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窈窈,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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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得倒是清楚,可就是因为他记得这么清楚,才不正常。
卫婵是他谢怀则的女人,他总应该,叫一声小嫂子,而不是什么口口声声的卫婵两个字。
“你不该直接称呼她的名字。”谢怀则眼神凉凉的。
谢行哼了一声,一口饮尽杯中的酒:“人都没了,我叫她什么,还用得了这么忌讳?”
“她是我的女人。”
谢怀则不咸不淡的提醒。
谢行哈了一声:“她要不是因为是你的女人,还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下场?从一介奴婢之身,变成安国公世子的贵妾,成了乡君,生育了世子的第一个孩子,难道还很辱没她?这不是荣耀的事吗?
然而她怀着他的孩子,死了。
谢怀则也时常问自己,是不是没有置办那园子,没有让她搬出去,就不会遭遇这种事,天人永隔,让他如何意难平。
“你对我很有敌意,喜欢我的女人,你倒是很大胆。”
谢行苦笑,一口酒又下肚,热气上涌,让他也变得比平时更敢说起来,人都死了,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是,我是喜欢她,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你的女人了,我不敢说,怕她被你误会,她是个真真正正心底良善的姑娘,你们这些王公公子,自来不把奴婢当人看,因为一句话就把她贬到庄子上,想撵她走就撵她走,想留她就留她,完全不问问,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看的。”
“容我提醒你,你现在也是王公公子。”
谢怀则只是冷静地看着自己这个三堂弟耍酒疯,丝毫,无动于衷。
谢行居然哭了出来:“二堂兄,你在我心中,算是英雄,是谢家的表率,你那么厉害,我自认不如你,认亲前我就是个街头的小混混,吃了这顿没下顿,我是脚下的泥你是天上的明月,就算她只是公府的婢女,也是我这种人攀不上的,认亲后,我依然比不上你,她是你的妾,我根本没办法开口,若是当真向你索要她,我跟强迫她的混蛋,又有什么区别。”
“二堂兄,你本事那么大,为什么不好好保护好她?她才不到二十岁,还怀着你的孩子,你却叫她死的如此凄惨,活活烧死,她该有多痛,该有多痛!”
谢行不住的喝酒,把自己喝的酩酊大醉,往日不能说出的话语,压抑的爱意,在此刻全都倾泻出来,他已经不在乎这位二堂兄会不会记恨他,会不会怒骂他,觊觎兄长的女人。
谢行已经忍耐了太长时间,那时她在公府,到底还能远远地见一面,她出公府回娘家的时候,有时在谢怀则看不见的地方,也能说说话。
他觉得谢怀则待她不好,认亲后他大概也没法娶一个婢女,更没办法跟自己的兄长抢女人,这个男人还是公府的顶梁柱,半个话事人。
然后救命之恩惊鸿一瞥,他就再也忘不了那个姑娘,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何其残忍。
“我盼着你对她不好,厌弃了她,也许有一日你不要她的时候,我就能出现,安慰她帮助她,赢的她的心,可你把她弄出去,叫我再也瞧不见她,她封了乡君,怀了身孕,我以为你真的心里有她了,开始为她着想,我就此死心,我与她终究,是有缘无分的。”
谢行以为,他对她不好,自己就有机会,若是他开始对她好,自己与谢怀则相比,是怎么也比不过的。
谁不喜欢他谪仙一样的二堂兄,却喜欢他这个半路认亲回来的怪小子呢。
他认命了,就当那场相遇,是一场梦,然而卫婵死了,死在天灾之中,真是可笑,前些日子还笑吟吟说话的那个姑娘,忽然就这么没了。
谢行有些记忆错乱,他回忆中的卫婵,其实从未对他温柔的笑过。
她救了他,却是警惕而害怕的,只当是自己做了一件善事,并不求回报,给他处理了伤留了一点银子,逃也似的跑走了。
他以为她是大户人家的婢女,是没许了人家的,上京本就是认亲,他以为只要自己成了谢家的公子,就有资格娶她,却没想到,这姑娘居然早已是谢家世子的枕边人。
他送的,那根简陋的银簪子,跟世子的鲛珠簪比起来,简直就是地上的泥巴,那么孤零零的,干巴巴的,像是在笑话他的痴心妄想。
他要报恩,她也警惕的看着他,瞪得圆溜溜的眼睛,像一只小狐狸一样。
每一次都是这样,从她的眼神中,谢行看得出来,她不爱他,或者说,从未把他放在心上过。
那些天,他也在怄气,不过是谢家的婢女罢了,难不成还敢瞧不起他这个公子,就算他是外室生的,半路认回来的公子,那也是府里的爷,是主子。
只要他跟堂兄说一说,一个奴婢通房,堂兄难道还会为难他,不舍得给他?
