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巧克力（二）

宋句还有点虚弱，平日就白皙的脸色此刻更是苍白，质问的语气都不那么咄咄逼人了：“你故意的？”这货明知自己有洁癖，还给自己拿了这么一块揉皱了暖化了的巧克力，让他吃不吃都难受。

        “哪儿能呢？你怎么样，好点了没？”苟一荀先是摸了摸宋句的额头，反应过来这人不是发烧了，又握了握宋句的手。好家伙，盛夏才过，外面30摄氏度高温，这位手凉得跟冰块似的。苟一荀突然像得了宝贝一样，死死攥住不松开。

        宋句嫌恶地掰开苟一荀一双汗湿了的大手，恶狠狠地道：“你丫就是故意的。”

        “别冤枉好人啊，那巧克力又不是我给你准备的。”

        宋句一惊，心下有了种不好的预感：“哪儿来的？”

        苟一荀一耸肩：“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他过来的时候还两手空空，走到宋句身边手里就多了块巧克力，简直变戏法一样。

        宋句当时就有了力气，一手掐着苟一荀的脖子，一手伸到自己嗓子眼想把刚才吃下去的东西再吐出来。

        努力失败，耗尽仅存的体力，宋句重新瘫回椅子上，目光幽深地望着给自己喂食了来历不明物品、还试图在自己这揩油的搭档：“我要是死了，你给我收尸吗？”

        社长大人来得非常不巧，把宋句这句玩笑话听了个完整，当即加快了速度，脚下生风般跑过来，半跪在宋句跟前：“小花，你怎么了？你不要死啊！医院，快，快来人送医院！”

        还没来得及对社长给他起的花名提出抗议，宋句就被苟一荀扛起来送往校医院，再没人搭理他口口声声嚷着自己只是饿昏了头。

        这会儿演出已经结束一阵子了，门外的围观群众散去了不少，纪茵茵还躲在那片能给她安全感的阴影里，看着宋句经历她认为能在社死现场中排到前五的场面——被人当众抗走，暗自点了点头，几乎肯定这位还蛮有人气的弟弟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舞台上了。

        苟一荀扛着宋句，这人身高不矮但偏瘦，所以对他来说不重。每每觉得人有点下滑的趋势，他还往上掂一掂。宋句庆幸自己没吃饭，不然迟早被这位仁兄颠吐了。

        被人扛着怎么都不会舒服，宋句央求了几次让苟一荀放他下来，但苟一荀坚持说他还行，始终没停下脚步，还有越走越块的趋势。

        肩上的重量不是让苟一荀加快速度的驱动力，背后传来的脚步声才是。

        在他们的校园里，校医院占据了最偏僻的位置，白天还好，一到晚上这里人迹罕至，加上医院这种地方本来就容易流传鬼怪传说，饶是苟一荀是个无神论大好单身男青年，也不免害怕起来。

        “句，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宋句比他淡定多了，只顾着盘算如何能让自己在这个怪异的姿势下不那么难受，对周围发生了什么一点都没关注，这会儿也只得反问：“什么声音？”

        “就是，走路的声音。”苟一荀说着还往两侧都看了看，他扛着宋句不方便回头，干脆慢慢转过来看了看后面，空荡荡的街道，昏暗的路灯，风吹树叶晃，影子落在地上也一起晃。除了沙沙的声音就只是他们俩人在说话。

        宋句大大咧咧地回道：“有啊。”

        “果然你也听到了！”

        “你不是在走路？”

        苟一荀突然停下来，想要确认是不是自己幻听，或是听到的是自己走路的回声。他一停下来，那声音也消失了。他安慰自己是想多了，校医院近在眼前，已经能看见值班室里亮着的灯了。

        校医院值班的是个年轻的女医生，三层楼的医院里此时只有她一个人。

        从胸前的名牌上来看她姓贾，可能当医生的人胆子都比一般人大，她自己看着偌大个医院没什么事，点了份鸭货支起平板电脑看恐怖片。苟一荀扛着宋句推门的时候，恐怖片女主角刚好发出一声尖叫，本来就被路上跟着自己的脚步声吓得疑神疑鬼的苟一荀又一惊，直接把宋句扔在了地上。

        扔在地上还不够，医院值班室那门自带弹簧，苟一荀手一松，门直接砸在了宋句前额上。

        经历了一连串的物理打击，宋句左手按着尾椎骨，右手揉着肿起来的额头，恶狠狠瞪着苟一荀：“你今天是不是就想弄死我？”

        苟一荀连连摆手，脑子里塞满了“我不是”、“我没有”，就是说不出来。他恍然间听到了一个清脆的属于少女的笑声，很短暂，稍纵即逝。他以为是医生在笑，可前来拯救他们的女医生明明皱着眉，完全没有刚笑过的样子。他又探头去看平板电脑，屏幕被巨大的广告遮挡，恐怖片被暂停了。

