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朔月夜无月

廖某某肥硕的脸上眼睛滴溜溜转的飞快，喉结上下动了动，吞咽了几下口水。

        “大师，可是说真的？”廖某某那语气分明就恨不得杨戟立刻去解决了那淫祠才好。

        杨戟冷笑一声。

        “当然是假的。”

        呵，人类

        廖某某如同被攥住脖子的鸡，一下子噎住，说不出话来。

        杨戟不管对方的尴尬，继续说道。

        “还有一法，将家财尽数捐出也可得救，但我看你大概也是不愿意的吧。”

        也许是刚才那几句话太过刺激，廖先生掏出了汗巾，擦了擦汗湿的额头，幸好廖某人到中年秃了顶，这汗水才能一点不被遮挡的擦干净。

        “大师，我知道这事是我不地道，您就别再逗我了，给我说点切实的吧。”

        廖先生能屈能伸极了，被杨戟这样逗趣，脸上也毫无怒色，只是皱巴着脸，面色微苦。

        杨戟收敛了方才的玩味，正经又凛然。

        “你之前请来的人，可有让你给对方修祠的？”

        “有有有，有的有的。”廖先生现在回答起问题来老实极了，自己就补充了更多，“我先是给好好修了，还了钱，还上了供奉，对方接是都接了，但还是不肯放过我。我后来就把那古宫庙给拆了，左右他也不肯放过我。”

        杨戟有些惊讶，这圆胖的廖先生够莽的啊。

        不止是杨戟，杨二娃也惊了。

        虽然他对现在这个时代，什么都不懂，但是淫祠这些旧时的东西，他还是相当了解。

        当真是看不来，居然是个这么敢拨撩的人，内秀啊。

        “你居然能活到现在。”杨戟不带其他意味，陈述了自己的感慨。

        廖先生擦汗，擦得更勤快了。

        “见笑了，见笑了。”廖先生说着从衣领里掏出了一块焦了半边的木符。“还是多亏了这块木符，我才没事的，只是这日子久了，木符也顶不住。大师您看，这都焦了大半边了，我这心里急啊！”

        杨戟都不用细看，打眼一瞧便知道了，正宗道家手笔的护身符，在这人间怕是要机缘巧合才能得这么一块吧。

        毕竟在地府这也是一符难求的存在，虽然地府里用不上，但是鬼总有些亲戚朋友乃至子孙后代还活着不是，鬼们想给子孙弄点保障，一般都是用的这种木符，而且重点是很贵，非常贵，堪称鬼中奢侈品。

        啧，有钱人。

        杨戟必须承认，他有点仇富了。

        幸好他死的时候还是在室子，断子绝孙了，什么烦恼都没有。

        杨二娃的表现就有些失礼了，死死盯着那木符看，像是要把眼睛都黏在上面了。

        杨戟拉了拉杨二娃，没拉动。

        这不怪杨二娃，实在是这符给他的感觉，太过熟悉了，这种不走心的垃圾雕刻，很像是当年那个老头的手法。

        杨二娃知道，这块木符不是老头雕刻的，但绝对和老头子有关联，手法和老头子一脉相承，肯定是老头子的徒子徒孙的手笔。

        老头子的徒子徒孙，就是他的徒子徒孙。

        都快百年没人来给自己上供了，这些不肖子孙！

        杨二娃的眼神越发凶狠了，杨戟蹙了蹙眉，当机立断，不再和廖某某打机锋。

        “你派人将那淫祠重新修好，然后我陪你一起走一趟，解决此事。”

        “好好好，我这就叫人去修。”听杨戟这么说，廖先生顿时大喜过望。

        “今天，你对那块木符好像很在意。”

        餐桌上，杨戟好似闲聊一样随便的问了一句。

        事情没解决，但是廖先生还是大方的支付了定金，托了这定金的福，今天杨二娃有肉吃。

        杨二娃吃着肉，没有抬头，只是哼哼唧唧了两下。

        “是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吗？”杨戟不看僵尸，但是语气有些幽怨。

        杨二娃纳罕的抬起头，他不是很明白，但他总觉得瓜娃子这话的语气好像有点奇怪。

        如果杨二娃熟悉了当代社会，就会明白，这叫绿茶。

        不明白就不想，杨二娃继续埋头吃肉，只有吃肉才是他毕生的追求。

        “哎，看来我什么都不是。”

        杨戟看了眼毫无反应的僵尸，选择放出了大招，“什么都不是的我，肯定也不会买肉。”

        肉！

        杨二娃急速抬头。

        用他年久失修的僵尸声带，解释道，“我，带过木符。”

        杨戟大概猜到僵尸见过，但没想到僵尸居然带过。

        一个僵尸带克制邪祟的护身符。

        这也太过古怪了。

        “和那个一样的？”

        僵尸摇了摇头，“只像，不同。”说完就埋头继续吃了起来。

        杨戟单手支着脑袋，看僵尸吃的高兴，叹了口气，不再深究。

        杨二娃的棺材现在已经不在杂物间了。

        杨戟认为要把僵尸时刻置于眼下才比较安心，所以杨二娃的‘床’（棺材）被移到了卧室里。

        卧室的空间本就有限，这双棺又比平常的棺材大不少，所以在搬过来以后，占了大半的空间，而且杨戟的床还必须贴墙才能勉强放下。

        这下就是棺床并排了。

        “我给你起个名字怎么样”