自从成了谢家的公子,场面上的事情也看了几次,这些纨绔子弟,就根本没把通房丫鬟当回事,拿来待客,拿来自用,甚至有了身孕,却不知怀的是不是自己的妾,说送人就送人。
那宴会上,推杯换盏时,用两个妾换一匹好马,换个珍玩,他头一回见识到,有钱的公子哥,玩的花样真多。
他便开始产生妄想,二堂哥是不近女色的,他若是索要,他会给,的吧?
而现在,一切的求而不得,曾经产生的桃色幻想,随着佳人的离去,不论是好的回忆还是不好的,全都被美化,记忆里卫婵的避之不及,也变成了笑语盈盈。
随着死去,那曾经强烈的心动归于平静,却在此刻,都化为浓浓的爱意,哪个曾经救他一命,显得平凡的婢女,此刻,却成了他心中的白月光。
谢怀则静静的听他说,听他的怨恨,平静的宛如一泓深潭。
若是从前,他大概,会暴怒,哪怕是自己的堂弟,也会给他个教训,并且要质问他的窈窈很多次,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是不是有私情,她是不是,喜欢谢行。
但现在,被他质问的人,已经不在了,黄土枯骨,带着他的孩子,永远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现在想想,他耿耿于怀,这个看着不声不响不言不语,好似没什么妖娆出色地方的姑娘,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男人喜欢。
那个陈二顺,庄子上的小厮,还有他的亲堂弟。
她到底,哪里特别的吸引人,让人不能丢手。
可想想看,他谢怀则都觉得不舍的姑娘,在别人眼里,本就应该很好很好,所以,他才会,一直这样,不能忘记她。
“你醉了,今日说完,以后就藏在心里,莫要再说了。”谢怀则给他蓄满一杯。
谢行一个比谢怀则还健壮的青年,打黑拳赚银子,走了千里上京认亲,从来没掉过一滴眼泪,此时却哭的泣不成声。
“谢怀则,你没保护好她,你辜负了她。”
一杯酒一口下肚,谢行就此趴在桌上,已然醉了过去,嘴里还在嘟嘟囔囔说着什么,全都是责备谢怀则的话。
他并未在意,招了招手,隐在暗处,谢行的小厮就垂着头走了出来。
听见两位公子争女的事,他吓都要吓死了,虽然以前就知道自家公子的心思,可这么大喇喇的跟世子说出来,也不怕被报复?
