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窗外的马路上，碎成无数细碎的水花。路上的行人都大都行色匆匆，偶尔有一两辆车开过，溅起一地的积水。

        一个中年人坐在路边的咖啡店里，正装革履，非常标准的公务打扮。他的脸上带了一副墨镜，让人一看就有些想要敬而远之。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轻轻地放到了桌上，推给了对面，说：“嗯，这张照片，还请目白小姐务必看一看。”

        照片上的人赫然是自己和训练员两个人。那天自己被邀请去参加一个宴会——对于目白家的大小姐来说，社交也是日常生活的一环，因为觉得一个人去会很麻烦，于是就找了训练员陪自己，然后稍微喝了一点点酒，没想到自己的酒量实在是不堪，那之后的事情自己就不太记得了。等到她的意识回到自己的身上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只剩下了散落一地的衣服和凌乱不堪的房间。而这张照片上的，就是足以提醒她那天发生的事情的明证。对于她来说，和训练员之间发生了什么倒并不是大问题——毕竟是朝夕相处的同伴，有点感情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被人拍了下来，她就没办法再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了。

        目白麦昆的脸色铁青，就连尾巴上的毛似乎都炸了起来。目白家良好的教育让她在一瞬间就冷静了下来，理解了自己的处境。

        “这是什么意思？”

        “呀，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给您展示一下我们的诚意罢了，毕竟如果没有这个的话，您也不会坐在这里听我说话不是吗？”

        “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胁迫？用偷拍到的照片要求对方干这样那样的事情，威胁对方如果不听从的话就要把照片公开到网络上，然后强迫对方满足自己的欲求，最终整个身心都堕落到那人的魔掌之下……”

        “……您的想象力还真是丰富啊。嘛嘛，放心吧，我可不会把这张照片公之于众。毕竟年轻的女孩子想要和谁做些什么也都只是自己的自由不是吗？我也不会那么不解风情地去打扰你们正常的生活……”

        “那……”

        “如果东海帝王看到了这张照片，想必会很高兴的吧。”中年人一脸微笑地说，就好像自己真的只是在聊着家常一样。“自己最好的朋友和训练员走在了一起什么的，她应该会感到欣慰吧。”

        麦昆陷入了沉默之中。确实如对方所说，如果只是发到网上的话她并不是很担心，毕竟一张照片并不能影响到自己作为运动员的生涯，凭借着目白家的势力，也可以尽量控制整个事情的影响，所以要是对方试图用这个来威胁她的话，那可就打错主意了——如果，东海帝王看不到这张照片的话。

        她是知道的，帝王一直都喜欢训练员。虽然帝王自己还以为没人察觉，但是这在马娘的圈子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都是正值花季的少女们，就像是无数无师自通地寻找着恋爱话题的雷达一样敏锐，比如被大家一直津津乐道的的米浴和美浦波旁。正因为如此，麦昆才能理解，帝王对训练员的那种眷恋。实际上在她看起来，帝王的占有欲已经强到有些病态了。每次如果她看到麦昆和训练员在一起交流之后的比赛安排或是训练情况，她都会直接插进两个人的中间，挤到训练员的边上，有时候干脆直接坐到训练员的桌子上，即使被训练员说了好几次也依旧我行我素，甚至还愈演愈烈了起来。之前有一次，训练员偶然摸了摸自己的头，麦昆现在还记得在那一瞬间帝王的眼神，对，就是杀气，让她回想起了之前天皇赏的时候米浴那几乎要撕碎一切的目光。要是被她看到这张照片，会发生什么简直不堪设想。

        麦昆不敢再想下去了。

        “所以呢？你想让我做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下个月的秋季天皇赏，虽然大家都很看好你，据我所知目白小姐您的状态似乎不是很好吧？所以在比赛的时候，即使是因为身体出了一点点的问题，从而遗憾落败，我觉得应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你是像让我打假赛吗？”麦昆一瞬间就明白了。这种事情她从来只是道听途说，某位马娘因为假赛而终身禁赛之类的，但是亲身接触到这还是第一次。毫无疑问，假赛这种事情是严重违反体育精神和规章制度的，所以一旦被发现，自己的整个运动生涯恐怕——不，是肯定就会结束了。

