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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浮云遮望眼


说也奇怪,不管展墨儿在泥泞山道上如何狼狈奔逃,那柄华庭遮始终跟随在其头顶飘浮移动。

        怀中的信翁喃喃道:“可怜的遮法老啊,曾几何时做回老本行,沦落到与人挡风遮雨。”

        华庭遮似乎灵性所然,微倾伞面旋转一圈,甩了一串雨水在信脸上。

        信翁呸声吐出雨沫,连连道歉:“无法无天的遮老大,开玩笑而矣,千万不要收拘,不然长生殿那把幻剑就指点过来了。”

        展墨儿也听出来,此信翁与彼华庭遮是老朋友,但哪敢分心问话,他害怕一个岔气就脚底踏空,连人带滚碌落下山。

        华庭遮的柄端在信翁的天灵盖上调皮点了一下,信翁皱着眼眉,舒缓了一下额头,对着展墨儿说道:“既然你是遮法老的有缘人,那你定是都梦府的人,而现任府主庄臣,不用说就是你的授业师兄了,是吧?小家伙!”

        展墨儿唯唯喏喏的点着头,继续跑路听信翁又道:“奇哉怪也!你能御动华庭遮,必有天地交泰之玄力,为何见你气喘吁吁般,难道你不会吐纳之术?”

        信翁哪里会想到展墨儿跟本不知身体经昨夜梦茧筑基后,已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展墨儿内心自悲又生,有负枕兄与遮法老的厚爱了,他嗯嗯声余也就愧色于颊。

        “笨蛋!像小姑娘般红耳跟。听着,现在我教你口诀,熊经鸟申,呼吸万里;形神相亲,吐纳灵潮。。。。。。”

        信翁发现自己的声线稍微快了些,看来还是没有跑出长生殿幻境,也顾不上对虽救已的展墨儿客气了。

        展墨儿有了根基,自然学什么都快,一会儿呼吸长绵不息,脚下也轻盈飞快,眨眼间就越过了几座小山岭。

        华庭遮突地澎然收拘,嗖声飞挂到了路旁树杈上。展墨儿咦声怪叫,不情愿停下脚步,向树前走去。只听怀中的信翁说道:“别臭美了,草上飞!不就跑得快嘛,看你得意那个小样。还不放下我,抱上瘾了是吧。”

        展墨儿还当真给说中了,他那澎湃无比的玄力,正沿经脉大小周天运转着,越跑他就越是神采弈弈。

        被信翁道破,他不禁佩服之极,顺从把他放到树根下,自已则取下华庭遮,本已心中准备了一大推话要跟信翁说起,但看到信翁发容变化的样子,惊讶道:“信翁,你。。。你变年轻了。”

        信翁活动着身子骨,哼道:“姓楼那厮倚仗父荫之器罢了,不过能生百里幻境,还不太绣花枕头,让我瞬间衰弱玄功五年,看来我小瞧该范范后辈了。还好有遮法老照着,不然难逃此劫了。”

        “信翁你恢复行动,华庭遮它自行收拘,也就是说现在安全了吧。”

        展墨儿现在渐渐明白了信翁所言的白玉京、楼公子所咒的楼曰长生殿是一种幻术,能禁锢一定范围内人的行动能力,而且知道了华庭遮能屏障这种法术,也就是他能活动自如的原因。

        “安全个屁,本来他们是找我的,不过现在他们对你会更有兴趣,从华庭遮到都梦府必会联想到庄臣身上。哈哈,说什么圣人出,真是衰多口。”

        信翁以一种古怪姿态盘坐着,边调息边说道。

        “我还以为与枕兄逃出死牢后就自由安生了,为何会如此,要对我们穷追不舍。如何是好,可惜枕兄白天要藏着,不然定能想出好主意。快快月升夜归来吧!”

        展墨儿完全乱了分寸,六神无主起来,在原地挠头团团转。

        “枕兄藏着?哦,你是说庄臣吧,嗯,凭游仙枕之力,施术梦游于枕又藏于官府牢中,怪不得这几年人人寻之不着。”

        信翁停顿想了想,然后说道,“等不到晚上了,姓楼那厮近旁无一‘天蕊榜眼将’现身,必是兵分多路包抄我的,不想多了你这个程咬金出来搞局。城镇是不能去了,哼!我直接飞到‘八薮囿’,倒看你如何寻得着。”

