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小军师今年三岁半（八）

“不去。”温荀答的是斩钉截铁，满脸写着“不想出门”四个大字。

        察觉到春兰扫过来的视线，他才不紧不慢地补充道：“长辈昨日苏醒，身边离不得人，等顾大夫换好了药，我还得在旁守着，实在是抱歉……小姐，真的很遗憾，不能陪着您一起去。”

        瞧这话说的。池清清轻笑一声，在温荀看过来之前甜甜地道：“那小师父送清清去门口吧，清清腿疼，不想走路。”

        “既然小姐不想走路，不妨让春……”

        “春兰姐姐抱不动这么远的，小师父，”说着说着，池清清挤出两滴泪花：“难道你、你很讨厌清清？甚至连抱也不愿抱清清一下？”

        温荀：“……”

        “当然不是。”温荀这才换了他那猫儿似的姿势，站起来叹气道：“请吧。”

        池清清熟练地爬进他的怀抱，背过脸时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翘着自己的两条腿道：“那我们快走吧！”

        “嗯。”温荀则没什么表情地说，接着便抱着池清清大踏步地就往大门处走，留春兰拿着简单的行李在后面狂追。

        等遥遥见到了在几辆马车边站着的严文义，温荀恨不得将池清清立即丢到对方手里。

        “给你。”温荀笑着将池清清半抛过去，终于要甩了个大包袱，他连笑容也发自内心的真诚起来。

        我家小妹可不是给来给去的东西！看出温荀的意图，严文义赶紧伸手去接。

        “哥哥！”池清清落入严文义的怀抱，抬头一看，却发现严文义的眼下各有一片乌青的黑眼圈，脸色更是憔悴，想来是因为严将军的事操心过度。

        她叹了一口气，有些心疼，却也只能将关心藏在童言中：“哥哥，你这几日是不是没睡好，都变丑啦。”

        严文义只笑，摸了摸池清清的头，抬头时刚好看见温荀分外嫌弃地甩了甩自己的手，他正想说自家妹妹轻的像一团棉花，哪里重了，下一秒却被温荀笑眯眯地堵住：“少爷，小小姐我送到了，若没有别的事情，我便先告退了。”

        “等等。”严文义叫住他，温荀眼中不悦一闪而过，随后笑着问：“少爷可是还有什么事要交代文某？”

        “听说你那长辈病情好转，昨日已从昏迷中醒过来了，这样吧，你回去时从库房拿些山参海味，给他补补。”

        或许是有些感同身受，严文义难得对除了池清清之外的人说这么多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多陪陪。”

        严文义这是知道严将军死了？趴在他肩头的池清清暗想，又或者是…已经做好了那个最坏的打算。

        唉，人的成长往往就在某个瞬间。

        往往是一瞬间，就从一粒种子，“唰”的一下长成了一棵可以依靠的参天大树。

        ·

        “知道了，”听到严文义这么说，温荀倒先怔了一会儿道：“谢谢少爷。”

        意料之中的，严文义并没有再作出回应，他正贴着自家的妹妹说了些悄悄话，温荀眼皮子一搭，听了个尾巴。

        只听严文义正对池清清嘱咐道：“……哥哥还有事，你跟着姨娘们去施粥，定要注意安全，别太靠近那些流民。”

        接着，便见他肩头那小姑娘严肃地点了点头。

        但危险真的是来自那些流民吗？温荀倒不见得，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池清清马车旁候着的车夫身上。

        这对冒着傻气的兄妹，也太……温荀想着，突然朝着严文义问道：“少爷，小姐的车夫是换了吗，我瞅着怎么有些面生？”

        严文义跟池清清齐齐看过去，果真看见个陌生人，于是两人的心不约而同地提了起来。

        “少、少爷，”那车夫看面相是个老实的，突然被人问起，磕磕巴巴地连话也说不清了：“小的、小的是来替阿四这小子的班的，他昨日偷喝了埋在地下的酒，今日肚子闹腾的厉害。”

        “可能两位少爷不认识小的，这也正常，小的、小的在府上干了老多年了，就是给咱们将军府进时蔬的，平日里在大人们面前露不了几面呵呵……但小的打小跟马儿作伴，多难走的路也从未让马车翻过，这点大人们大可以放心！”

        严文义皱着眉不吭声，池清清也没什么可说的，看上去像是信了对方这番说辞，反倒是温荀暗自叹了口气，在心里嘲笑一声：真是两个榆木脑袋。

        当然，他所想的那两个“榆木脑袋”其实也知道，这个节点上任何一张新多出来的面孔都值得怀疑，可严文义觉得，现在各方的靶子都对准了自己，不大可能会去为难一个女眷。

        池清清则要更加警觉些，她知道后院的女人猛如虎，可此次要去的地方她也事先打探过，离城不远，就在官道附近，只需沿着官道走便是了。

        更何况此次的护卫是她亲自点的，都是在将军府干了十几年甚至更久的护院……三姨娘她们总不可能大白天的就动手。

        若真要动手，那也得像藏在雪里的绣花针一般，出手绵密阴毒但又快又准，万不会在这种地方露出马脚。

        “哥哥忙完就来找你。”严文义将池清清放在马车上，用众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嗯。”池清清点点头：“那哥哥要快些来哦。”

