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月光悬崖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脚步不紧不慢地往之前杨霄的方向走去。

        我有些恍惚，努力镇定了十几秒后，想明白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得先把杨霄找到。

        刚刚听其他同事说过，烧烤区正后方的高尔夫球场，离得不远，步行七八分钟左右。孙书源是从烧烤区东边那条路走的，我从西边绕过去一样能到。

        杨霄完全不知道孙书源是什么样的人，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和事影响到自己的事业，杨霄摆明一副自己抓到了他把柄的模样，恐怕孙书源不会轻易放过。

        我没命地跑，穿过烧烤区后的一小片树林，隐约看见前面的灯光草地，应该正是高尔夫球场。其他同事包括周部长都去室内ktv唱歌，这附近几乎没有什么人。

        空旷的草地上，杨霄站在球场中间，手臂高举着球杆，悬在半空中。

        “小杨！”

        我跑出树林，冲他挥了挥手。

        他远远地晃了我一眼，并没有走过来，仍悬着球杆准备击球。

        我担心一会儿孙书源就到了，竭力大喊：“周部长叫你回去喝酒！”

        杨霄远远地冲我摆摆手，意思是不想过去。

        “必须去！”

        我冲他大喊，只差把五脏六腑都喊出来。

        他露出不耐烦的神情，猛地丢开手里的球杆。

        “我不想去！”

        我们之间隔了差不多五十米，附近树木茂盛，空气清冷，好像一道天然的隔离屏障，我听不清他说话的声音，甚至连他的举动都模糊在秋天夜晚的白雾里。

        孙书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一步步，缓缓地靠近了他。

        “杨霄！”我站在树林的出口处，失声大喊，“杨霄！小心！”

        他微微抬头，正准备回头，孙书源举起高尔夫球杆击中他的后脑勺。

        那一刻，好像突然从喧嚣的世界里抽离，推向真空的深渊。远处草地上的杨霄，就像只突然折翼的鸟，脸朝下重重倒地，却没发出任何声响。孙书源走到他身边，用鞋尖踢了踢他的脑袋，像个顽劣的孩子。

        紧接着下一秒，他目光移向了我。

        我与他远远对视，仍未能从刚刚莫大的惊愕和恐惧里抽身，直到孙书源开始动作，悠哉游哉地一步步走过来。

        “万琳，你怎么在这里啊……”

        耳边的声音渐渐清晰，且喧嚣起来。我没命地往树林里跑，完全不记得刚刚走来的路，脚下踩过的枯枝碎叶像是裂帛般，撕裂在耳边，每一脚似乎都在向孙书源昭示我的去向。

        “你来找我做什么啊。”

        他开始笑，是那种怪异的笑声：

        “你怕我么，万琳，你好像很怕我。”

        此刻的我完全无法出声，所有精力聚集在眼睛和腿上。视野随脚步剧烈颤动，不断在树林之间切换，游移，哪里有光，有空隙，就往哪里跑，这片树林明明不大，却怎么也跑不出一般。

        殷维。

        我忽然想起了殷维。

        ……

        快要绝望的时候，耳边忽然听见了殷维的声音：

        “万玫！”

        起初以为是自己幻听，直到接下来又连听见几声，不过声音很轻，大概是在树林外面的某处。那声音好像曙光，我一边往他的方向跑，一边失声喊：

        “殷维！”

        身后追逐不止的孙书源忽然停住脚步，声音陡然狰狞：

        “殷维？那是谁！”

        孙书源的声音不断从身后几米处的地方传来，他不断质问：“他是谁？万琳你告诉我，他到底是谁？”

        我隐约看见树林前方的出口，不顾一切地跑出去，原本以为回到了烧烤营地，谁知竟看见一片明净宽阔的湖水。

        脚步瞬间止住，鞋边与地面摩擦的碎石颗粒先后坠入湖里。悬崖距离双脚仅有半米距离。我身体控制不住地后倾，下一秒，孙书源伸手钳住我的脖子。

        “他是谁！”

        孙书源用胳膊紧紧禁锢住我的肩颈，说话时冒出的热气扑打在脸颊边，像头即将撕咬猎物的野兽，他冲我的耳朵怒声吼叫：“那个人是谁！”

        我伸手攥住他的手腕，可力量悬殊，他稍稍使劲几乎就能捏碎锁骨，随着他胳膊抬起，我的双脚甚至渐渐离开地面……那种濒临窒息的感觉，促使眼前的景象开始昏花缭乱，我看见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有月光一层层碎开，或许只要他微微一松手我就能坠下去。

        熟悉的耳鸣来临，连孙书源说的内容都开始模糊不清，以为自己真的快要死去之时，不远处忽然响起一声清晰的：

        “万玫！”

        殷维冲出树林，正准备冲来，孙书源陡然用力，将我往悬崖外推了推。

        “别过来！”

        孙书源失声咆哮，腾出一根手指指向殷维，“不想让她死你就别过来！”

        殷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缓缓将双手举起。

        眼前的景象已经开始模糊，我与他远远对视，忽然觉得心酸又心安。

        他真的从来没有骗过我，他发誓，他时时刻刻都在惦记我的去处，永远不会抛下我一个人。这一次他也没有食言。

        望着他模糊的面庞，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我似乎已经认识他很久了。

        “你就是那个，”孙书源喘着粗气，指着殷维，“你就是那个侦探吧。”

        殷维始终高举着双手，没有否认。

        “呵呵，我早该猜到的，我太蠢了。”

        孙书源忽然笑了笑，紧接着捏住我的脖子，咬牙切齿地说，

        “你是不是早就记起来了？啊？你是不是一直都在和我装傻？万琳，不，万玫，你早就想起来了对不对？你可真能装，把我骗得团团转，我居然还动了念头，还想和你结婚……”

