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献舞

嬷嬷冷笑一声，停住话语。

        凌杉月愤愤抬头，怒视她片刻后目光转至一旁的红衣上，缓缓叹口气。

        她终是只有外貌能与堂姐相像五分罢了。面对这般威逼，她只能没能耐的顺从。

        如行尸走肉般来到舞衣前，凌杉月伸手拂过衣襟上以独特绣法织成的巧夺天工的白雪塔牡丹。

        凌家当真对这一次献舞下足了心思，连舞衣上的花都是堂姐最喜欢的。

        霍然抬手拽下整件舞衣，一直被遮掩的墙壁上以红笔书写而成的悔字赫然出现，凌杉月双目圆睁，往后连退几步。

        站立在不远处的嬷嬷紧盯着墙壁上的字也觉脊背发麻。在凌家待过些许年岁的老人都清楚一件不能说的秘密，得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娘娘当年根本不愿意嫁给陛下，不过是为了家族所迫才不得不嫁。

        她的手微微颤抖，不过斜睨一眼以慌乱到不成样子的小姐后，心倒慢慢平静下来。人死了便死了，她再故弄玄虚也保不了凌家富贵，今日的事情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凌杉月手上舞衣掉地，她低头一看，背后早已被人用剪刀刮烂，舞衣损伤几何还未看清屋中烛光霎时泯灭，一时只剩一盏烛火发出微弱的光亮。

        在此刻氛围诡异的屋子里，它带来的不是仅有的光明，而是极度的恐惧。

        凌杉月控制不住地大叫出声，跌跌撞撞地朝外跑去，大喊道：“是堂姐，堂姐回来了！”

        她奔跑的踉跄身形被嬷嬷一把按住，“吵什么，终是贵妃回来了又怎样？老奴会禀明老夫人，由其安排一场法事使贵妃安歇。现在小姐要做的是向陛下献舞。”

        凌杉月浑浑噩噩地被带至旁边的空屋子，由侍女服侍着穿上备用舞衣，美目中全然是方才惊悚场景所遗留的惧意。

        打扫完屋子的嬷嬷与闻讯而来的凌家夫人一起来此，凌家夫人围着凌杉月转悠一圈后只留下一句话，“在陛下面前，空有似你堂姐的相貌，却无你堂姐半分性子的人就得死，懂否？”

        凌杉月咬紧发白的下唇，指甲狠狠的掐进自己的手心里，憋屈地点点头，“婶母放心，献舞不会出错的。”

        凌夫人舒展双眉，转身离去。屋子里的凌杉月隐隐可听到屋外她嘱咐嬷嬷先暂时用以驱邪的仪式。

        若她没听错，这些可都是对付邪灵的法子。堂姐可是婶母的亲生女儿啊，生前为凌家挣得无尽荣耀，死后为凌家保数年富贵，现今却被如此对待。

        人心冷漠，莫过于此。

        如一座巍峨宫殿的十字亭中仙乐阵阵，一部分沿着屋脊如同星子般繁密的灯笼悠然入天，一部分顺着湖中如珍珠般散发点点莹光的莲花灯漂流而去。

        苏小云回到宴席，跪坐与宋高洁身侧。

        宋高洁才与大臣畅饮一番，面色微绯，手肘靠于隐几揉捏太阳穴，看起来极为不悦。苏小云多次与他说话他都视而不见。

        恐怕是她方才没有等他回应便直接离席的举动惹他不快。这定会阻碍等会她的行事。

        “陛下，您醉了吗？臣妾还未向您敬酒呢。”

        苏小云语笑嫣然地端起桌上斟满酒液的琉璃杯，双手递给宋高洁。

        宋高洁睁开眼，目光从苏小云低头时露出的柔美脖颈曲线，滑到她白皙的双手上。

        他的眼睛微微一眯，嘴角勾起一抹多浅淡的弧度，伸手握住苏小云纤细的手腕，将酒杯递往自己嘴边。

        满饮此杯后宋高洁才松开手，“既然要敬酒就得这样敬才有诚意。”语气带有午日初歇的浓重慵懒感，听起来心情好了一些。

        他方才突然的动作着实吓了苏小云一跳，幸而这些日子她有了许多长进，才至脸上笑容依旧如初，无半分碎裂之意。

        将酒杯放在桌上，苏小云转头俏皮地朝宋高洁眨眨眼，“臣妾昨晚做了一个十分有趣的梦，陛下要不要听一听？”

        “哦？那朕自然要听一听。”宋高洁抬手揽住苏小云的肩膀，将她搂向自己身边，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一步。

