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千寻湖

“想当年，爷爷也是保家卫国的好儿郎；提□□，上战场，擒贼擒王，大杀四方；大将军论功行赏，爷爷我战功赫赫美名扬，回乡里名号响当当……”

        八七久违地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师父那些唱词，一幕幕，画面模糊而缥缈，感受却十分真切。这还是他进宫以来做的第一个梦。他已经太久没做过梦了。梦到这些唱词之后的不久，八七就被奇迹般地调离了现在的职务，又一次走进了深宫的后花园。

        “这千寻湖，是这宫里最大的一座园子，也是众园中唯一一座水泽花园。”当他在姜公公的引领下走进去时，在眼前徐徐展开的，似乎是一卷绝美的绣图：初夏时节，林间绿荫如云，藏着一条白石小道，浮着人鱼图案的石雕长桥横跨东西，桥底绿萍斑驳，鱼影成群；到了葫芦形湖泊宽阔的腹部，只见岸边蓼红苇白，随风猗靡，水中菱荷娇艳，婀娜参差，还有星罗棋布的湖灯，漆朱描彩的宫船，以及歇在船头上的两只苍鹭……临湖远眺，更有碧波万顷，满目天光，至于隔湖相望的湖心小岛上，那座林木掩映的楼阁，也日光下熠熠生辉。

        “那岛上就是学宫的所在了，自从六年前陛下下旨开办了这学宫，璩氏一族最有前途、最聪慧可为的后辈们就都在那里头念书。而你如今要做的，就是每日在固定的时辰撑着这只宫船，搭载公子小姐们往返于间。”姜公公是自己的上级，养园所里的总执事。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称呼他为师父的小跟班。这师徒二人眼中都透着一股精明，不过年长者眼里的精明疲倦而平静，年少者眼里的精明正在熊熊燃烧。“对了，你会凫水吧？”姜公公道。

        八七：“会，会凫水，也会潜水。”

        姜公公：“这就好，虽然到目前为止这儿还没出现过落水的事故，但防备着点总没坏处。另外，虽然每日摆渡的时辰都是固定的，但在这时间之外，你也得随时在这渡头候着。万一有贵人临时要用船，这儿却没人，那你的罪责可就大了。”

        八七点点头。而后师徒二人上了船，带八七走了一遍流程。

        “船划得还算稳当。”姜公公面无表情地评价道。

        八七松了一口气，这就算是验收合格了。

        “别的规矩，就不用我教你了吧！”

        “……别的规矩？”八七有些犹疑，他还是头一次到这么漂亮的地方来。

        姜公公不耐烦地抿了一下嘴：“看见了宫里的贵人们，要时刻保持谦卑恭敬，不能直视贵人们的眼睛，要在贵人们上船之前就调转好船头，还有，这宫船和你撑过的那种快船可不一样，这船体量大，样子又笨又花哨，你撑船时务必小心，尽可以用一股巧劲任它自己往前滑，因在这儿撑船快慢还是其次，要紧的是船要稳当，来往要安全。”

        八七听得连连点头，有些他知道，有些他却不知道。

        看八七态度诚恳，姜公公不由得多吩咐两句：“他们上下课都要敲钟打铃，所以你有足够的时间提前准备，现在距他们放学的时间还早，你可以趁机多练习练习。”说罢思索一阵，一时也想不到什么了，便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现在就尽管问，要是事情临头了才干着急，那可就麻烦了！”

        八七想了想：“这每一次来回，船上大概要坐多少人？”

        “这宫船一次最多能装得下三十来人，不过你放心，这人数一旦上了十五，他们还会给你另外安排帮手的。而且这种时候极少，平时这船上一次也就坐十来个人，就是早晚去岛上的宫女和守卫；除此之外，就是那十一位学生了，那也是分成两个来回。若真有人多的时候，宁可多跑几趟，这湖可深着呢！”

        八七：“这学宫里，拢共就十一个学生吗？”

        “这十一个是剩下的，先前这学宫一共二十三个学生，其中十位小姐，十三位公子，不过其中近半都不姓璩，是特地选入宫来陪读的。这五年里，学生们一个接一个地走，到现在就只剩下这十一个了。”又道：“对了，眼下琳琅小姐，还有国公府的玥小姐和姝小姐虽然都被封了公主，但我们都习惯了称呼她们为小姐，所以上头没让改口，我们也就没正式改口。你到时候可别叫错了，特别是三位小姐都在的时候。”

        这事八七来之前就听说过。“还有一件事，”八七不知该如何开口。

        “有话就说。”

        八七：“琳琅小姐养的那头名叫琥珀的老虎，现在怎么样了？”

        姜公公有些意外：“你还知道琥珀？！看你刚才那模样，我还以为你是头一次进园子呢！”

        八七欲言又止，到底没敢说自己曾看守过虎园。姜公公：“几个月前，琥珀咬死了薛妃娘娘的两只爱犬，就被下令处死了。”

        八七：“被处死了？！”

        姜公公：“是啊，那时琥珀被关在一座园子里，前去行刑的弓箭手们便将它就地射杀了。”