        蠢啊。温荀却听了直摇头，心说怎么能打草惊蛇呢？这要是他手下的人，怕是早就被他收拾了。

        接着，温荀敏锐地捕捉到三夫人的马车帘幔悄悄地开了一条细缝，而三夫人从中露出半张脸，正暗暗地观察着这边的动向。

        老实车夫依然憨笑着，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池清清进了马车。

        忽然，温荀想起来了，他那些分散在百姓之中的部下曾传来消息，说是将军府的后院不大太平，三夫人与人私通已久……

        温荀啊温荀，眼下你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还想护着谁呢？

        我也算仁至义尽，问心无愧，再多说几句或许连自己的行踪也会暴露。温荀转换了心态，立即将自己高高挂起，末了往三夫人的马车那笑了笑。

        那条细缝立即合上，而马车里的三夫人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那里汗水正蹭蹭地往下掉着。

        “夫人……”

        “嘘！”三夫人立刻瞪向自己的丫鬟：“我没事，不要声张。”

        她一直掩住的那一半脸上赫然横着一道红红的手掌印。

        “文义啊，话都说完了没，快些出发罢！”另一辆马车里坐着的二夫人开口催促道，她的声音沙哑，若是有人去看，便会惊讶地发现二夫人的那头青丝已然变得花白。

        “抱歉，耽误了一会儿，二姨娘，我妹妹年幼，路上还请多照顾些她。”

        “知道。”二夫人说完也没有后文，继续念着经文。

        严文义叹了口气，同温荀退到将军府的大门台阶上，目送着几辆马车离开。

        ·

        或许是因为温荀那番“好意”的提醒，上了马车的池清清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让春兰将马车的帘幔拉上，好让自己能看清马车的行驶路线。

        不知过了多久，车队终于慢悠悠地从城西口驶出，按原定计划踏上了官道。

        就在池清清放下心来，快要再一次败给自己的困意时，马车骤然停下，来了个急刹，池清清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接着便听见外面有人高喊：“流寇！是流寇！”

        怎么会是流寇？难道说三夫人她们与流寇合谋了？！池清清有些愕然，困意全无。

        打杀的声音、痛苦的人声、马匹的嘶吼混杂在一起，在池清清的耳边环绕，但奇怪的是，她此刻却出奇的冷静，感受不到任何的恐惧，大脑更是在飞速运转着。

        “小姐！”突然，春兰将池清清用身体护住，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而在她的身边，一柄长刀插进来半截，又很快抽出，接着有人惨叫一声，温热的血从马车窗喷在了两人的衣服上。

        “快走！”有身上淌血的护院冲进来，一把拎住池清清和春兰，将她们推出马车。

        “让人去找城门口的官兵求援！”池清清急道，也不管暴露不暴露了：“还来得及！”

        “对，对！你们……”春兰也镇定了不少。

        那护院没等春兰说完，将池清清与春兰拖上自己的马背，动作间又斩了两个流寇的手臂，将他们踢走，苦笑道：“没用的。”

        池清清怔了一下，在马背上看了一圈周围，只见周围就她这一辆马车，不见二夫人三夫人的，更不见那个老实的车夫——

        怪不得今日马车行驶的这般慢，原来是为了让她的马车同大部队脱节…

        但那些护卫呢？他们……

        “大部份人都被收买了，对此视而不见，那人也找过我，只是我没想到……叛变的人会这般多，”那护院惨笑道：“小姐，快跑吧，跑的远远的！别回头！”

        “你——”

        “抱紧了！”护院猛地揣了一脚马屁股，马儿带着池清清与春兰二人不断往城门的方向驶去。

        流寇们一看目标跑了，纷纷急了，不少人撇了纠缠的一两个护卫上了马，朝着池清清她们追去。

        见此，先前那护院捂住自己的伤口，不要命似地对准最近的马匹挥去——

        他这条命是严将军给的，今日为将军的子嗣而死也值了！

        …

        “快，再快些！”骑着马有些颠簸，但池清清跟春兰谁也不敢慢下来，因为身后的马蹄声正在不断逼近。

        遥遥看到城西的护墙，春兰不禁喜道：“小姐看呐！是官兵！喂——救命啊，有流寇！”

        “救命——”

        可那些守着西门的官兵却没什么反应，好似往这边疾驰的是两个透明人。

        不对！池清清再次愕然，神情凝重，揪着马的手费劲一拉，但奈何力气太小，只能对春兰道：“春兰，别喊了，没用的，我们往左边走！”

        左边是城外的流民们自己修的棚户区，组成复杂，还能有一线生机。

        “小姐？”春兰不解，不明白为什么小姐不愿去求助官兵，明明已经很近了。

        “没时间了，信我！”池清清威胁道：“不这么做，我现在立刻从马背上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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