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车祸

开了两个小时的路程，车子终于缓缓停在路边，林陌看着车窗外的景象，不由愣了一下。

        耳畔时不时传来刺耳的dj歌舞声，肖歌推门下车，摘下墨镜，看着映入眼帘的露天广场、老旧的建筑，还有那“国金建材市场”六个大字，也呆住了。

        王兴才指着广场上临时搭起的简陋舞台，给两人介绍：“林老师，肖老师，这里就是我们的公司。咱们今天下午的活动就在这儿举办。”

        肖歌难得沉默，在原地一动不动，表情显出了几分五味杂陈的样子，林陌倒是无所谓，既然收了人家的钱，就得把事办完。她理了理肩上的绶带，对王兴才道：“就是这儿对吧，那麻烦你先带我们去后台吧。”

        林陌率先迈开步子，走了不到十米，却听肖歌大喊一声：“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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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怪，”周亮始终跟前面的黑色保姆车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跟了一路，眼见前车开过繁华市中心，却丝毫没有停步的架势，反而越走越偏，不由得心里纳闷，“难不成，许之和在郊区买别墅了？”

        “那周哥，我们怎，怎么办？”小胖无措道。

        周亮摇摇头：“走一步看一步，先跟着再说。”

        又跟了十来分钟，车子驶进颠簸小路，再一转，黑色保姆车停在一座建材广场路边。

        周亮说：“我擦，这什么情况。”

        车辆停稳后没多久，率先下来一个身穿黑色风衣的男人，他把墨镜一摘，眯着眼打量前方，周亮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小胖从车窗探出头，正巧瞧见他的正脸，不由一愣：“周，周哥，我们好像跟错人了。”

        “什么？跟错人了？”周亮如遭雷击，定睛一看，被错认为许之和的人已转过头来，在和旁边的人说话，除了这件黑色风衣，此人全身上下和许之和确实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周亮还是不能相信，他打开车门，想要下车确认。

        忽然，身后一辆飞速而来的奔驰车从他的车旁驶过，他大脑来不及反应，只觉得一阵疾风拂面，奔驰车几乎擦着他的车身呼啸而过，他握住车门把的手指还没来得及松开，奔驰车“嘭”地一声，已经撞上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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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陌来不及反应，天旋地转间，她感觉自己腾空而起，在空中翻了好几下，然后重重摔落，自己的头像是撞上了什么硬物，接着一阵疼痛袭来。

        一阵耳鸣声响起，朦胧之间，似真似幻，林陌最后一句听到的声音，是建材市场循环播放的dj舞曲，正好放到汪峰老师的那一句——这是飞一样的感觉。

        一切都在渐渐远去……

        林陌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座漆黑不见五指的地牢之中，一半身子火辣辣地痛，一半又是刺骨般寒冷。

        中途林陌醒来过两次，一次是在救护车上，她挣扎着对肖歌说：“不要告诉我妈。”一次是到了医院，眼前是白色刺眼的灯光，她被推着送入病房。

        彻底醒来已是两天后。

        人一旦受伤，思维就会变得迟缓，林陌躺在病床上，想起一件小事——

        刚出道时，公司老板曾信心满满地对她说:“你天生就是做演员的料，等不了几年，你就会在电影圈拥有一席之地的。”

        听完这话，林陌立马贷款在首都买了套房，期盼着自己成为一名优秀的电影演员，也期盼着那份属于优秀电影演员的片酬。

        盼着盼着，一不小心，把公司给盼倒闭了。

        老板二话不说，立马带着老婆孩子到国外跑路，那之后，林陌将近三年接不到好戏。

        演员这个职业，既没有五险一金，收入又不稳定，站在金字塔尖的那些人当然不用为生活而发愁，但像林陌这样的糊咖，还是在首都买了房的糊咖，就要精打细算了。

        公司倒闭以前，尽管没混出什么名堂，但顶着“荣女郎”的帽子，虽然接不上什么大资源，可好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小制作是不用愁的。

        但自打公司出事以来，林陌的资源就呈断崖式下跌。

        好的演员几年只拍一部戏，其余时间用来沉淀自己，为的是保持作品的高质量和身为演员的神秘感。

        林陌几年也只拍一部戏，其余时间赋闲在家，为的是——也不为什么，无戏可拍，总不能天天上大街上闲逛吧？

        前些日子，肖歌终于带着林陌找了家新公司。新东家虽然主捧对象不是林陌，但也替她接了部戏，女二号，给当下的一线流量小生小花做配角，对此，在家抠脚半年有余的林陌没有异议。

