务就完成了。姬大爷也没有小妾。姬二爷家子嗣丰茂都是嫡出，应该也是没有小妾的。

        至于自己的亲爹姬景行，和杜文茵简直是话本里幸福生活在一起的才子佳人。自己才两岁就吃了两年狗粮，眼神总不会骗人吧，是真的情深义重，而且父亲和自己说话的时候，眼神从来不会冷落母亲，这可不是相敬如宾的相处模式。

        但现在耳边眼前的一切颠覆了姬昭明的认知。她知道为什么偶尔晚上见不到知礼了，为什么杜氏要早些休息就送她回屋。

        不送她到姬景行这里，并不是因为姬景行有公务，而是有“正事要忙”。

        小心确认周围没人看到，姬昭明小跑着回屋。

        小雪打水回来没看到小姐，在屋里找了一圈也没有，正要出门找，就迎面碰见了。

        “小姐这是去哪里了？外面冷，冻的脸都白了，快来泡泡。”

        姬昭明乖乖得自己脱衣服然后爬进浴盆，僵硬的身体在热水中缓和过来。

        “小雪，接下来咱们说的话，不许给别人知道。”

        “是。”

        “小雪，你觉得我爹娘感情怎么样？”

        “老爷和夫人，那就是一对儿神仙眷侣，小姐您就是他们的小仙童。”

        “你觉得他们很亲密么？一生一世一双人那种的神仙眷侣？”

        “当然了，老爷夫人是奴婢见过最恩爱的夫妻了。小姐怎么这样问，是谁跟你说什么胡话了？”

        “没人和我说什么。没事了。”姬昭明想了想，觉得和小雪也没什么可聊的。

        姬昭明现在想不通的，是杜文茵到底知不知道。她能确定，刚刚的女人就是知礼。若说不知道……这没法自欺欺人啊。

        她为什么能忍下来？不对，知礼到底是自己去的，还是被选中安排去的？

        姬昭明来到这个世界两年，诸事顺遂，她多少有些“身为主角的自我优越感”。尤其守着这样一对父母，她觉得以后也会有一个姬景行这样的爱人，和自己这样相处。虽然大环境对女子不好，但君子还是有的。

        但这和她以为的不一样。

        姬昭明怀疑人生了。一对恩爱夫妻，背地里，丈夫竟然睡妻子的贴身丫头，还是妻子大肚子的时候。

        她想问，想闹。但她只是躺在床上很久很久才睡，她没有立场处理这件事情。姬景行和杜文茵，已经用行动给出了答案，这就是他们的“夫妻和美”。

        姬昭明觉得很冷，这个时代和她的观念有冲突。她甚至已经被温水煮青蛙了，竟然才发现，竟然这样吃惊难以接受，明明知道封建社会的人权是什么概念。

        “幸运”如杜文茵，顺从时代的要求，“让人羡慕的好命”也不过如此。

        指望别人心中的怜爱仰人鼻息，就得大方妥帖。仔细想来，知礼大概是杜氏安排的吧，或许是夏婆婆提议？知礼应该是自愿的，她也没资格不愿意。

        直到睡着前，姬昭明心中暗暗发誓：她不要走她们一样的路，她不接受三从四德的约束。她不把别人当物件，也不能被人当物件。

        要成长，要强大，要来得及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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