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仲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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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玄愣在原地,看着眼前那站着的身着明黄衣裳的少年。
她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炽热无比,带着不顾一切的嚣张,带着翻天覆地的勇气。
耳边她那四问响起,她甚至连自己的疼痛都顾不得,心脏不可遏制地飞快地跳动。
什么是自由?什么是平等?什么是命运?什么,又是礼教?
真的,要不是听到的声音如此的嚣张放肆,不像她的声音那般因为经历了鲜血淋漓的疼痛而不得不隐忍克制,她几乎要以为那是每次疼痛涌起时,因为幻觉她的心不自觉说出来的话。
什么是自由?
什么是平等?
什么是命运?
什么,又是这礼教?
她这是在问它们是什么吗?
她是在问他们凭什么。
凭什么人们明明过的如此惨淡,还非要说是自由?
凭什么人明明被分了三六九等,还要大谈平等?
凭什么人受到的所有的不公,都要被说成是注定的命运?
凭什么这传了上千年的礼教,就被人默认是对的?!
这尖锐的疑问太猝不及防,真的太猝不及防了。
年仅十二岁的洛长安太急切了,她迫切的想要知道埋在心中很久的疑问,丝毫不顾及此时围上来了多少人。
她还以为整个世界是围着她转,所以连这种话都可以没有丝毫铺垫,大刺刺的说出来。
仲玄认真的看着她,向来冷静的头脑竟然也被这四个问题扰乱了心弦。
她明明知道这里不是该聊这四个问题的地方,但她
但她没有去思考,她整个头脑都被这四个问题占据了。
她从没有那么端正地站着,就算是被她母亲责罚的时候都没有。
她低了低头,洛长安以为她怕了,就像之前那个太傅一样,洛长安脸上不可遏制的有一些失望。
却见戴着面具的少年手上拿着那中原没有的炭笔,落在被放在高台上的纸上。
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
第一个,自由。
她每落一笔,声音便渐强一分。
“自由是吾之思考便是吾之所想,吾之所想便是吾之所愿,吾之所愿便是吾之所为,庄老夫子曾提出逍遥的概念。”
“逍遥者,明至人之心也。任何事情凭借自己的心行事,忘却物我,无所依傍,不受枷锁禁锢,吾之意志便是吾之行事,是为自由。”
她似乎笑了一笑,又说:
“人生而有无限种可能,乞丐可以做皇帝,也可以做其他的任何人,皇帝可以当乞丐,也可以当其他任何人,如果这无限种可能都能实现,那大概便是自由。”
洛长安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仲玄制止。
她继续在纸上写着:
“第一层为遍计所执,所有皆妄,第二层为依他起,众缘生故,第三层为圆成实,一切归一,圆满真实。”
在场的读过佛经的人忍不住说这是一位佛家尊士所著之书的纲领。
“达到这第三层,便是自由。”
仲玄的话并没有太多的条理,大概是因为她自己也在梳理这个问题的答案。
洛长安终于逮住了空隙,她问:
“你觉得我自由吗?”
“不,你只是肆意妄为,不算自由,更不算逍遥。”
她们所言已经完全抛弃了礼仪,是两个孤寂的灵魂的充满野性的碰撞,是天下之大不韪。
洛长安并不生气,反而目光灼灼:
“那什么算自由?什么又算逍遥?”
“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我不要听引经据典,我要听你的想法你觉得,谁算自由?”
仲玄没有说她之前已经回答过,她知道洛长安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天下没有人自由,没有,没有一个。”
哈?
围着的人又是一阵骚动。
洛长安问:
“你是觉得凡夫俗子到达不了自由?”
“我是说,我们不需要绝对的自由。”
这个“我们”似乎有一点隐喻,洛长安愣了一愣,又不确定,便又听那个戴着青色蛇纹面具的少年说:
“我们需要的,是自主,是独立,是免于随波逐流,是免于遭人利用,是免于愚昧无知,是免于被人掌控。”
疯了!真的疯了!她们知道她们到底在说什么吗?!
洛长安若有所思,她知道点到为止,于是又问:
“那什么是平等?”
仲玄手上握着的炭笔已经快用完了,洛长安让人拿了纸墨笔砚过来,甚至亲自给仲玄研墨。
于是仲玄蘸了蘸墨水,丝毫没有停顿的写到:
-----权。
她只写了这一个字,洛长安与她相视,两个人眼中是一模一样的炽热,她们的思绪跳的很快。
是的,不需要证明为什么人人平等,不需要争辩凭什么人人平等
那些都只不过泛泛而谈,只在宣扬这个思想的时候有作用,但她们的思想经过刚刚对自由的探讨,已经感觉到那惊人的一致。
是的,她们想要的东西一致。
如果她们想要做到平等,只需要一个东西---权利。
其他一切东西都是空泛。
“我明白了。”洛长安笑了,她从没有笑的那么畅快,她继续问:
“那什么是命运呢?”