        在自天子席位之下的所有人眼中，高座上的天子正轻搂他的爱妃浓情蜜意，耳鬓厮磨。传言果然没错，这位遗妃娘娘当真是自贵妃去世后宫中唯一得陛下宠爱之人。

        凌氏族人见此莫不担忧皇帝对凌朱羽的愧疚已经被时间消磨殆尽，竟然会去宠爱一名看起来与凌朱羽无甚相像的女子。

        看来此次凌杉月的献舞势在必行。凌家的荣宠绝不能就此跌落！

        顾清竹一席青衣清雅无双，坐于席间自带结界，与周遭的喧闹完全不符。他矜贵的气度与淡然的气质将此处渲染的如同高山之巅，悠然似有仙鹤绕其飞舞，风声为其静默。

        他淡淡扫视一眼席上的宋高洁与苏小云，眉头微皱，猝然起身离席。

        众人观其举动，再次肯定宫中传言，国师果然不喜遗妃。她这神女名头约莫是夸大其词，不过是祭祀时偶然误入的小姑娘罢了。除了皮囊一无所有。

        她能在后宫屹立多久全看陛下对她的新鲜感能保持多久。

        苏小云不适地低眉瞅一眼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强颜欢笑道：“臣妾昨晚梦见了贵妃娘娘。”

        听到贵妃二字，宋高洁的醉意清醒了几分，原本半眯的眼睛尽数睁开，快速地扫视苏小云一遍后轻声问道：“你见过朱羽？知她长什么模样吗？又哪来的梦中相见？”

        他语气轻柔，未见有责怪之意，苏小云暂时将高挂的心放下一点。

        早知他有此疑问，她已准备好回答之语，“臣妾早听闻贵妃娘娘仪态万方，乃天下女子楷模，姿容更是如九天仙子下凡，美的不可方物。因此当梦中出现一极美极美的女子时臣妾当即笃定其为贵妃娘娘。而且醒来后臣妾手中出现一方锦帕，上有一“朱”字。”

        苏小云从怀中拿出方才从凌嘉言处拿得的锦帕，在宋高洁眼下展开，故意将绣有火凤与字的那一角放在他的眼下。

        “贵妃说她有两个愿望希望臣妾代她转达给陛下。”

        宋高洁瞟一眼苏小云手中锦帕，轻笑出声，极其敷衍的问道：“哪两个愿望？”

        苏小云诧异地看一眼手上锦帕。在此之前，她在心中想过许多他见到锦帕时的反应，却独独没想到他会毫无反应。

        难道是因为凌嘉言随便给了她一方锦帕？或是宋高洁看出了她的小心思，今日心情好才不揭穿？

        不过不管是哪种原因，话已说到此处，断没有止住的道理。

        “一，贵妃娘娘道自己在人世牵挂不多，唯念其弟妹。家族太过强盛，怕他们无力反抗，唯愿他们余生能事事得偿所愿，与相爱之人共度余生。”

        宋高洁轻嗯一声，再无下文。

        苏小云心中烦闷，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二，愿陛下勤勉政事，重用贤臣，切忌贪图享乐，多知百姓之疾苦，多忧百姓之苦闷，做到爱民如子。”

        这第二个愿望是她所加，想要借凌朱羽的名头让宋高洁专心政务。

        此方法看来是落空了，宋高洁明摆着不信她，只当是小孩子的随口戏言，又怎会在意她所说的话呢？

        苏小云心中一阵哀叹，既忧虑怕是拦不住凌嘉言堂妹入宫之事，又伤神于自己任务之艰巨。

        案桌旁边的烛火火花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噼啪声。苏小云反射性地侧首望去，看见宋高洁顿住的神情。

        与此同时，握住她肩头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他的手臂维持着倒酒的动作直到酒液漫下桌面，沾湿他的衣摆。

        李公公站在一旁想阻止却又不敢动，还是苏小云出手将青玉酒壶按回桌上。

        宋高洁侧眸，墨玉般的眸子里翻滚着别样的情绪，他松开苏小云，拿过那方锦帕放在手中细看，最后深深地叹口气，似无奈，又似欣喜。

        “她还是惦念我的。”

        他轻声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短短一段话的时间他又信了她的话，明明之前还满不在乎。难道贵妃此前经常劝他要专注政事吗？

        这点她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包括宋高洁他自己。

        不管如何自己这也算是误打误着了，苏小云偏头与一直观察这边的凌嘉言对视一眼，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依目前的情形来看，她的计划可以实现。

        台下光影转换，一小舟在天际明月的映衬下伴随漫天花瓣飞舞悠然而至。

        苏小云瞧见舟上翩然而立的红色身影心猛地咯噔一声，若最后事情还是朝着无法控制的结局而去，这般美好的人儿会在深宫中慢慢消磨殆尽，最后变成又一个“凌朱羽”。

        她侧眸看向被舟上身影吸引住视线的宋高洁，昔日总给她无限压迫的眸子里出现仅对凌朱羽出现的柔情。

        很显然，他在那个身影中看见了凌朱羽的影子。

        这是一个很糟糕的信号。

        方才婉转的乐声音调一转，霍尔高昂，舟上倩影一甩水袖，悠然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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