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没用的小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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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没用的小洛
就在前日,叶玄与残影在“泰然城”的赌坊中与人勾心斗角时,“枯荣城”内发生了一件小事。
“帝国纪元”的“枯荣城”,原是“霄云山脉”近旁一个真正的边陲小邑,如今却已是全天下数得进前五的大城。
“枯荣城”得有今日之势,天赐、人为,缺一不可。
北至冻土、南抵默海,绵延数万里的“霄云山脉”,横亘于“西域”与“东土”之间,将整片陆地一分为二。丛山高耸入云,几成切天之势。
西域诸国中,距东土最近的,也有数千里之遥。自古以降,横穿“霄云山脉”的商队,说九死一生不足以形容其险,百死一生,或更接近真实。故而东、西两地的往来,几乎与断绝无异。也因此两地之间,商贸利润之丰厚亦令人发指。
自帝国末叶,练气之法传入民间,迄今已历七百余载。低阶的“练气者”渐不值钱了。这些武人在中原、草原虽已作不得乱,穿行“霄云山脉”却比寻常“驼商”耐操得多,是以往来东、西商道,也成为众多“低阶武者”的一条出路。
练气之法,最艰难处在于“几乎不可能被人发觉”。一经知晓,播散却极迅速,是以西域诸国,也日益涌现出越来越多的“练气者”。只不过西域自古邦城林立,未似中原一统,“练气者”也未对原有格局造成太大冲击。
总而言之,“练气者”的涌现,使吃人的“商路”变得不再如魔林鬼窟般可怖,东土、西域间的商贸往来逐渐增多。“霄云山脉”脚下的边城,也因此由世界的尽头,变作两个世界的桥梁。此为天赐的繁盛。
话说两头,通西域的商路入口,不止一处。靠近商路入口的边城,更不只“枯荣城”一座。然而眼下其他几座边城已渐凋零,“枯荣城”几乎就是唯一的枢纽。东土的商队出发前,西域的商队抵达后,“枯荣城”皆是落脚休整,清敛财货的不二之选。这便是“木叶家族”百余年来苦心经营之功了。
“枯荣城”以“税制洁简、治安良好、缔约自由、纸醉金迷”而闻名。忘月楼、千金阁、演武坛、斗兽场,皆是响彻西北的“消金窟”与“英雄地”。
“枯荣城”不对往来商旅单独课税,内城、外城皆只“一明一暗”两个税种。
明税为“房地税”。城律所规,“枯荣城”内任何一处土地、房产,起初皆视作无主之物,谁为其缴纳税银,谁便是该处的主人。
课税之数,为报价的二分(注:即2),若一处民宅或商铺,报价为“银一百两”,则该房屋的主人,每年需缴二两银子给“城主府”。
帝国对城民征税时也用过此法,“枯荣城”的新颖处在于,课税基准,即房地总价,由其主人自行填报,并须将报价贴于自家墙柱上公示。“城主府”或城中任意一人,可在报价基础上加价五成,强购该处房产。
若房主仗着身有武艺而拒抗城卫,则他接下来要面对的,便是“鬼蛾大人”的“治安兵团”,甚至“鬼蛾”本人。
暗税则为“娼赌专营”。“枯荣城”内无论青楼、妓馆或是赌坊,除“夜宫”之外便只十个家族或商团,可做此类营生。十张“枯木牌”每五年重新竟购一次,价高者得。
青楼绝无可能暗中经营,赌坊、妓馆,亦是稍具规模便难隐匿,或遭清剿,或被持牌者兼并。而“夜宫”正是“枯荣城”中最大的青楼与赌坊的东家,也不虞各商团串联压价。其实“商人的团结”与“臣子的忠诚”一样,自古便是笑话,即使无任何手段节制,新近崛起的商团也会让串联不攻自破。
“枯荣城”税制虽简,最终所收之数却并不当真轻薄。此“暗税”之法妙处有二:一为不痛,二为不伤。
专营之策实是携刀兵之威,强吞了娼、赌二行半数的盈余,二行得享专营,角力难以充分,价钱也自偏高。然而对城中居民和往来商旅而言,却无切肤之感。此为不痛。
娼、赌之好虽根植于人心深处,耍与不耍却全凭自愿。狂赌滥嫖者家道中落,克己自律者财帛愈丰,税源多由前者所奉,赏勤罚堕,顺天应人。此为不伤。
至于说殷实之家,迟早会落入如“陈启”那样的不孝子手中……强极则辱,盈不可久,那又是另一层的循环果报了。
越来越多的人口,给“枯荣城”带来的最大烦扰,是粮食。一个淤积了二十余万人的边城,断不可能靠左近良田自给自足,只能由“稍远处”或“更远处”购得。运损所致的高价固然是个问题,不过叶玄更担心的是,北地已近百年没有闹过大灾了。