        有些提前知道风声的网友们却不太能理解她的做法，说好端端一个电影咖出身，竟然为五斗米折腰，混到古偶剧里，拿的还是个绿叶，这种戏，不要也罢。

        他们这一番恳切言辞是为她好，林陌当然明白。他们看到的林陌是那个在人前光鲜亮丽的女明星，出道就是很多人一辈子可能也达不到的高度。他们知道林陌沉寂许久，还以为她在养精蓄锐，却不知道沉寂的日子里她究竟欠了多少房贷。

        这哪是为五斗米折腰，这是为五吨米折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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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陌渐渐好转，出院时已是三周后。

        医院停车场内。

        “想好了？真回横店？”经纪人肖歌启动车子，从后视镜里看一眼林陌。

        “戏都快拍完了，总不能在这时候撂挑子走人，显得咱们多没契约精神。再说，这戏要是不拍了，不仅片酬拿不到，恐怕还得赔不少违约金。”

        “害，”肖歌无所谓道，“钱不钱的都是小事，身体最重要。要说你也是倒霉，人家拍戏中间出来跑通告都好好的，你只请了一天假来参加活动就赶上车祸了。”

        林陌坐在后座上，穿一件深色套头卫衣，头发散在脑后，微有些乱。整张脸未施粉黛，面色有些苍白，一双眼却是流转生辉，显得很精神。她随便理了理头发，抓起卫衣上的帽子，套在头上，“小车祸而已，我都在这躺了快三周了，没什么大问题，大夫不也让我出院了。”

        肖歌把着方向盘：“人大夫是让你回去静养，不是让你去干活。”

        林陌“啧”一声：“不拍戏，哪有钱还房贷？”

        “况且，我要是就这么辞演走人，怕是以后没有制片人和投资方敢要我了，我也没法在圈里混了，以后还怎么往上发展。”

        听完这话，肖歌觉得自己像是出了幻觉，猛踩一脚油门，车子一震，停在停车场出口。他回头打量林陌，表情像是白日里见了鬼。

        林陌差点一头撞在前座上，也是吓了一跳：“你干嘛？”

        肖歌上上下下将她扫了好几眼：“出了次车祸，你脑子被撞瓦特了？”

        两人合作数年，林陌早已习惯肖歌动不动骂人的行为，只将他的话原样送回：“你脑子才瓦特了。”

        肖歌奇道：“你出车祸前在剧组里还是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怎么突然变样了？你该不会被魂穿了吧？”

        林陌无语：“你小说看多了吧你。”

        肖歌继续罗列林陌的“罪行”：“还有啊，你以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在饭局上给黄制片下面子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以后还能不能混的下去？那可是大制片人！怎么这时候转性了？”

        “黄制片？哪个黄制片？我怎么不记得——”林陌只觉得一道十分久远的记忆突然浮现，随即断断续续想起来，“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

        看林陌这轻飘飘的语气，感情这么大一事，她竟然差点忘了？

        肖歌火气顿时冒了三丈高：“要不是黄制片没多久就因为受贿进去了，你怕是早在圈子里混不下去了。”

        肖歌毕生梦想就是捧出一位一线明星来，做业内最顶尖的经纪人，为此不惜跟他爸翻脸，放着家里小公司不继承，拿着自己卡里仅剩的二十万做了创业启动资金——八万用来租房，剩下的买了辆丰田卡罗拉。

        所以每每当媒体号召大家勇于追求梦想，不要轻易言败时，林陌总能想起自己身边这位放弃吃香喝辣，跑来当她经纪人的“追梦人”。

        她当年几句话，差点葬送了这位追梦人的梦想。

        要不是肖歌主动提起，她还真把黄制片这茬抛在了脑后。此刻回想，她当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当众让黄制片下不来台，原因——原因还他妈忘了。

        林陌自知理亏，气焰矮了一截儿，心虚道：“那你说我还能东山再起吗？”

        肖歌将信将疑道：“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有上进心？林陌，你来真的啊？”

        林陌说：“那必须的啊，有钱不赚是傻子！”

        肖歌重新启动车子，“哼”了一声：“你醒悟的倒也不算太晚。只要以后别关键时刻掉链子，饭局上让人领导下不来台，那就还有的混。”

        作为林陌的经纪人兼助理，肖歌开车带着林陌回横店拍戏。路上突然刮起狂风，两人就近找了个服务区稍作休息。

        因为林陌保证会“改邪归正”，重燃起斗志的肖歌上完厕所，立在服务区厕所大门口，只觉得猎猎秋风吹不灭心里的小火苗。他一向乐天派，一直觉得林陌虽糊，但还“有的救”，只是有时候倔脾气上来了，什么人都敢得罪，劝都劝不住，好几次都差点自毁星途，可真是让人头疼。