“你主子醉了,扶他回去,此事不要声张,若叫我知晓你们传出去,该知道我的手段。”谢怀则的语气很平静,甚至毫无波澜。
卫婵纵然已经死了,他也不会允许别人败坏她的名声。
小厮却忙不迭点头,架着谢行,走掉了。
只剩下谢怀则一个人,他饮下杯中的酒,瞬间浓烈呛人,灼热涌上头顶。
这是五十年的九丹金液陈酿,左侍郎送给他的时候说,此酒太烈,要慢慢的品才不会醉,不然擅长喝酒的谢行,也不会几杯下肚,就醉了。
这样一杯一杯的入喉,谢怀则的意识却愈发清醒,他也希望,能像谢行那样,醉过去。
醉过去,就不会再痛苦。
该及时止损的,他无比清楚这一点。
卫婵死在他们最好的时候,死在他最不舍的时候,还有着他的孩子,便更会让男人耿耿于怀,无论什么样的白月光,在时间之中,都会被淡忘成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还活着,活着的人不该一直困在过去,困在死去之人的阴影中,要向前走,要走出来。
他曾经丢弃过自己的白月光,让白月光变成一粒馊臭的饭粘子。
而卫婵,不过是重来一遍罢了。
如果他们在一起过十年、二十年,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自己的爹那样,在生活与琐碎中磨灭了情爱。
因为她走了,他才刻苦铭心,无法忘记,他比谁都知道这一点。
然而他就固执的停在那里,任由自己的心,变成一座空城,看着爱意与思念,如荒草般疯狂滋长,固执的,不肯走出来。
人死后,才发觉自己真正的爱,还变得更爱。
原来,他也不过是那些愚蠢的凡夫俗子,失去之后,才懂得珍贵。
他清醒的,看着自己,慢慢溺水,逐渐沉沦,虽然清楚,怀念一个已死的女人,没有丝毫好处。
然而谢怀则就那么冷眼旁观着,哪怕对自己,也同样心狠。
大概,在这沉沦中,还能感受到心痛,能感觉到,他大概还没有变成一具冷静的行尸走肉,还能体会到活着的感受吧。
一壶酒全都下了肚,也没有醉过去。
若是能醉,就好了,至少在梦里,还能看到完好的,笑盈盈的她,而不是现实中的一具焦尸,不是冰冷的牌位和坟墓。
“世子,夜深了,岁已经守过了,回去歇息吧。”
远处有放鞭炮的声音,但比起往年并不热闹,今年公府因为顾忌陛下的心情,也没有搞得太过热闹。
已经过了子时了,谢怀则点头,却挥开双福想要扶过来的手。
“世子,今夜是除夕,咱们还回园子吗?”双福低声劝:“老夫人还是希望您在家里住一晚,好歹只住这一晚呢。”
谢怀则并没有厌倦这个家,但这里,没有他的窈窈,他的所有亲人,就算是敬爱的祖母,说起他死去的爱人,虽然唏嘘,却也夹杂着厌恶。
一个低微出身的女人,狐媚了他,让他念念不忘,走不出情伤,便是原罪。
“回关雎院住吧。”
就这一晚,他不愿拂了祖母的面子。
双福松了一口气,关雎院的东西都是一应俱全的,而且那里也有一些卫主子的旧物,那里到现在也什么都没动。
熟悉的淡青帐子,她亲手打的络子跟荷包,都挂在床头,枕套也是她亲手绣的,躺上去,仿佛依稀还能嗅到她发间的淡淡香气。
那是与他如出一辙的雪松香,谢怀则喜欢这种香,就霸道的要求她,也要用,纵然她不想用,整日跟他在一起,也早就被侵染了这种清凛的气息。
花窗前,她绣了一半的绣绷子还架在那,没有人敢动。
闭上眼,就仿佛能看见,她在那里绣花,他读书读的厌倦了,非要拉着她要她学学问,想要考校她的场景。
谢怀则以为自己没有醉,却很快就在床榻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他依旧按照往常醒来,睁开眼却感觉到剧烈头疼,喝多了酒果然是这样,可就算醉了过去,她依旧,没有入梦。
谢怀则睁着眼睛发呆,扫过窗前的绣塌,却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纤细袅娜的背影,乌黑油亮的头发,还有她素日穿的,不招摇的月白衫子,裙摆处还绣着翩翩起舞的白色蝴蝶。
她是爱美的,纵然在公府里,因为身份必须要低调要夹起尾巴做人,可素净的衣裳处,总有她的小心思,她喜欢在腰间配上一条蓝色的汗巾,还系成蝴蝶结的形状。
是他的窈窈,回来了吗?
谢怀则心头一热,不顾宿醉后沉重的身体,挣扎着起身,踉跄走过去,抱住了她,头埋入她的脖颈,有几滴泪顺着她的衣襟流下。
“窈窈,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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