侨居“枯荣城”的,并非全是商贾与匠人。两年前,誉享南北的名医“云大”举家迁住“枯荣城”,算得一件不小的轶闻。自“灾害纪元”元年起,至今已有六百四十载,不管文人如何抵赖,“练气的武者”是这个世界当然的贵族。
不练气的三教九流之中,唯一能令武者低头的,便是医者。练气的武人虽不生病,家小却是难免;练气的武人不能生育,亲人最是紧要。
“云大”及其众门徒手上,不知活了多少城主、帮主、掌门的亲眷,叫那些武人给他磕几个响头,喊一声“大侠”,多半也是肯的。是以“云大”的迁居,对于“枯荣城”而言也有着颇不寻常的意味。许多人正是自那之后,才终于不再将这里视作一个聚满了贱商与纨绔的糜烂边城。
“云大”迁居“枯荣城”,除了瞧中此处勃勃生机、欣欣向荣之外,更重要的缘故是,这里能够第一时刻得到稀奇古怪的西域药食,见到形貌各色的西域男女,甚至还有西域的医者。“云大”不是一个餍足于妙手回春的大夫,用叶玄的话说“野望之猖獗,几近裁天”,他想撕开生命的面纱。
“云大”没有妾室,夫人是已故文豪“鲍鹏”之女“鲍蕊”。膝下育有两女,长女“云溱”,幼女“云洛”。
“云溱”慧秀娴静,亭亭玉立。绰约惊鸿,犹胜其母。
“云洛”同样得承母亲不可方物之容,身形却如父亲般瘦小,只比“云大”高出小半个额头。幸而她自幼习武,身子匀称挺拔,配上一张俏脸倒也算得玲珑。那件“几年之后牵出祸端”的小事,便是由她惹出来的。
自古以降,“南人”对“北人”多厌弃鄙夷,但游山玩水却不会仅止于南地风貌。武人仗剑,云游之风更胜。南人北游,好文史者多喜“苍城”、“凉城”两个旧都,现已成断壁残垣的“骆城”更是文人骚客发诗性、叹古今的快意之地。而好新猎奇者,多愿到“枯荣城”赏玩。
“忘月楼”对街的“异食居”,是个专哄“东土人”的“西域食府”,号称正宗的西域菜肴,实际徒有其形,味道上更多遵从了“东土之人”的偏好,是以店中瞧不见几个西域食客。
此间位于枯荣城“内城”最繁茂的街区,午膳时分,雅间早已订满。三位“夕霞派”的仙子,身上虽带着“兑不尽的银票”和“撒不完的金叶”,却也只能座在大厅之中,与众人一同嘈杂。
“师姐,正宗的西域‘驼唇饼’,味道如何呀?”一个穿着淡粉绸衫的女子嬉笑道。
“恶心死了!”身旁披着湛蓝丝绒斗篷的女子,一脸嫌弃地骂道。
“烤羊肋倒还吃得。”坐在另一侧长凳上的女子语调温婉,身上装束全不是武人应有的扮相。“米色罗裙”遮住了她的足踝,与那柄斜倚桌畔,“素鞘银格”的长剑极不相称。(注:“格”指剑柄与剑身之间护手)
“哼,烤羊肋算得什么‘异食’了?”湛蓝斗篷的女子放下碗筷,显得对这一餐极为不满。“小贝,付账。”
“嗯,好。”粉衣女子被她颐指气使地呼喝,不怯也不恼,笑盈盈地招呼小二,也没问价钱,直接撕了小半张金叶下来:“就这样,不用找。”
小二躬身谢了,心中暗骂:“外来的小娘皮,把‘异食居’当什么地方,这小半张也就将够。”(注:一整张金叶,总重约为一两,以极薄的方形金箔多次对折而成。折算成白银,值十两左右。)
“师姐、小芸,我们去对面‘忘月楼’瞧瞧如何呀?”小贝一脸坏笑说道。
“你吃驼唇污了脑子吗,去瞧那些下作东西?”被称为师姐的女子冷言讽道,尖刻中却听得出她与小贝关系颇为亲密。
“哎呀不是,听说忘月楼…有男伶。”小贝压低噪音,探头到师姐近前悄声道。
“富贵人家的女子,也未必就高洁到哪里去了。”三女愕然转头,见一个穿着淡黄绸衫的娇小女子,正一脸不屑地瞧向这边。那女子坐在凳上,足尖将将踩到地面,乍看以为是个小孩儿,细辨她声线、容貌,才确知她与自己三人一般。
“你说什么?”被唤师姐的女子勃然大怒,霍地从长凳上站起,居高临下瞪视云洛。未出鞘的长剑紧紧捏在左手。
“我说,富贵人家的女子,也未必就高洁到哪里去了。”云洛也不起身,仰头迎着对方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其实,她原意是“咱们”富贵人家的女子,也未必高洁到哪里去,但此刻瞧着对方心中有气,“咱们”二字,自是隐去了的。可话入三位女子耳中,自然而然地解成了“你们”富贵人家的女子……这一下,可是将自己骂做娼妓了。就连一贯温吞、纯善的小芸,也不禁因羞怒而涨红了脸。
刚收了金叶的小二见状,赶忙过来劝解,师姐手腕一翻,真气微吐,长剑当即从鞘中弹出半截,剑柄末端正抵在小二心口。小二见这阵势连忙退了开去,师姐纤秀玉手丝毫未动,长剑又乖乖缩回鞘中。
云洛见对方显了这手功夫,丝毫不为所动:“干什么,骂了人还要动手不成?”