        信翁从展墨儿的只字片语已料出个所以然,即然那楼公子是他们两个人都不想见之人,他已决定带展墨儿一起逃之夭夭。

        除了恩人的原因,他也极其好奇庄臣言中的圣人出到底是何方神圣,与未央君比之又如何。

        展墨儿听到“八薮囿”三个字顿时灵激回神,说道:“对对,枕兄也说过,什么越过‘八薮囿’,穿过了‘九渊馗’就到‘十周山’了,那里有老朋友照应的话的。”

        信翁说道:“哦,难得你居然知道,其实三个名字所指就是一处地方。嗯,十周山麓确是有一位长得皱巴巴的小姑娘,如你所愿,信翁我当回贵人,送你到步。”

        展墨儿喜道:“有劳信翁,对了,刚才你老说飞?是不是像说书人所讲的那种御剑飞仙啊?”信翁回道:“那个我可不会,不过难不倒我三台囿人信丕的。你且走近来,让我帮你完成玄功。”

        展墨儿听从,扶起信翁,哪知冷不防信翁睛芒突现,一手按住展墨儿脑后的玉枕穴,起脚巧妙的在他龙尾骨的泥丸穴上蹬一下。

        展墨儿只觉全身雷悸遍布每一个毛孔,随之脑海轰鸣过后,最终呔声大叫响彻空野,此时他浑身举重若轻,真流盈环,感觉已有了上天入地之能,兴奋的对信丕说道:“谢信翁不造栽培,原来江湖高手就是这个样子啊!”

        信翁看着展墨儿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说道:“乘人之美罢了,”心中却在暗骂庄臣,是如何教的半桶水弟子。

        他哪里知道,展墨儿在梦中筑基出了变故,还好在信丕玄功通导下,也总算完成当初效果。“好了,现你已是天地交泰之躯,且御动遮法老试试。”

        展墨儿闻言是诺,执华庭遮于手,施展起寐息之术,想着醒契之物“风荷承珠”,瞬间进入梦游状态。

        梦中思海中,大战京观止的影像如幻如真的闪过后,就扭转成“圆宰有赫”四个金字消失在脑海深处,接着又现出“周髀罗环”四大金字,展墨儿正欲参透其详,却见荷珠倾洒而出,顿时清醒了过来。

        原来信翁见展墨儿似乎要与华庭遮飘飘欲仙起来,连忙一把扯住他的衣衫,这才把带回地上。

        “如何?在梦里学到好东西了吧?!”信丕对都梦府的功法还是了如指掌的。

        “嗯,学会了圆字遮语和转字遮语,信翁你看着,”展墨儿迫不及待要施展,暗中拜托着遮法老,默念“周髀罗环”的遮语喝道:“天乘趋心,转!”

        只见遮法老澎然张开,六层遮面的外环转轮开来,振振有词,呼呼生风,展墨儿微作松手,遮法老便冲上云霄翱游了一周,居然搅散云团,雨消天清起来,罢了飞回就悬浮在展墨儿头顶丈高处了。

        展墨儿心中一动,运气升腾,欲乘坐到遮法老之上,哪知劲力所差,却冲天三丈之高,慌张之余岔气郁结,顿时直坠而下。还好临落地前,遮法老在其腰上顶扶着,但还是摔了个四脚朝天。

        信丕哈哈大笑,传授了他腾纵轻功的要诀,展墨儿领悟后再试,终于成功能乘坐在遮法老上面,他在信丕头顶盘旋说道:“信翁,你也上来啊!”

        信丕突着怒眉说道:“你是有缘人当然能乘之,遮法老可不会让外人糊来的,不过你有华庭遮,我也有信天鲲鹏!”

        信丕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画着花鸟鱼的符纸捻在指间默念咒语,而那道符纸就无声起火燃成灰烬,化作青烟散于空中。

        展墨儿再听信丕连声喝道:“火遁于天为鹏翱百里,速来驾到!”

        须臾过后,空中便传来一阵似狮像鹫的咆鸣,随即翅振破空袭来,展墨儿稍作抬头就看到一只翼长八尺的银羽鹏鸟停在了树梢上。

        信丕纵身骑在信天鲲鹏背上,对其说道:“老伙计,开动吧,到八薮囿请你吃紫河车去!”

        信天鲲鹏闻言高兴的咕声大叫,便展翅冲天而去。而华庭遮灵性非凡,不等展墨儿召唤,也旋飞而起,不当其后欲与那信天鲲鹏争一高下。就这样,两人一遮一鹏开始漫漫长的天空之旅。

        展墨儿几经呕心夺目,许久才习惯如此腾云御风,而在信天鲲鹏背上,道骨仙风般的信丕悠然说道:“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墨仔啊,神仙难当吧,哈哈哈!”