“呵呵呵”仲玄也笑了起来,她轻声说:
“可以反抗的,就叫命运。”
“有人说命是与生俱来,运却可以改变。”
“不不是的,既然是命运,那便可以推翻,贫穷富贵,得意失势,哪来的命?哪来的注定?受命于天?真是好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君子属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侥幸?我不信是这样,如果真是这样,我做一做世人眼中的小人又何妨?!”
语气之狂妄与洛长安竟不差分毫。
“那我便是要问了,有些人生来就如草芥,他们无以窥探骄阳,有些人生来便坐拥富贵,他们懒得窥探骄阳,这难道不是注定?这,难道不是命?!”
她并不是在反驳,而是想要看看仲玄会如何回答。
“你听过愚公移山吗?”
“以残年余力,曾不能毁山之一毛。
“可他却去做了,并且成功了。”
洛长安忍不住又说:
“愚公移山没有史料记载,最后竟也只不过是天帝相帮,难道我们想要反抗就只能倚仗着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天帝吗?”
仲玄摇了摇头,她道:
“非也,前朝明祖的出身难道不是一名乞丐吗?谁又敢说乞丐的命就是困苦的命呢?有多少状元出身寒门?又有多少圣人安于窘迫?上古时期,难道姬轩辕生来就是黄帝?!”
这已经不仅仅是疯狂了,如果没有人来阻止,她们两个简直要翻了这天下了!
在场的多是贵族,虽然没有好好读书,但也感觉到了她们言语背后的风雨欲来,先前是顾忌自己在人家少城主的地盘,但让她们再这么继续说下去,这立了三千年的规矩都要被她们贬的一文不值,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
“诡辩!狂妄!”
“哪里诡辩?”仲玄和洛长安一同转头,齐声喝道。
明明是两个十二岁的少年,却让那个人吓的张口却发不了声。
仲玄转过头来,又说:“不狂妄”
洛长安接道:“何以反抗?!”
洛长安又笑了,她没去管下面已经骚乱不止的人群,她知道自己的护卫能挡住他们,她突然脚尖一点,站上那个高台。
仲玄有样学样,她现在竟也顾不得她的母亲让她不能显露武功的叮嘱,两个人一同站在那个高台的两端,台下人头攒动,她们一览众山小。
洛长安明黄色的衣摆被微风吹起,仲玄那滑稽的面具挡不住她眼里的坚韧。
此刻必将载入史册。
洛长安不管将来,她只顾的了当下,她问:
“最后一个,什么是礼教?”
仲玄没有回答,她反而问:
“郭巨埋儿是礼教吗?”
洛长安也没有回答,她也问:
“彩衣娱亲是礼教吗?”
仲玄丝毫没有停顿地接道:
“刻木事亲是礼教吗?”
洛长安似乎笑了,但又不像笑着的样子:
“三从四德是礼教吗?”
她们似乎都明白了什么,仲玄站在高台上,她喝道:
“妇德不必才明绝异是礼教吗?”
洛长安也站在高台上,脸因为激动泛起微微的红色:
“义无返顾死烈殉节是礼教吗?!!!”
她们的声音似乎要震彻了秦淮河乃至整个宣陵,整个江南,整个汶国,以及整个天下,还有这整整三千年的历史长河。
仲玄看着洛长安,笃定的说道:
“你已经知道答案了。”
“是的,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那该我问你了。”
“你问。”
“如何自由?如何平等?如何主宰?如何推翻?!”
洛长安被问的愣住,她喃喃:“我不知道。”
仲玄轻笑:“我也不知道,但我想做到。”
洛长安眼睛燃起了火光,她的话掷地有声。
“我不但想做到,我一定会做到!”
仲玄本来不是那么狂妄的人,但也许是秦淮河在冬日刮的风有点太滚烫了,让她的心也被烧着了,让她的冷静都烧成了灰烬,她竟然也说道:
“我也一定会做到!”
十二岁的少年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可是那是仲玄啊,言必行,行必果的仲玄啊。
也许秦淮河的风的确刮的太滚烫了。
就连穿着单衣的亦清也恍恍惚惚觉得:这个冬天,有点热啊。
高台下又有几个人若有所思?
本在哭啼的六岁女孩又是如何埋下了内心的一颗种子?
早早走掉的两个女孩怎么又不顾那明晃晃的危险再度归来?
她们的征途就在前方,且看她们怎么做吧。
这一幕,被后世称为——
秦淮誓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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