在对方看来,分明是她先寻衅骂人,却不知“云洛”与对面青楼的瓜葛。城中女医甚少,青楼女子又受人轻贱,但凡给青楼女诊过病的女医,便很难再与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们往来了。因此哪怕是“忘月楼”的伶人,问诊也只能去寻男医。
青楼女子身上,自是颇多阴私隐晦。偏生这忘月楼…又是真能容忍伶人拣选恩客,卖艺卖身全凭自觉的楼子。是以“忘月楼”的伶人,与惯常伶人相较要矫情许多。“云洛”自父亲“云大”口中闻听此节,便即自告奋勇去给伶人们问诊。为此,父女二人都被“鲍蕊”打了一顿。
东窗事发后,“云大”青楼逛得渐少,“云洛”却上了瘾。她自小仰慕父亲,最是享受那种悬壶济世的崇高之感,尤其喜欢帮助那些得不到诊治的病人。原先只能找些“鳏寡孤独”来满足自己,后来发现,替娼妓问诊更能激起一种莫名的欢愉,是以近几个月来,她与“枯荣城”各大青楼、妓馆的莺娥们混得颇为熟络。“忘月楼”作为她的“发祥之地”,更是非比寻常。今日听得有人骂楼中的姐姐们为“下作东西”,心头登时火起。
师姐轻蔑一笑:“你也配让我动手?嘴巴不干不净的丫头,原该割了你舌,今日娘娘慈悲,赏你三个耳光便算,小贝。”
小贝听见师姐呼唤,全不吝对方桌上有剑,上前几步,抬手就扇。云洛仍如小女孩般脚尖点地,坐在凳上。掌到脸旁时,学着对方打耳光的姿态,一巴掌抽在小贝手心。
“啊!”小贝捂着手心蹲在地上,被师姐扶起后,大颗大颗的泪水已从宝石般发亮的眼眸中滑出。师姐轻轻拉过她手,捧在掌中看了看:“没断。”说罢两道目光如寒芒般刺向云洛。
云洛终于不情不愿地从长凳上跳下。起身之后,便真正是“矮人一头”了。
“直接动手罢,输了给你扇耳光。”说着拿起桌上配剑,直直朝地面一戳。扑簌一声,短剑深深陷入脚下幽黑石板之中。围观人众霎时耸动,最爱瞧女子打架的几个男人,也都自觉地退到墙边。
“夕霞派”三女也是骇然,一直默不作声的“小芸”走近一步,耳语道:“此女衣饰奢华,却不耻富贵。再加这般身手……怕是‘玄青书院’出身,与‘木叶家’或有瓜葛。”
“我理会的。”师姐没有侧头,盯着云洛低语道。对方公然寻衅,众目睽睽她已无退缩的余地。被小贝称作师姐的女子,名叫“丁兰”,是“榕和城”巨贾“丁秋文”之女,与表妹“童小贝”均是“夕霞派”弟子。
持长剑却穿罗裙的“小芸”,本名“仇诗芸”。是“夕霞派”掌门“仇诗迈”的远房堂妹,辈分上算二女师叔,只她年纪最小,练的也不是“夕霞派”武功,二人并未将她当作长辈。
云洛这边埋剑入石,倒也并非炫技,她是真怕自己动手时,这配剑给识货之人顺了去。云洛的武功承自“无用散人”,可谓尽得真传。“无用散手、有用散手;无用剑法、有用剑法”四路武功,于上次分别时,已大有青出于蓝之势。
她手中配剑乃是“顾长卿”亲铸。剑刃锋锐之极,却故意磨得又短又细,取名“无用”,于寿辰时赠与旧友“无用散人”以做调笑。后“无用散人”将此剑传给云洛,拿在她手中,竟丝毫不觉有异,仿佛量身定制一般。“剑湖庄”的绝品若随手扔在桌上,怕是没有不丢的道理。
此时云洛只将双手懒懒抬到胸前:“进招吧。”
丁兰见云洛空手,立时解下斗篷,与长剑一并递给仇诗芸。湛蓝披风之下,裹着一身雪色纯白。她与小贝对练时,常学着大宗师风范说“让你三招。”此时手一抬便要脱口而出,又生生咽了下去。