        展墨儿被冠以如此称谓,乃是两人初飞躲入云层时,信丕已问过展墨儿名字,对信丕此等不老翁来说,其他人都是小家伙。

        本来展墨儿还想以狱卒虎顺子的身份来搪塞之,哪知人精般的信丕东套西带,南敲北问,就将涉世未深的展墨儿其生平甚至最近所发生的事,了解得一清二楚。

        展墨儿几乎是喊叫道:“信翁真是意气风发,不如也跟我说说你的威风史吧。”

        “嗯,礼尚往来,我就跟讲讲姓楼那厮他老头子,未央君在十周山发生的事。”

        信丕因身怀奇功所以活近三甲子之久,人间冷暖无一不尝,唯有那无尽空虚挥之不去。难得相处一个天真无邪,无所心机的小家伙,自然而然愿与之倾诉。

        “未央君!那么说姓楼公子就是、就是王子了!?”展墨儿惊恐说道,暗忖完蛋了,得罪了天下最大的主。

        “我估计他就是南宣抚使拥立的三殿下。”

        信丕捋了捋银须,开始婉婉道来他的故事:“三十年前的一个凉夏午后,在十周山外那片千里森林里,那时还没有八薮囿的说法。我正在春风谷听着仙乐飘飘的竹林风,谷外走来了九个人,其中就有未央君。那时他自称楼未央,来意也开门见山,要与我打赌斗技六场,赌注不论。那时我自恃‘天荒地老岁甲功’大成,巅峰状态的我不可一世,便一口答应了。”

        展墨儿听到这里,隐约觉得另外八人就是未央君的八绝司,不知枕兄庄臣有否出场比试,他心中期望着,听着信丕继续说下去:“于是我召唤出六个岁甲影来,分别对付青梅煮酒、剑胆琴心、木野狐禅、笔墨江山、比目骰番、琅環问津等六场比试。最是可恶的是你师兄庄臣,居然还化名‘束发’来激我,明里与我斗酒,暗里却是布置幻阵。”

        “浮生一肚白!”展墨儿脱口而出。

        “正是,跟他配合的另一位化号‘及笄’的女子更是与我行什么梅花酒令,后来才知道此女是梅花易数的传人,在给我暗下梅花降,双重法术之下困住我的岁甲影。而剑胆琴心那家伙更夸张,会左右互搏,琴扬剑消而出‘八音遏密’之境,顿时与之斗的岁甲影也无声无息了。”

        展墨儿暗想此人定是八绝司中的闰杜秋,果然听信丕说道:“这个油头粉面的闰杜秋跟庄臣他们一样,就是生生困住我的岁甲影,死活不让其归位于身。余下几场皆是如此,那时我突想到,如果这个比试是一个杀局陷井如何是好,于是乎浑身灵觉般暴发出沉重杀气,向不曾有动静、驻剑在前的楼未央走去。”

        展墨听得入神,还真是峰回路转啊,剑!想到这里,脱口而出:“是不是那柄幻剑白玉京啊!?”

        信丕点点头说道:“原来楼未央早已施了幻境,那时我六个岁甲影分离无所依,根身就被幻境‘长生殿’还原回到黑发披肩年轻的样子。当时那楼未央笑看我的眼神就像一个初生婴儿,把我气得冒烟又惊恐万分。

        不过他转而语出‘楼曰战神滩’的另一个幻境,还说如果我能破之,就算他们输了,听其尊便。好了,就说到这吧,老伙计飞了好几个时辰,该找个栖息地歇歇了。”

        展墨儿追问:“到底谁嬴了,信翁别卖关子啊!哦,不会是你老败北了吧?”

        “乱讲,要败也只是败在祖师爷‘太岁神’之手,唉,浮云游子意啊!”

        信丕如是说,但脑海不断重复着那一幕:楼未央那一剑光寒挽天河,如铁马冰河、横扫千军的战气铺天盖地呼啸而过。

        等其清醒之后,楼未央已是满脸普天之上、君临天下之尊严,敷剑其肩道:“以储君之名,赐信丕,吾三台囿人,狩十周山,牧八薮囿也!”

