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鱼丽

最先来到春景楼，要吃鱼的人自然是卢弃。不过，卢弃起这么早来吃鱼，并不是肚子里有馋虫，而是为了与审食其“碰巧”见上一面。
  从审食其进入蓟城开始，卢弃就让丁浪在暗中盯着他了。
  审食其住在什么地方，经常去哪里，更是丁浪的重点监视内容。
  掌握了审食其的举动后，卢弃终于布下了今日的偶遇局。
  他要在审食其经常用餐的地方，和他以陌生人的身份聊上几句。
  “快请，请您跟小人去楼上雅座稍等，鱼马上就好！”
  曹素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好了，一面大开店面，做着邀请的动作，请卢弃上楼，一面慌乱又不好意思地把自己披着的外衣往好了穿。
  作为燕国的子民，他自然知道来人正是燕王世子卢弃。
  可是，卢弃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表露过身份。
  考虑到卢弃也许是微服私访，又或者想过过寻常百姓的生活，曹素虽然每次见到卢弃都很兴奋，却不好见面就行礼，称呼其为世子。他和卢弃之间始终保持着默契，既格外热情，又保有陌生感。
  “喂，店主人，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明明都看到我家主人了，怎么打了个招呼，就不搭理了？”卢弃和丁浪刚刚在楼上临窗的位置坐好，楼下大厅里就传来了秦礼愤怒的质问声。
  “那您二位坐，小人去沏茶，顺便看看怎么回事。”
  曹素望着卢弃两人笑笑，提着空茶壶下了楼。
  “不是小人不搭理二位了，二位是老客，小人哈着你们还来不及呢，只是今日这情况有些特殊，我家店已经被楼上那位包了。”
  曹素下楼后，马上提着茶壶对秦礼、审食其解释了起来。卢弃没来之前，曹素以为安排人叫门包店的人是审食其两人。卢弃一来，他不再有任何怀疑，坚定地认为就是卢弃包的店。因此，他才这么说。
  “包了，他们就俩人能把你店里的鱼全吃了？！”秦礼激动地说。他虽然不想吃鱼，可是来都来了，总不能让自己的主子败兴而归吧？
  “这，还请二位老客体谅。”曹素一脸的为难，指了指楼梯方向，用极低的声音说：“楼上那两位颇有身份，不是我等能惹得起的。”
  “什么叫惹不起，你知道我们……”
  “好了，既然店面已经被人包了，那咱就改日再来吧。”
  不等秦礼继续发火，审食其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随后，他望着曹素笑了笑，转过身子，准备走出店门。
  “两位请留步，我家主人有话说。”
  正在此时，丁浪的身影出现在了二楼楼道口。
  “还有何话说，独霸食肆，要嘲讽于我们吗？”秦礼没好气地问。
  “非也，我家主人想问二位斑鱼之美究竟在何处？”
  丁浪望着秦礼拱拱手，笑着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列子有云，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我吃斑鱼便是这样。”
  审食其想了想，背着身回答。
  “好一句，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想来先生也是爱鱼之人。”丁浪目露赞许，望着楼梯口问：“主人，您听到他的回答了吗？”
  “嗯，听得真真切切。”卢弃回答的很响亮，接着说：“《诗》有云：鱼丽于罶（lí），鲂鳢。君子有酒，多且旨。先生与我都是好鱼之人，何必在乎俗人俗语，且请上楼拼桌，与我同吃同乐！”
  卢弃提到的《诗经·鱼丽》中的句子非常浅显易懂。不过是说自己有好多种肥美的鱼在鱼篓里活蹦乱跳，自己还有酒，不但味道甘美醉人，而且怎么喝都喝不完。秦礼自幼熟读《诗经》对其中含义自然瞬间就理解了，可是，他最气不过的是，卢弃竟然自称谦谦君子。
  “就凭你，独霸美食，也敢自称君子！”秦礼瞬间怒了，指着二楼方向说：“哼，我和我家主人就是……”
  “好了，秦礼，你也出自诗书世家，何必在乎俗人俗语呢。”审食其转过身，摆摆手，望着丁浪拱手致谢，便迈步走向了二楼。
  他原本只是感到今日吃鱼之事有些蹊跷，怎么刚来就遇到了被人包场。现在一听卢弃在楼上说的这些话，很快意识到自己等的机会似乎终于来了。实际上，审食其就是再喜欢吃鱼，也不会总往一家食肆跑。他之所以频频来春景楼吃鱼，不过是想让暗中盯着他的那些人，留意到自己这个新养成的习惯，以便为他们提供一个“可乘之机”。
  卢绾虽然一再拒绝探视，却一定知道审食其滞留在蓟城。卢绾身边那些人碍于主子的决定，不好直接去易水楼见他，却一定有见审食其的想法。尤其是百姓流言中反复提到的世子，审食其坚信，无论他态度如何，都会想方设法和自己见一面的。燕国百姓既然对世子继承王位充满了期待，就说明这世子并非泛泛之辈，一定有自己的想法。
  因此，上楼时，审食其猜测请他吃鱼之人多半就是燕王世子。
  “耐性再好的人，忍了将近二十天，已经是极限了。”
  审食其暗想，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他想尽快证明自己的猜测。
  “啊！”还没走完最后两级台阶，审食其就呆住了。
  他在惊愕中停下了脚步，怔怔地望着坐在窗边食案后的卢弃。
  “你，你究竟是何人？”
  过了好一会儿，审食其才表情复杂地问。
  卢弃的身形、面庞，让他很快想起了一个最为熟悉的人。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是好鱼之人。”卢弃还以为审食其认出了他，故意把话题往鱼上扯，希望审食其不要点明他们彼此的身份。这样他们谈起事情来，有进有退，不至于伤了和气。
  “只是好鱼之人吗？”审食其望着卢弃，在心中默默地问，眼眶不自觉的有些湿润。不过，他转念一想，便擦了擦眼泪，边加快脚步，往楼上走，边说：“你说的对，咱们今日只论鱼，不谈别的。”
  “先生请坐，先生能到春景楼吃鱼，就说明先生眼光不俗。”
  卢弃心中有事，并没太留意审食其湿润的眼眶，擦眼的动作。看到审食其走了过来，他赶忙站起身，望着对方拱手致意，抬手邀请。
  “客气了，客气了……”审食其连声说，在卢弃对面的食案后落座的同时，不住地想：“本侯一定要将今日发生之事，汇报给皇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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