丁兰凝注心神,缓缓向前蹭了两步,右手忽地并指如刀,斜斜朝云洛咽喉刺去。云洛左手一带便即化开,右手凌空一划,又迫退了对方埋着后招的左掌。“无用散手”飘逸中暗藏一股莫可名状的端严,却不伤敌。
丁兰连着几次抢攻皆是如此,一招被拆,二招遭破,无数精妙后手卡在半途使不出来,直如鸡骨哽在喉头般难过。
“丁兰,认输吧。”第六次屈辱的倒退,丁兰听到小芸劝降,又瞧对面女子歪头看着自己,神情近乎挑逗。自小众星捧月如她,只觉一股从未有过的委屈,裹着羞耻与愤恨在胸中爆开。倏忽间又退两步,忍着剧痛捏住铜盆边沿,将一盆刚被炭火煮沸的羊汤泼向云洛,竟全不顾身周还围得有人。
云洛见她此等行径,动了真怒,顽皮之相尽敛,虚起双目直冲上去,悍然用头脸破开羊膻味的滚水。“啪”一声脆响,重重一记耳光甩在丁兰脸上。这一掌辛辣之极,更迅捷之极,丁兰只觉有个小东西从水瀑中钻出,左颊便即中掌,竟什么也没看清。
“有用散手”原没如此便宜的招,这一式要旨在于打脸的同时,用中指将左耳戳聋,或直接用食指将眼球带出。得手之际,云洛终是删繁就简,去了其精华。
丁兰瘫伏于地,许久才在二女搀扶下坐起,就着血水将两枚牙齿吐在手心,恨极地喘着粗气,却不敢再抬头瞪视云洛。云洛身后瞧热闹的人,被羊汤烫得哇哇乱叫,幸而隔得较远,没有酿成大祸。
小贝蹲在丁兰身边不住哭泣,仇诗芸缓缓起身,眼望云洛,沉稳说道:“烦请女侠留个万儿下来,我等日后必登门请罪。”滚水不侵,此为“旱”相。饶是仇诗芸武功更较丁兰为高,也不敢强自出头,只盼用话将对方挤住,今日先脱身再说。
仇诗芸临危镇静,江湖经验却少。打输了问人名号,自己竟不先报。对面云洛也是个雏儿,全未觉出仇诗芸此般有何不妥,只念着不要被母亲责罚就好。她生怕对方上“云府”告状,是以不肯自报家门:“你若不打,那便走罢。”
仇诗芸一袭罗裙,却学着男子模样抱拳浅浅一礼,与小贝一起扶着丁兰走了。临到门边,小贝回过头恨恨道:“你等着,此事没完!”甩下狠话后,三人加紧脚步往城门而去。客栈中的行李也不拿了。
云洛听着对方威胁,并不怎么害怕。她出生时,天下已入“权剑季”日久,武人的江湖早有了自己的规矩。比武输了就只能再约比武,断不可酿成仇杀,更不能累及亲朋。大不了日后有个更厉害的来找自己,她正乐得如此。
三人走后,云洛赔了半张金叶、几枚银币给掌柜。“异食居”装潢甚豪,也不知够是不够。只是她平日诊病都不收银子,家中又有母亲管着,身上也没更多。掌柜不知她是谁,但见她如此厉害,态度又颇诚恳,也就不便计较。
云洛赔了银子后,又拉住被烫的几个不住道歉,还絮絮叨叨讲了许多烫伤后需注意的事情。被烫的几人也不知她是“云大”之女,对什么“尽量不包扎、包扎要透气;少辛辣、忌烈酒”之类的嘱咐,也不如何在意。只觉这位小姐艺高却不欺人,娇俏玲珑甚是可爱。
走出异食居,云洛心中叫苦。这满头的油腻,一身的羊膻,回到家中定要给母亲责问,打架的事怕藏不住了。抬眼看见对街的“忘月楼”,心下有了主意。
忘月楼,是座乍看有些矮胖的三层楼阁,只因底座过于阔大,瞧着低矮,其实站在三层,倚栏便可平视“莫问塔”五层那排永远不会打开的黑窗。“忘月楼”的“主楼”位于一座占地甚广的院落之内。院落分前、后两域,后院中有许多独立幽闭的小院,是高阶伶人的住所。
午后时分,忘月楼尚自安静,偏门却不关闭。守门的龟公识得她,也不拦阻。“云二小姐,您这是……”
“去找小笛。”云洛没有满足龟公的好奇,径自走进主楼。