        顷刻其心醉臣服之至。

        信丕回过神来,拍了拍信天鲲鹏的项脖,其咕噜领会,侧翼俯冲而下,展墨儿只好跟从,御遮尾迹而去。

        入夜,展墨儿正襟危坐在树下,等待着放在树根上的游仙枕显灵,枕兄庄臣现身。

        而信丕似乎略有心事,口中喃喃叨叨,在扑灭烧烤野味的篝火后,就抱着他的信天鲲鹏在树梢睡着了。

        展墨儿满心欢喜的等了一个时辰,游仙枕没有反应,他喜愁参半的施以寐息之术,无一所梦报之,最后忧心重重的咬血指沫之,游仙枕还是竹枕模样。

        展墨儿心情一下跌到谷底,虽说与枕兄认识不长,但将其当成坚定信念的主心骨。如无所依,他那千里寻亲的奢望就变得苍白无力了。

        信丕终于被团团转树的展墨儿惊醒,骂道:“墨鱼柿饼,当这是金钱树啊,乱摇作啥!”

        展墨儿欲言却止,对着游仙枕指指点点,信丕见之,继续佶笑道:“哦,原来没了枕兄,就成无头苍蝇了。”

        展墨儿被这么一说,也清醒少许,说道:“信翁见笑,说不准是枕兄与彭铁三交战消耗过巨,需要充分休息,我明夜再试。”

        “这就对了,乐观及人,天无绝人之路,枕兄不在,还有信翁嘛。过来墨仔,给你看看好玩意。”

        信翁说道,从怀里掏出那团人称玉玺帛的云锦摊在地上,又往他腰间佩带摸着另一样东西。

        展墨儿刚疑道“这不是那张”半句,就见到信翁那股“你也信”的眼神飞来,也就吞了话尾。

        他朝信丕腰间望去,机缘于游仙枕、华庭遮后,展墨儿对宝物的感知敏锐非凡,隐约感觉到那条古森远野的“岁首鈊勾缨”腰带沁透的无上玄力,而其内鈊的太岁甲子铭文说不准就是信丕所说的“天荒地老岁甲经”。

        信丕从诸多外勾的飞魂玉首腰扣中摘下一枚鱼吻玉扣,抛到黄澄澄的云锦上,啪声分成双鱼,从唇中吐一物来。

        信丕说道:“这就是紫河车,墨仔注意它那神奇的触角。”

        展墨儿看着那个形如蜗牛的紫河车骨碌碌落稳,从螺壳蠕涌出肉体,两对触角探伸,月光下却有一团紫云星河在其触眼间弥漫着。

        展墨儿惊叹欲问,而听到信丕说道:“与其它被未央君从九州八泽狩猎而来的奇珍异兽不同,它可是八薮囿中土生土长的灵物,虽炼补似仙液,却鲜毒如河豚。看吧,它正在施展‘探云司南’的灵能。”

        紫河车在云锦上蜿蜒爬行,两对触角不断吞吐蠕动,慢慢将那团紫云星河推向夜空。

        半柱香之久,它又召回那团已星光璀灿的紫烟,然后身体缩回到蜗居,就这样云锦上便留下了一些紫线痕迹来,就像迷宫图般。

        展墨儿再也忍不住问道:“信翁,这是什么东西,到底怎么回事?”

        信翁说道:“紫河车的最大灵能就是知天兆、车司南,要知八薮囿森林地震频繁,地形变化错踪如迷,每每大地震将临,离震源最近的紫河车就会化本命星河洒于苍穹,以此天兆报与它的群体们,并留紫迹作为它们的逃生路线。

        如若平常,那团星河就是它们的指南车,会导引它们回归群居之所。而那个叫做“紫庐町”的栖息地就在十周山附近。所以只要我们按图索骥,就能安稳的到达十周山麓了。”

        展墨儿疑道:“原来如此,那为什么我们不再次飞过去呢?!”他双手叠合作飞鸟状。

        信翁摇摇头:“紫庐町方圆近十里飞鸟无可渡,浮云不可掠,就算遮法老飞过,你也会被因紫河车长年累月吞吐的锁町紫雾给毒死。”

        展墨儿暗骂自己笨蛋,如此简单方法难道信翁会没想到吗,只听信翁继续说道:“不是我白头翁吹嘘,八薮囿宛如我家后花园般,毒虫凶兽更是园中宠物般召之呼去,虽说穿越森林慢点要多几天,就当游园踏春吧。至于楼家小子的‘天蕊榜眼将’,哼!追踪是厉害,但在自家后花园捉迷藏都输,我三台囿人的名号不要也罢。”

        “一切听信翁安排。”展墨儿是那种一无主心骨就无所事从的人,而信翁正在慢慢代替庄臣成为这个角色。他一旦认定,就坚决无比,对信翁开始唯命是从。

        “嗯,如此甚好,休息好明晨出发。”信翁跃上树梢,与信天鲲鹏倚卧,而展墨儿也抱枕靠树入睡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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