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虎牙少年

　　斯齐和柏城的相识，是在一个烧烤摊。

　　那天柏城跟他的几个朋友一起，几个人一边撸串一边在计算白天打工赚的钱怎么分。

　　大概因为几个人文化水平都不高，一笔挺简单的账目，被他们算的乱七八糟。斯齐和魏风在隔壁桌喝啤酒，侧着耳朵听了几分钟，实在听不下去了，就随口说出了正确答案。

　　柏城惊为天人，觉得这种不用纸笔就能脱口而出的人，真是个天才。

　　这还是他平生第一次看到活得天才，他举着啤酒瓶敬了敬斯齐，自己吨吨吨干了。

　　两桌并一桌，一群人你来我往的吃喝。斯齐一贯不喜欢人多，却忍不住对眼前这个笑起来两个小虎牙的男孩吸引住了。

　　他看着是个无业游民的样子，但却跟其他几个完全不同。

　　他嘴里没有一个脏字，说起话来还带点书卷气，笑容特别干净纯粹，对人没有防备，坦诚可爱，要不是他穿着花花绿绿的衬衫，说他是个深大的高材生都有人信。

　　那天他们互留了联系方式，斯齐的手机已经是彩屏的诺基亚了，但柏城还是个黄屏的诺基亚，柏城尴尬地挠挠头，说不能给你发免费的飞信了，我给你发短信，你不用回，你就看看就行，我这个有已读返信，很方便的。

　　那天回到学校，斯齐就收到了柏城的短信。大概是为了省钱，他每条短信都编辑到一百多个字才发过来。斯齐躺在床上逐条阅读，柏城在短信里做了详细的自我介绍，说了一些平时的习惯和爱好，交代了自己暗恋的邻家女孩，最后才非常诚恳的提出自己的需求：听说你是深大的高材生，我想读点书，也不为了什么学历，就想学点东西，以后在社会上能走的稍微轻松点，能不能帮帮我？

　　斯齐还没来得及回复，柏城又发来一条：我最近打工赚的钱可以都给你，行吗？

　　平时对人一贯冷漠的斯齐，第一次被一个刚认识几个小时的小子撼动了。

　　他没要柏城的钱，他仔细询问了柏城的意向，他说以后想做生意，他便问了几个商学院的朋友借来了大一的教材。因为柏城没什么文化底子，读到高一就辍学了，斯齐不得不自己提前学一遍，那段时间他都是头一天夜里在宿舍读一遍商学院的教材，第二天下午再去教一遍柏城。

　　柏城学习的时候像极了小学生，一本正经的端坐在桌子前，紧紧的握着手里的笔，有意识无意识的咬着笔头。斯齐在一旁一边监督他学习，一边看着高深莫测的《抽象代数》，柏城时不时的会把头伸过来，看到斯齐书上密密麻麻的字符时，嘴上啧啧几声，但内心充满了佩服。

　　有时候魏风和洛贝尔也会一起过来，柏城的性格很讨喜，豪爽真诚，情商也很高，很多东西听过一遍就会记在脑子里，所以他能准确地说出他们三个的学号，正在学的专业课书名，喜欢吃的甜品，和暗恋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魏风和洛贝尔也格外的喜欢这个“编外”同学，经常偷偷带柏城溜进学校的图书馆，斯齐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柏城第一次走进他们图书馆时的表情，那种震惊、艳慕、渴望、和深深埋藏的遗憾，是怎么也演不出来的。

　　斯齐从没见过一个这么纯粹的人。明明双脚深陷淤泥，却眼神明亮，充满希望。他跟自己的冷漠和阴郁截然不同，他是自己最想成为的样子。

　　柏城也从没见过一个这么天才的人。他总是不苟言笑，却满是人情味，不管什么书，只要看一遍就可以讲的头头是道，不管学什么东西都是信手拈来，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他也能一语道破。他每次看向自己的时候，眼神里都充满着光芒，仿佛自己是他的亲兄热弟，他愿倾其所有为他保驾护航。他跟自己的笨拙和落魄截然不同，他是自己最想成为的样子。

　　倘若有一个按钮，按下去你就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那斯齐一定会成为柏城，柏城一定会成为斯齐。

　　就是这样的互相欣赏，让他们默认了对方是另一个自己，这辈子都要惺惺相惜，这辈子都要肝胆相照。

　　柏城就这样跟着斯齐用一年半的时间学完了商学院三年的课程。

　　为了庆祝柏城顺利“结业”，他们准备给去相识的那个烧烤摊给柏城举办个毕业仪式。约好了晚上见，但在当天下午，柏城就拖着骨折的右腿，一头撞开斯齐宿舍的门，昏死在了地上。

　　那之后的事情如斯念所言，他们被那帮混混骚扰，不断地卷入打架斗殴中，斯齐也被无端卷了进来，甚至被混混闹到学校，差点被学校退学。

　　柏城听说退学的事心急如焚，自责和愧疚让他后悔不已。他想去跟斯齐道歉，从此跟他划清界限，再也不来往，这样他就能回到自己生活的正轨，可是他发了很多短信过去，斯齐都没有回。

　　他等在斯齐的宿舍楼下一整天，斯齐也没有回来。

　　他开始苦笑，觉得这样也好，斯齐终于看清了自己是个麻烦不断的人，就此断了来往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他对着斯齐宿舍的方向鞠了一躬，想想觉得还是不够，就把身上所有的钱掏出来，用废纸包好，隔着窗户扔进了他们宿舍的窗户里。

　　他带着余生都会感激斯齐的心情，去见了那帮混混，他答应他们所有的条件，自己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们离斯齐远一点。

　　他的一生都要跟脚下的淤泥战斗，他不在乎多几年少几年，但斯齐不行，他不允许那么干净的一个人，被这些杂碎所折辱。

　　混混的头目是个满脸横肉的家伙，他围着柏城看了一圈，最后嘴一撇，说他长得奶里奶气的，没有诚意。为了鉴定他有诚意，必须做个搏命题。

　　搏命撞车游戏。

　　柏城从来不怕搏命，那些江湖上的玩命挑战他玩过无数次，搏命撞车他玩过不下五次，完胜的战绩让他一口答应。

　　柏城从容地踏上搏命车道，一公里外一辆破旧的皮卡已经点火，车直奔柏城而来，车手和柏城谁先怂了避开了对方谁就输了。

　　这本就是个肉体和金属的较量，柏城处于毫无疑问的弱方。

　　被斯齐打伤眼睛的混混一脸狂妄的踩下油门。

　　他要报一箭之仇，既然有人替那小子来送死，他就成全他。

　　皮卡呼啸而来，带着陈旧引擎的刺耳声，柏城站在原地面无惧色，他想起斯齐跟他讲过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故事，有些哂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品种的鱼肉呢。

　　几秒钟后，他就被皮卡撞到了空中。

　　头顶是正在建设的高架桥，据说通车以后，可以从沛雪的家直接到斯齐的学校。他的身体飞翔在空中的那几秒，他的眼前划过的是水泥钢筋混凝土，不是任何人的脸。

　　他想起来了，高架桥是不允许自行车上路的，即使路修好了，他也不可能从沛雪家一路骑到斯齐的学校。

　　他们注定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现在也挺好，他要开始自己渴望的来生了。

　　神啊，来生，你就让我做斯齐一样的人吧，柏城的人生，我过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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