        却没想到林陌出了次车祸，住了三周院，倒是比吃三周牢饭还管用，一下就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效果立竿见影。

        肖歌仿佛看见一座影后奖杯在遥遥招手。

        林陌睡醒后下车，伸了几个懒腰，看见肖歌立在男厕所门口，面带微笑，口中念念有词，不知这人又抽了哪门子风。

        她从包里掏出新买的限量款棒球帽带上，还没来得及对着车窗欣赏效果，又一阵风刮过，棒球帽瞬间被卷跑，在风里跌跌撞撞打了几个转，正好卷到一辆刚驶入服务区的黑车下。

        已近傍晚，天气恶劣，加上非出行高峰时段，整个服务区一共就停了这两辆车，一黑一白，一前一后。

        林陌捂着在风里张牙舞爪的乱发，走到那辆黑车跟前，敲了敲驾驶座的玻璃。

        这是一辆纯黑的路虎揽胜加长版，线条流畅，车身干净，车窗好似贴了防偷窥的膜，让人无法看清车内情形。

        司机降下半扇车窗，只露出上半张脸，表情很是谨慎，问：“什么事？”

        林陌说：“不好意思啊师傅，风太大，我帽子卷您车下边了，能不能劳驾挪挪车？”

        大风将林陌的后半句话扯碎在风中，她怕司机没听明白，又说了一遍：“我帽子卷您车下啦，麻烦挪挪车，让我捡一下帽子。”

        这回音量提高了不少，还用手势连比带划。

        司机看她一眼，终于听懂，将车开到一边。

        林陌如愿以偿捡到帽子，还没来得及道谢，司机已升上车窗，将车开走了。

        合着您是来服务区到此一游的啊？

        两人略作休息后上了车继续赶路，肖歌这才想起有件事没跟林陌交代。一是因为他高兴过了头，把这茬忘了，二是自打上了高速林陌几乎睡了一路，他也没逮着机会说话。

        “忘了跟你说，你那旧手机在你出车祸时从车轮底下滚了一遍，修不好了，里面的数据也没法恢复。”

        林陌从包里掏出刚用了两天的新手机，为遵医嘱，她几乎只用这手机看时间：“我那手机里也没啥重要东西，压坏了就算了，反正微信微博新手机照样能登。”

        肖歌从后视镜里收回目光：“那你一副肉疼的表情？”

        林陌：“我只是心疼钱。”

        肖歌：“……”

        黑色路虎驶出服务区，司机老张瞧一眼后视镜，和后座上的人来了个眼对眼。

        许之和穿一件纯黑色外套，手肘撑在车窗边，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腕上套一只表。

        他戴一只鸭舌帽，帽子压得很低，只隐约看得见帽檐下清朗的眉眼。他眉骨突出，眼角下勾，眼尾弧度圆润，瞧上去清隽雅致。可偏偏脸部轮廓分明，线条硬朗，一只高挺的鼻子立于面中，让这张脸显得不那么平易近人，反而多添了几分冷峻。

        许之和取下戴了一路的蓝牙耳机，嗓音还带着刚睡醒时的微哑，问：“还有多久到？”

        风已经小了不少，老张说：“大概半小时。”

        许之和点点头，不说话了。

        老张为许之和开了五年的车，知道他不是摆大明星架子，而是性格如此，不喜与人打交道，时常摆一副冷脸，出门也是只带一个助理一个司机，轻车简从。助理刘建带着许之和的行李，已经提前到酒店为他收拾好了房间。

        老张整一天都没跟人说话，好不容易许之和主动搭话，他爱跟人唠嗑的瘾就上来了，没话找话道：“刚刚在服务区碰到个姑娘跑来敲车窗，我还以为是粉丝跟车，保险起见就没在服务区停。现在想起来，这姑娘有点眼熟，好像也是个演员。演过什么倒是想不起来了，年纪大了，记性不行了。”

        许之和微一点头，不置可否。

        老张还在念叨：“演过什么来着，名字在嘴边，就是给忘了……”

        车子在高速上一路疾驰，下了高速，又开了十来分钟，驶过酒店门口的减速带，车身忽的一震。

        这一震，倒是震出了老张思索了一路却没想出的答案。

        老张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那小姑娘演过《燎原》，周成荣的片子。我一把年纪了，也不追星，还是被老婆拉去电影院的，只记得那姑娘名字跟我女儿一样，叫什么默默来着？哎呀，记不清了。”

        后座上，想要拉开车门下车的那只手动作忽然一顿。

        不知停了几秒，老张见他突然顿住没有声响，正要开口询问，那只手却已经拉开了车门，接着长腿一迈，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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