        “我的话听起来是这个意思吗？嗯……我也不太清楚呢……”

        “这种事我怎么可能……”

        “嘛嘛不用这么着急拒绝嘛。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你可以回去慢慢考虑考虑，不是吗？”麦昆刚想要拒绝，就被对方打断了。那人站起身，脸上堆满了装腔作势的虚伪笑容，让麦昆几乎忍耐不住想要在他的脸上揍一拳的冲动。“不过还请对其他人保密呢，毕竟，如果听到了一些奇怪的留言的话，我们也会很困扰的不是吗？——那么，期待下次再见到您。祝您生活愉快。”

        ……

        麦昆奔跑在训练场上，前几天在咖啡馆里见到的那张照片如同梦魇一般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连带着脚下的步伐都不由得慢了些。怎么办？如果被帝王看到那张照片的话，考虑到帝王那么强的占有欲，她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甚至有可能会酿成无法挽回的恶果——她还记得前不久，在黄金船的收藏里看到过类似的剧情。被挚友背叛了的女主角最终提着柴刀杀掉了女二，然后带着男主角的头在海上飘荡。如果真的……不，麦昆在心里暗自发誓，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所以这件事情决不能被被帝王发现。那么，难道要听从他们的要求，去打一场假赛吗？作为目白家大小姐的骄傲，作为一名赛马娘的尊严阻止了她这样的想法。那么究竟该怎么办？目白麦昆陷入了沉思。

        东海帝王坐在赛场边上，看着麦昆在场上进行训练。她的身体状况一直让周围的人非常担忧。就在前不久，她被诊断出了韧带出现了问题，必须要休养一段时间。因此，她才会在场下看着麦昆她们训练。作为目前全日本最优秀的赛马娘之一，她一眼就看出了麦昆现在的情况有点奇怪。

        “麦昆，怎么感觉心事重重的，好像迈不开步伐的样子？”

        站在她一边的训练员看了看表：“确实有点奇怪。按理来说麦昆应该不止这点水平的。身体出问题了吗？”

        “我一会去问问吧，训练员。”帝王答道。

        “嗯……也好，那就麻烦你了！”

        “嗯嗯！”帝王笑着答应。

        训练员并没有对帝王的说法提出任何异议。作为朋友，在麦昆状态不好的时候去问一问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是再正常不过的关心了。但是帝王自己却知道，自己的目的并不像是表现出来的那样纯粹。她有些不想看到训练员去对麦昆嘘寒问暖，不，直接一点说，自己，大概是在嫉妒麦昆吧。每一次麦昆和训练员之间的亲密交流，都会让她不由自主地感觉到自己的训练员要被抢走了一样的危机感。毕竟对于现在还在伤病中的她来说，和训练员一起度过的日子就是她最后的一点点慰藉了。帝王知道这样想是不合适的，但是每次看到麦昆在赛场上奔跑的身影，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念头，为什么，那个人不是自己呢？

        “原谅我，麦昆。”

        终于到了休息的时间，东海帝王来到了精疲力尽的麦昆面前问道：“麦昆，到底怎么了？”

        “欸？你是什么意思？”麦昆一脸无辜地看着帝王，试图蒙混过关，但是帝王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脸上那一丝的慌乱。作为麦昆最好的朋友，帝王绝对不会看透这一瞬间的掩饰，她索性坐到了麦昆的身边，说：“难道你觉得你能逃过我的眼睛吗？我们可是这么长的交情了，你的状态不好难道我会不知道吗？”

        “果然还是瞒不过你啊……”麦昆苦笑了一声。

        “那当然。所以麦昆，到底是怎么了，今天一直都心事重重的。”

        “帝王，对于你来说，我们之间的关系是怎么样的呢？”

        “欸？那是……一直的朋友，也是对手……是这样吧？”

        麦昆转过头来，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精致俏脸，帝王的心跳突然莫名加快了很多。朋友？对手？不应该吧。她们之间的关系，应该不仅仅只是用这两个字就能轻描淡写地混过去的吧？可是如果不是朋友，那又能是什么呢？