        杨戟仰面躺在床上，声音有些悠远，犹如从远方传来。

        杨二娃似睡非睡，半耷拉着眼皮，好像没听见一样。

        “别不说话，应我一声。”杨戟催促了一声，也没拿肉来威胁，他也不想句句话里都带肉。

        “嗯？”僵尸勉勉强强给了一个带着浓重睡意的鼻音。

        “我说，我给你起个名字。”杨戟翻了个身，半趴到了僵尸的棺材沿上。

        “我有名字。”僵尸懒得眼睛，合着眼就回了话。

        “哦，你有名字啊。”杨戟听僵尸这么一说还有些失望，他本来还准备给起一个和自己相关的名字来着。

        不对，这僵尸不是自己的尸体吗？

        别不是和我共用一个名字吧？

        “你叫什么名字？”杨戟觉得自己有必要问问清楚才行。

        “杨二娃。”杨二娃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老实实报出了自己的大名。

        “什么？！”杨戟蹭的直起了上半身，坐了起来。

        他甚至都做好准备，僵尸说自己叫杨戟了，居然叫杨二娃？

        怎么会叫这个名字？

        “怎么会叫‘杨二娃’这个名字！”杨戟丝毫没掩盖自己的惊讶和嫌弃。

        僵尸睁开右眼，给了杨戟一个眼神。

        “墓碑。”僵尸说的言简意赅，但是杨戟听懂了，墓碑上刻着，所以他叫杨二娃。

        “不可能，墓碑上明明是”

        明明是

        杨氏二郎

        别人的墓碑上都会刻上各种内容，亲族什么的，只有他的，像是个玩笑一般，潦草至极的刻了‘杨氏二郎’这四个字。

        杨戟一时没有说话。

        他本以为，都过去千年了，也应该什么都不记得了，可现在回忆的阀门一打开，就刹不住了。

        那不吉利的双棺就像在昨天下葬一样，那潦草的墓碑好像就在今天立下一样，父亲毒杀自己的丑态都是那么清晰，兄长虚伪的哭丧也还历历在目

        杨戟的情绪，剧烈的波动着，情难自已。

        棺材里的杨二娃都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艰难的从棺材里探出了一个头，他本不想改变自己的睡眠时间，但杨戟太不对劲了。

        这么糟糕，果然是人类吧。

        杨二娃再一次自我肯定，对杨戟活人的身份深信不疑。

        看在你给我上供肉的份上，勉强理一下。

        指甲嵌入手心，却流不出鲜血。

        鬼怎么会流血呢。

        杨戟抬手捂脸，遮住了眼里的疯狂与嗜血。

        继而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就似用这样的方法就把糟糕的情绪和想法都排解掉了一般。

        才放下手，就猝不及防和那只名叫杨二娃的僵尸，来了个奇妙的对视。

        杨戟怔怔的看着杨二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气氛有些诡异。

        杨二娃时而灵敏时而报废的感知，此刻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只想知道，他什么时候才可以睡觉。

        他以前还在棺材里，被埋在地下的时候，虽然没有吃的没有肉，但是可以一直睡，日子倒也舒服。

        不像现在，连晚上基本的睡眠都无法保证。

        啧，挖坟的瓜娃子。

        杨戟凑近了僵尸，神色认真道。

        “我再给你取一个名字吧，那个名字做大名不合适。”

        名字这种事情，杨二娃并不在意，可有可无的对着杨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看到僵尸点头，杨戟抻着那股劲，也松了。

        供肉小弟恢复正常，打卡完毕的杨二娃又躺了回去，闭上眼睛，享受睡眠的快乐。

        能不能睡着是一回事，有没有仪式感是另一回事。

        杨戟扶着下巴，开始在脑中翻找合适的名字。

        “姓不改，还姓杨，名就叫朔吧，槊戟的槊拿掉木字低。”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什么好名字。

        “感觉怎么样，应一声。”

        杨二娃轻叹一下，这个人类的精力怎么比僵尸还要旺盛。

        再不情愿，杨二娃还是努力提起精力应付着，心中开始默念，这是饲主，是饲主，饲主，肉，不能吃人，他不能吃

        “朔月？”

        “是的，朔月的朔。”说着杨戟又趴到了僵尸的棺材沿上，他想近距离看看，僵尸对这个名字的反应。

        “挺好。”僵尸的嘴巴以极其微小的幅度说着话。

        许是怕被杨戟发现自己的敷衍，又特意补了一句，“我出世，在朔月夜。”

        这是僵尸头一次主动和杨戟说起什么，杨戟有点高兴。

        “是吗，那晚月色怎么样？”

        这话说的，僵尸听了都忍不住皱眉。

        杨二娃两只眼都睁开了，毫无感情的陈述，“朔月夜无月。”

        “是呀，朔月夜无月。”被僵尸这样直白的指出，杨戟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反倒好心情的重复了一遍。

        床上的杨戟像个多动症一样翻来覆去，床边棺材里的杨二娃蒙着脑袋，恨不得立刻到天明。

        “以后，你就是杨朔了。”

        “晚安，杨朔。”

        杨戟终于安分下来，僵尸如蒙大赦，迅速的回道，“晚安。”

        这一晚，杨戟是笑着入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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