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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赠予傀火共伤痛


季演将鞋袜拿过来给她穿着,“现在就走。”

        季小晴下意识把脚缩回了床上。

        目前还有很多事都尚未处理好,奉诀和阿音是何情况都不知,而且再过两日,傀族的人又会到此,奉家差不多已经折了一位长老,若这个时候走掉,岂非有些不负责任。

        她看不清未来的走向,而自己又该如何选择,起码现在是糊涂的。

        季演拎着罗袜的手悬在一边,抬起头再次请求道:“我带你回去治伤,好不好?”

        “可奉家的人……”

        “你只要跟我回去,我马上放了他们。”

        “不对,”季小晴立马将脚藏了起来,“在还没说回去之前你就答应过会放人的。”

        季演双眸一滞,随即又僵硬地笑了一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看来我家小晴也不傻嘛,想耍个赖都不行。好,跟我走,我亲手放了他们。”

        秋波盈盈,他如干净的河流浅浅铺满人的心间,那时季小晴便就觉得,面前的这个阿演,倒也并非真如别人口中那般十恶不赦,起码,从最初版的“人物小传”里,她在他身上已见不到丝毫邪恶的影子。

        也许书中那个“季演”真的死了,死在黑暗的文姑洞里。

        她将双脚伸了出来,季演悉心为她穿着。

        “有一件东西我得回去拿。”

        “什么东西?在哪?我叫人给你拿。”

        季小晴摇头,羞怯地放低声调说道:“那是我的私有物,不方便。”

        季演挑眉逗了逗她,不正经道:“难不成是嫁妆?”

        “才不是……”季小晴的目光略微躲闪,“小东西,不值钱的。”

        “我陪你去。”

        “不行,也不给你看。”

        脚上的鞋差不多也穿好了。季演朝某处投了个眼神,示意道:“那我在外面那顶红轿子里等你,速来。”

        季小晴点头答应,下床时不慎将身旁的外袍拖到了地上,她连忙捡起,毫不客气地穿在自己身上,“你的衣服好看,再借我穿两天。”

        这话逗得季演呵呵直笑,那玄衣看着本来就黑,想起一向素雅的季长老在夜里穿着它进屋翻东西,不由评价道:“做贼一样。”

        “那也是个偷心盗贼。”

        这句听起来不咸不淡的调情,令季演的笑容突然凝固了些许,直到目送她离去后,嘴边的弧度才逐渐松了下来。

        季小晴回到房中,蜡烛都来不及点,就直直从床底将那个黑匣子摸了出来。

        她将那匣子宝贝似的挟在右胳膊里,理了理外袍遮挡,正转身时,刚好袭来一阵劲风,房门“啪!”地一声从两边打开,阿树手持长剑迅速冲了进来。

        尖锐的剑锋直直指着她的脸。

        “阿树……”

        “哟,是你啊?穿这么乌漆墨黑的,我眼神不好,还以为是季演呢。”话虽这么说,但那柄长剑依旧未放下。

        季小晴知道她一心想除掉季演,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胳膊里的匣子护得更紧了些。

        阿树:“怎么,偷偷摸摸的,想和男人私奔啊?季小晴,你疯了。”

        “我会管好他的。”

        “怎么管?他可不是好人哪。”

        “季演答应过,会放了奉门所有人。”

        阿树轻蔑地冷哼一声,用冰冷的剑脊拍了拍她的侧脸,“怎么放?是将他们从书楼里放回屋睡觉,还是让整个奉门重见天日啊?”

        季小晴一口气堵在了在嗓子眼里。

        之前倒没有跟季演细谈过此事,但既然是“放”,自然是跟自由有关。她呼吸急促了起来,低声道:“当、当然是重见天日。”

        “那你知不知怎么样才能重见天日?”

        ……傀灵。

        只要天上的那四只傀灵消失,即可重见天日。

        季小晴也不太确定,傻愣着不知说些什么。

        但玄季门所习的控傀之术,除了能用特殊的“纸符”去引诱傀外,还有另一个足以消灭傀的法子——以鲜活的傀心融成咒铃,同族相抵,以铃制灵。

        阿树继续说道:“你以为他真要带你回去过日子?他是要把你和季子祺一起关起来啊!”

        听阿树突然提起另一人,这不免让她想起了之前在文姑洞时,诓骗出季演将季子祺藏匿的地方,而后得知他挖傀心,其实是为了救出已经身死的弟弟。

        那……阿演应该是已经知道我命不久矣,所以才要把我藏在那个地方?他、他想救我?

        ——季小晴自顾猜想着。

        “你说了不算。”她选择相信季演。

        “好。”阿树收起长剑,从身后拿出了一轴沉甸甸的书卷,卷轴中部有一根黑色的长结牢牢捆绑着,阿树将它在手里掂了掂,“季演的人物小传就在这里,你是我的宿主,难道我会骗你吗!”

        说完,她突然伸出另一只手拍掉了藏在季小晴胳膊里的那个匣子,继续吼道:“这又是个什么破东西?再画再编又有什么用?你知道他的真正目的吗?!”