        “对于我来说，一直我都是把帝王当成我最好的朋友，还有最重要的对手的。并且，帝王你也是我能够跑下去的动力。去年春季天皇赏和你的交手结束之后我就骨折了，这你也是知道的。那时候，目白家的医生告诉我说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跑步了，那时候我真的感觉到非常的失落。同样骨折过的你应该也能理解那时候我的感受吧？”

        没错，正因为亲身体验过，帝王才能理解那份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不甘。被宣告骨折，对于马娘们来说几乎就是晴天霹雳的宣判。每年都有很多马娘因为骨折而退出赛场，那样的失落，那样的绝望，在那里跑的本该是自己啊——这样的想法，这是对马娘来说最为残忍的酷刑。

        “那时候，支撑我一直跑下来，能够重回赛场的，帝王，就是因为你。即便是遭遇了伤病，即便是困难重重，帝王，你却一直跑了下去。复建的训练超级枯燥无聊的，正因为有你在，我才有了坚持下去的力量。因为你让我相信了，只要继续下去，总有一天可以回到那熟悉的赛场上的。这是你告诉我的，帝王。”

        “麦昆……”

        “本来以为，能够在你擅长的距离上再一次交手了，可惜你又要继续修养。当我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我非常失落。但是，帝王，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这次你好像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可能是我的错觉吧，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为什么，但是我确确实实这样感觉到了。如果这是真的话，那我觉得，这一次，应该由我来给你力量了——我是这么想的。所以，这次的秋季天皇赏，如果帝王想要看到我获胜的话，那么我就会为你拿下那座奖杯，不惜一切代价。”

        帝王突然感到有些惭愧。麦昆在期待着和自己的交手，想要为自己的复活做出最大的努力，而自己，却已经默认了自己是失败者、没办法再回到赛场上吗？她们是对手，但是她们也是最好的朋友，为了朋友而加油喝彩，为了朋友的胜利而欢呼雀跃，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那还用说吗？我想要看到麦昆在秋季天皇赏上，最快的身影！”帝王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那，就这样约定好了啊？”

        “嗯！”

        “呐，说起来帝王，你是很喜欢训练员的，对吧？”

        “欸？为什么这里要提到训练员？”被麦昆一语道破了自己的小心思，帝王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就连尾巴都竖了起来。“那那那种事情……呃……我……”

        “只是假设一下。呐，帝王，对于你来说，如果我和训练员最终走在了一起，帝王你会怎么样呢？”

        帝王沉默了下来。她低着头想了想，回答到：“嘛的确我承认，对于训练员我可能会有些心动……但是！麦昆也是我的最好的朋友！所以——

        “如果真的那样的话，”帝王转向了麦昆，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那不也挺好的吗？”

        麦昆也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虽然现在训练员还没有注意到，不过最后能得到训练员的肯定是我！这次我不会重蹈春季天皇赏的失败了！麦昆到时候你就安心在我们的婚礼上当伴娘吧！”

        “啊，真的吗？听你这么一说就连我都期待起来了……”

        夕阳逐渐淹没了少女们的欢声笑语，将一切的杂质全都淘尽，只留下了最纯粹的友情和对胜利的期冀。麦昆也在自己的心底，悄悄地做出了决定。

        一个月后的秋季天皇赏，麦昆拿到了第一名。

        小剧场：

        在天皇赏开赛之前，麦昆将这件事情告诉了训练员。不知道训练员用了什么手段，总之没过多久，麦昆就发现那张照片跑到了训练员的手上。

        “反正帝王自己都说没有意见了”——麦昆对自己这样说道。

        于是麦昆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夜晚。

        之后某天，东海帝王从黄金船那里收到了一张自己在训练的照片——至少黄金船是这么说的。她一看却发现，照片上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马娘在床上，正在做一些不能在这里描述的事。

        “这男的是谁？”

        “训练员。”

        “这马娘是谁？”

        “麦昆。”

        “那我呢？”

        “东海帝王在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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