        八七心中不禁叹惋，哪怕是威风凛凛的山林霸主，被卷入了人与人之间的斗争中，也只有无故牺牲，死路一条。只不知琳琅小姐对此是如何应对的……

        师徒二人走后，八七继续练习行船：上船，下船，再上船，观察船体的结构，想象贵人们上船的情景，而后撑着船渡湖，来来回回，调头，停靠……这宫船果然比小船费力气得多，不过能有云影天光作伴，再怎么样他也是心满意足的。

        “诶你们看，是新来的船工！”——听岸上有人如是说，八七不假思索看了过去。虽然那几个宫人只是路过，未做停留，但八七还是一眼就从中认出了褚桑的身影。而他急忙躲避自己视线的举动也无疑表明，他同样认出了自己。

        “八七！”八七回头一眼，是方才跟在姜公公身后的那个小徒弟。“张总管训话，快上来。”

        八七于是停了船上岸，赶到目的地时，空地上十来个宫人已经成行成列地站好了。八七定睛一看，褚桑也在其中——原来他也是养园所的宫人。

        ……“人都到齐了吗？”张总管问道。

        小徒弟出来点了点人数，答道：“回总管大人，都到齐了。”

        张总管清了清嗓子：“我今天不是来检查园子的，大家不要紧张。我来是有重要的事要通知大家。大家都知道五月二十七是什么日子吧！”

        “薛妃娘娘的生辰。”底下人异口同声道。

        “没错，薛妃娘娘的生辰。你们可能会问娘娘的生辰和我们养园所有什么关系？有人可能已经提前听说了，现在我就正式地告诉你们，陛下吩咐了，今年娘娘的寿宴就在这千寻湖办，还要大办特办。往年娘娘的生辰都是在娘娘的熙华宫里办的，所以是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但这一回，我们养园所的宫人最熟悉千寻湖的布局，所以将负责布置宴会的场地；到时候礼监也会派人过来监督流程，顺便帮忙——这是其一。

        “其二，你们养园所没有和别司打交道的经验，这话就由我来替你们的姜公公说了：这宫中的奴婢都是各司其职，各安其位。这里的各司其职有两层，第一，人多事杂时，首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能没头没脑地混着来。第二大家都是为了同一个主子做事的奴才，虽有职位高低不同，却没什么贵贱之分，故和别司来往时，不能自轻自贱，扰乱人心；也不能看低别人，徒增口舌之争；若真有那不知高低的来轻贱招惹，你只当成狗儿叫唤，别上心就行了。

        “其三，在这期间，我们养园所除了做好自己的事外，还要跟司膳房，食监，琼音阁舞乐所等各个部门合作。这种紧要关头，就不用我多说了吧，最重要的是把这次的宴会办好，所以大家要团结齐心。其他部门的要是有人手不够的，事情忙不过来的——我可在这儿提前把话说明白了，不管是哪个部门，都有人手短缺、或者因为其他意外而忙不过来的时候。到了这种时候，不管是谁，第一不该冷眼旁观，第二不该冷嘲热讽，第三不该阴阳怪气，第四不该火上浇油——这种事之前也发生过，他们以为单自己出挑，没落到别人头上的好就能专落到他们头上，这是妄想！！本来是该协力合作的时候，偏人家都做得不好，只有你们一家做得好，我不知道你们养园所是什么规矩，但若有类似的事落到我手里，我就专挑那个只私心顾着自己的，或是单单一个人，或是单单哪个部门，被我知道了，我要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咳咳……这话说得有点远，但这里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得给我听明白了。要是别的部门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们忙完了自己的分内事外，得主动点，勤快点，机灵点，全力配合他们的安排。——这是其三。

        “第四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们也知道，这种事一年办不了几回，一旦要办，不管落到谁的头上，是熙华宫，还是你们养园所，又或是别的什么宫苑……轮到了谁都是难得的机会。陛下一向赏罚分明，若是事情办得好了，陛下和娘娘都高了兴，大家脸上有光，兜里也有赏，好处多着。不过事情要是办砸了，哪怕出一丁点差错，我先把话放这儿了，就算陛下绕过了你我也不饶你。这种事有一回就有二回，绝不能开先例，仗着陛下仁厚就为所欲为。有一年除夕宴时，上菜的宫女搞错了上菜的顺序，后上了菜，先上了汤，在场的包括陛下和娘娘，他们都没察觉，可他们不察觉我们就由着她？那不能！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没有规矩就不成方圆，所以宴会结束后，我那宫女被罚去了浣衣局，还被减了她半年的俸禄。这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张总管说完，看了旁边的姜公公一眼。姜公公：“张总管的话，大家都记住了没有？”底下齐齐回道：“记住了。”姜公公于是朝张总管点了点头：“接下来的日子大家就有的忙了，不过越是忙，越是苦，越是累，大家就越要打起精神。明白了吗？”

        众人又回：“回公公的话，明白了。”

        目送了张总管一行离去，姜公公才让宫人们散了。八七转头去寻褚桑的所在，可人群四散，早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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