“小洛?你怎个弄成这样。”云笛已经起了,正于房中百无聊赖地摆弄自己的“宝盒”,里面尽是些恩客们送的稀罕物件儿。
“在‘异食居’跟人打了一架,我想洗洗,换身衣裳。”云洛也不与她客套,直接说道。
“瞧你这样定是打输了。受伤了没?”云笛关切地绕着她转了一圈。
云洛小嘴一撇:“我赢得不能再赢,这羊汤是故意没躲。”她说得是实话,云笛却根本不信:“行、行,没伤就好。”
云洛轻轻叹了口气,懒得再去争辩。
云笛拉动绳铃,唤来龟公,让把浴桶蓄满。“忘月楼”的周到远非一般客栈可比,不多时,屋内进了一整队提着热水的龟公,只一次便把浴桶蓄满了。
“后院有温泉,干嘛跑这‘二楼’来麻烦我?”云笛嘴上这样说,心中却甚欢喜。“忘月楼”中高阶的伶人,日常在“三楼”侍客,自己于“后院”却有单独住所。普通伶人则侍客、起居全在一处,这等地方于良家小姐而言,可算得污秽。云洛在此间沐浴竟不嫌弃,想来是真把她当作朋友看待。
“谁叫你姓云的。”众伶人中,云洛与云笛最是亲近。
云笛一笑,显出浅浅两个酒窝:“我才不姓云呢。”云笛有一半西域血统,本名“笛云扎逸普”,只知是这样发音,没人教过她用西域文字是怎个写法。
“呃……”云洛也不怕烫,龟公刚一出门,便脱去薄衫、绸裤,将整个身子浸入冒着热气的木桶中。云笛此时尚不敢伸手进去,用葫瓢舀着热水,一遍遍为她冲洗被“羊油”腻住的头发。
“有我能穿的衣裳吗?”云洛问。
“一会儿我去找杏儿借。”云笛身形高挑,云洛穿不了她的。
“最好有淡黄色,跟我那身比较像的。可不能叫母亲瞧出来,若给她知道我打架的事……”云洛说到一半便停了口。
“知道了会怎样?”云笛好奇追问。
好在浴水滚烫,云洛小脸早已蒸得通红,没给人瞧出窘迫:“就…家法呗。”
“家法,是怎样啊?”云笛自小孤苦,寄人篱下,动辄便遭打骂。她很想知道千金小姐家里是如何。
“哎呀,就…用戒尺打手心什么的。”云洛尴尬应道。
“你还怕这?”云笛总感觉她话中不尽不实。
云洛也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至今还都用戒尺责打自己,她难道不知女儿真气已练到什么品阶吗?云洛更不明白,为什么姐姐犯错时就打手心,自己却总要如儿时一般,被母亲拎到腿上打屁股。或许在母亲眼中,只有个子长高了,才算大人……
流亡日记-节选(6)
我太冲动了,必须承认这个错误。并且,我已经开始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我得亲自干活了。真不该杀那最后一个女奴!
抓蛇、处理尸体、清洁船舱……这些下贱事,过去几天都是我亲手做的。诅咒厄古斯!搬走最后一具尸体的时候出了些问题,钉在舱板上的剑,我一个人竟拔不出来,那一剑有这么大力气?
安涅瑟流了好多血,但伤口没我以为得那么深,我给她涂了些伤药,然后很仔细地把创口包扎好,休息了三天就能干活了,只是左腿还不太灵便,左手也不能用力。这几天我们就漂在海上随波逐流,没有向北航行。
昨天傍晚,安涅瑟怯生生地对我说,驾船的事,她一个人完成不了。她无法在掌舵的同时控制主帆和前帆,船帆的升、收,她自己也有困难,至少主帆肯定不行。我很生气,但我已决定不再随意鞭打安涅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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