        季小晴惊愕得像是一个撞了鬼的人,脸色不由苍白起来,气息在舌面与喉部来回滚动,难受得说不出话。

        她看着那轴书卷。自季演被更改了人设命格之后,若说对这个东西没有欲念那是假的,她是可以买,且这个文雅的小家伙只不过才十颗剧情豆而已,但从内心深处来说,其实有些事情,“不知道”才是对彼此最好的保护。

        季小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掉在地上的匣子捡起来。

        阿树无奈摇头,“季小晴,我们来到这里都有各自的任务,你可以一心去找死,大不了我再换一个宿主,但我的任务,必须完成。”

        “你也想回家吗?”季小晴蹲在地上,将匣子重新裹进衣服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我也有自己的父母,有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我想回家,哪怕到现在也想。在这里我只能匡扶正义,要遵循法则,不能和季演站在一起,否则就是违背立意,你有任务,你还可以回家,我没有任务,但我无家可归。阿树,季小晴六根不净,陪不了你,那就散了吧。”

        阿树一言未发,垂下头看着几近坐在地上的季小晴,这人怀中揣着匣子的模样,好似一只无声捂着伤口的绵羊。

        关于季演的话题,阿树没再继续讲下去,只是突兀地换成了另一个人:

        “知道奉诀为什么仙力值一直下降吗?”见她不说话,阿树也没停顿太久,继续说道,“因为他给阿音点了傀火,阿音在文姑洞中所受的伤痛,将近一半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季小晴听到这里,才抬起眼来凝望着她。

        傀族重情,一生只认一人,若是心系于谁,便会以自身五感化作傀火赠予,若对方接受傀火,由自身所受、当日到死亡的任何痛觉都能转移到施赠者的身上。这与那些养蛊的姑娘给情郎下蛊差不多是同一个道理,只不过这足以移痛的“傀火”,是由人主动献出。

        支离山庙会那日,奉诀亲手将傀火点上了阿音的眉心,而他居然,将自己的五感融了进去。

        也就是说,自那日阿音回去之后的所有痛觉,奉诀一直都默默承受着。

        怪不得他从阿音受罚后状态就明显不对劲,仙力值更是直线下降,原来竟是这般缘由。

        “知道奉诀心里有她,我也就放心了。”季小晴浅浅笑着,像是感受到了亲手带大的孩子终于有了归宿那样欣慰。

        阿树单膝蹲在季小晴面前,手扶在她的膝盖上,语气也松了下来:“你舍得阿音一辈子被拒之门外,却不知他的心意、永生不能在一起吗?”

        季小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之前得知阿音在奉诀那碰了一鼻子灰之后,她气得说教了奉诀足足四个时辰,当时心怨奉诀阳奉阴违不争气,话便说得重了一些,现在想想还真是有些后悔,若早些知道这事,也不至于让他如此难堪……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也是才知道的呀。阿树就是个系统,又不是神明,就像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季演没死成一样啊。”

        她这般以季演的死来打比方,季小晴便无话可说了。

        后来,阿树的话题很自然地又转到了季演身上。

        但具体说了些什么季小晴也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阿树可怜巴巴地将下巴垫在膝盖上,大概是在祈求她,继续做回季长老。

        做回那个一辈子不需要爱情、只依靠到处捡娃娃来成就“家族兴旺”的季长老。

        再后来,婴勺的声音出现在门口,是急切却不失礼貌的催促。

        阿树拍了拍她的头就出去了。

        她听见阿树和婴勺在门外大吵了一架,大概是“你家尊主”怎么样怎么样,而“我家长老”又怎么样怎么样,婴勺似乎吵不过阿树,便气呼呼地甩着翅膀走了。

        季小晴竖着耳朵,那扑棱的声音越高一段,她的心就越疼一分,越远一段,她的眼就越湿一分,直至它消失不见,再也听不到翅膀。

        一想起消息马上就要传到季演耳中,季小晴身子不禁一松,瘫坐到了地上,抱着怀里的黑匣子痛哭起来。

        “尊主,季长老让我告诉您,她身子不适,就…不来了。”婴勺胆战心惊地仰望着血轿。

        帘中的黑影纹丝不动,昏暗的光照下显得森冷萧条。

        “她哪是身子不适,她是对我不适。”

        “那奉家的人怎么办?”

        “你的伤好些了么?”

        婴勺望向自己受伤的那只腿,刻意锤了锤道:“谢尊主,小伤而已。”

        “好。”轿中人轻声回应,将手搁到了桌上。

        邪风飒飒,丰茂的杨树鬼厉般颤动着枝叶。

        几乎是同一时间,奉书楼上下所有的烛光唰地一下化作了傀火,阵阵惊呼乍起,随着轿中人食指一声一声地叩击桌面,所有的窗户由下至上逐层紧闭,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座钟灵毓秀的高楼,通体变成了一座出不去的幽狱。

        人们像被烈火炙烤的白蚁,疯狂拍打着门窗,天地间闷沉沉响着男人的哀嚎与女人的哭泣,还有愤恨不绝地辱骂。

        “都还没开始,怎么就叫起来了。”那黑影静静望着自己的手指,声音冷峻淡然,“去,把奉诀带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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