        这医院肯定闹鬼，我下次再也不要晚上来医院了！苟一荀赶紧在医生的帮助下把宋句扶进值班室，把门关好还不够，他还要反锁。医生制止了他，她一会儿还得出去拿药品器具呢。

        贾医生扔下鸭脖子，摘了手套好好洗干净手，用酒精湿巾给自己消了个毒，才在宋句面前坐好。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她扯过听诊器挂在脖子上，这下还挺像那么回事，开口便问：“看什么病？”

        宋句还没说话，苟一荀抢答道：“他突然晕倒了。”

        贾医生又瞄了眼前这个哪怕在这种全是男生的学校里，长相依然出众的男孩，一语道破病因：“低血糖？”

        宋句终于有机会把这句话说出来：“嗯，对，我今天没吃饭。”

        “减肥也不能不吃东西，年轻人还是要科学减肥，回去吧，按时吃饭。”

        “就这？”苟一荀被医生给出的草率诊断又一次惊到了。

        “你还想怎么样？给他打两瓶葡萄糖？让你们在这陪我过夜？”

        苟一荀一听“过夜”，连忙摆手：“不了不了。”他可害怕万一在医院被刚才那笑话他们的“鬼姑娘”吓死，说出去可太憋屈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再听到脚步声，为了报答苟一荀送他来看病，实际上是害怕到不行的苟一荀说什么不愿意自己回宿舍，宋句不得不绕了个路把人送到了宿舍门口。

        宿舍门口，宋句眼看着要走，苟一荀扯住他的衣摆，眼巴巴地问：“我要是又听到那种声音，能给你打电话吗？”

        宋句一记手刀切开他与自己衣服的连接，扔下一句“不能”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也不知昨夜苟一荀是睡得真安稳，还是没敢打扰他，反正宋句睡得还不错。

        医院不能白去，医生也不能白看，他谨遵医嘱早早起来吃早饭，这会儿已经哼着歌准备去上课了。

        昨天摔到的尾椎骨传来丝丝疼痛，他在心里又把苟一荀骂了一通，苟一荀在睡梦中忽然觉得鼻子有点痒，打了个喷嚏醒了。

        醒了第一件事就是给宋句打电话。

        兜里的手机不停震动，宋句却听到了其他的声音。

        现在时间还早，学校里人不多，加上他走的路比较僻静，有点响动都很明显。

        他接起电话，苟一荀还没出声，他先说了：“我可能抓到昨天那只‘鬼’了。”

        苟一荀完全忘记了自己打电话是想要跟宋句说什么，只问了句：“啥？”

        这边宋句直接挂了电话，猝然停下来，转过身直接面向身后没来得及躲藏的小尾巴。

        “昨天跟着我的也是你吧？”

        他这出来得突然，把纪茵茵惊得后退了一步。昨天晚上宋句一开始确实没注意到有人跟着他们，苟一荀说听到脚步声的时候他也以为是他胆子小害怕，直到那声笑在医院走廊响起，他跟苟一荀一样惊出一身冷汗。他这个人喜怒哀乐都不表现在脸上，比一般人淡定一些，所以他盯着走廊尽头仔细看了两眼。他没看到人，但看到了一个影子，一晃而过。

        此刻纪茵茵没有防备地对上了宋句的视线，整个人慌得不行。她平时跟人说话从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再熟的人都不行，最多就是盯着人鼻梁的位置，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念叨要聊到什么时候。

        通常对方不管说什么都得不到回应，很快就会停止跟她闲聊，冲她挥手告别。

        “是你吧？”见纪茵茵没回答，宋句又问了一遍。

        除了脸颊不受控制地铺上一层桃红，纪茵茵好像被施了定身咒，不能动也不能说话，连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哪里了。都怪宋句长得太好看了，看哪里她都紧张。

        宋句开始怀疑自己遇上了一个“残障儿童”，就是不知道是聋哑学生还是智障儿童。但他一向不歧视残疾人，从背包里掏出纸笔，刷刷刷写了一串数字递给纪茵茵：“我后援会的群号。”他入学时间不长，后援会成立时间同样不长，不过刚入学还没闯出什么名堂就有了支持者，别说是尚且年轻的相声社一员，就算是学生会主席都没这待遇。

        这话把纪茵茵那句：“我不是来追星的”堵在了嗓子眼里，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巧克力，犹犹豫豫地不知是想自己吃了缓缓紧张的心情，还是想送给宋句缓缓尴尬气氛。

        宋句一看这巧克力的包装，嘿，它咋那么眼熟呢？昨天苟一荀给自己的不就是这个吗？他嘴角抽搐，直觉不会听到什么期望的答案，但还是问了：“在你包里放多久了？”

        纪茵茵终于开口跟宋句说了第一句话：“两天？”

        纪茵茵也不太确定，她有时候会把新买的巧克力和没吃完的放在一起，很可能会有那么几个漏网之鱼一直混到过期还没被人选中吃掉。

        “别跟着我了。”宋句说完就大步流星地走了，留下纪茵茵捏着巧克力站在原地，半晌没挪动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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