        他的嘴紧贴着我耳边，

        “我说最近怎么发生这么多怪事，我早该想到这个狗屁侦探，呵呵，他不是你的好搭档么，只可惜今天，他来晚了。”

        话音未落，孙书源忽然一脚踢向我的膝窝。原本以为就这样下坠，没想到被他反手攥住了手腕。

        “你放过她，请你放过她。”

        我有些精神恍惚，眼前满是波光粼粼亮得刺眼的湖面，身后的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有些感知不到。

        耳边依稀传来殷维的恳求，我从没听过他这副语气：

        “求求你，请你放过她，她没有想起来，她还是什么也不记得……”

        “我凭什么信你。”

        “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老子要你死！”

        孙书源忽然吼道，

        “跳下去！”

        我瞬间清醒过来，

        “不要！殷维！”

        “跳下去！现在！”

        努力抬起头，我试图去看殷维，我多希望他别听孙书源任何一句话一个字……可仅仅几秒后，湖面上的月光扑通一声被砸碎，殷维沉了下去。

        那一刻，忽然感到一种莫大的虚无。

        目光坠向湖面，心里尚存最后一丝微渺的希冀，我希望他能游上来，哪怕让湖面再皱起些许波澜也足以让我慰藉，可之后的几分钟内，没有一丝动静。

        孙书源的声音响在上空，

        “真好，真好。”

        他将我从悬崖边拽了上来。

        我爬回悬崖边，始终坚信殷维不会这样沉入湖里。孙书源站在我身后，发出满意轻松的喟叹：

        “别看了，他不会浮上来的。”

        孙书源说，

        “他死了。”

        我不信，除非我亲自下去看看。

        “走吧，万玫，我们回去吧。”

        孙书源伸手抓我，我猛地推开他，准备冲进湖里却被他一手拉回来。

        “你疯了万玫，你何必为了他寻死，不值得。”

        孙书源用之前的动作，钳住我的脖颈往后拖，

        “你别怕，万玫，我们现在就回家……呵呵，之前我一直都在担心，他会不会把你带走，现在不用害怕了，你现在是我的了，我其实第一次见到你就深深爱上了你，上天阴差阳错让你成为万琳是对我的恩赐，我们回去就结婚吧。”

        他拖着我的身体，拖过刚刚走过的树林，枯枝碎叶蹭过我挣扎的脚底，激起一阵刺耳的噪声。

        “你以后永远都会是我的了。我们下周就结婚，我其实早就把日子选好了，万玫。”

        除了感知喉咙处窒息的疼痛，我几乎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孙书源像疯子一样自言自语，满是怪异的欣喜：“你知道吗万玫，我居然会为了你和卢丽珍那个女人闹掰。原本我打算一把火烧了你，多省事，谁知我后悔了，我开始真正怜惜你，希望和你长久生活下去……你看，今天我推掉工作陪你参加公司团建，希望可以走进你的生活，增进感情，这可是史无前例的……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是个工作狂……”

        他喋喋不休地念叨，越念叨越兴奋，

        “我们回去就结婚吧，昨天我去婚纱店看过了，有件婚纱很适合你，我好想亲自替你穿上……”

        趁他说得起劲，我猛地咬住他的手腕，在他懈怠的一瞬间挣脱，只可惜未能跑远两步，就被他绊倒。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还是你妹妹更乖巧。”

        孙书源抓住我的脚腕往回拖，地上的枯枝碎石刮过我的脸，手腕，手臂，我翻身和他对抗，被他一把抓住头发。瞬间浑身痛到发麻。

        “就这点力气还想怎样，万玫，你除了会赚钱和长得好看真是一无是处，噢，还有一个优点那就是能够引起我的兴趣……”

        说着他就开始攥我的衣领，我仰面躺在地上，他用膝盖死死抵住我的胸口，能把我压进土里去，微弱的灯光映在他猩红的眼睛里，面目狰狞得可怕，可我已经不怎么怕了。

        灯光……

        这附近是高尔夫球场。

        “救命！”

        我屈起膝盖撞了他一下，再次试图逃脱，冲树林前方有灯光的方向失声呼救：

        “救命！救命！”

        孙书源扑过来将我压在身上，开始动真格，手指一点点嵌入脖颈间的肌肤，就快要失去意识时，耳边传来救护车鸣笛的声音。

        他陡然松手。

        我微微喘了口气，捂住支离破碎的脖子。

        树林外的高尔夫球场，来了一辆救护车，还有不少人。周部长以及其他参加团建的同事闹嚷嚷地围在救护车周围，两个医护人员将杨霄抬上担架，送上救护车。

        “完了，完了。”

        孙书源开始呢喃，目光空洞无神，

        “他会报复我的。”

        孙书源咽了咽嗓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救护车，

        “他没死，他醒了的话，就会指认我。”

        孙书源颓然地坐在枯叶堆里，身体往树干后藏了藏，紧盯着高尔夫球场上的动静。我终于看见他如此惊慌失措的样子，心里生一丝希望。

        “他肯定没有死，他会醒过来，然后指认你，是你打伤的他。”

        我对他说，“你逃不掉的，你要坐牢。”

        孙书源轻轻摇头，喃喃，“不会，我不会坐牢的。”

        趁他陷入这样呆滞的状态，我第三次尝试逃跑，距离树林出口外的高尔夫球场只有五米远的距离。

        这次他没能抓住我。

        谁知，救护车却开走了。

        整个高尔夫球场空无一人，除了我，还有身后缓缓走近的孙书源。

        他踉踉跄跄，扶着树干走出来。

        “他们走了，”他喃喃，“他们走了。”

        孙书源冲我笑了笑，依旧是那种怪异瘆人的笑：

        “走吧，我们也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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