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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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少陵目不斜视, 对那些窃窃私语充耳不闻。他拾阶而上，轻轻敲了敲青云殿的大门, 却无人应答。
一抬头，张少陵恰好看到季子瑜从青云殿后出来, 想必是刚刚见过柳云鹤。然而季子瑜只对张少陵轻轻一点头示意自己看到他了, 接着擦身而过, 关于师父在哪却半个字都没提。
张少陵知道他不管闲事，于是拦下随后出来的一名侍童：“请问师父可是在后殿？”
小侍童似乎有点怕他，微微一缩脖子, 迟疑着点了点头。
“多谢。”
张少陵向他道了声谢, 袍角翻涌起一道波浪, 转步向后殿而去。到了后殿门外, 他敲了敲门：“弟子张少陵求见师父。”
“进来。”
门吱呀一声打开, 柳云鹤清矍的背影出现在视线中。他依然穿着那身简素的灰色衣袍，一见张少陵, 他的眼底顿时出现一丝担忧和一抹欣慰。
“你回来了。”柳云鹤指了指一把椅子，“坐。此行, 你吃了不少苦吧。”
张少陵的声音多了几分暖意：“弟子谢师父关心，并无大碍, 一路顺利。”
“适才子瑜来过，说南禺山的方向出现大量魔物入侵, 为师原本还有些担心。”柳云鹤摸了摸雪白的胡子, 笑道, “无事便好。可拿到了练实果？”
“拿到了。”张少陵从包裹里掏出那枚漂亮的红色果子，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前后过程细细讲了一遍，只略过了法术和玄霄印一节。柳云鹤听完，摇了摇头，慨叹一声。
“你这次能从南禺山回来，的确是运气好……多年前，我青云派和玄霄派几位长老也曾去过南禺山，他们是去找寻凤凰的。可惜……当时的南禺山就已经是一片焦土了，无人知道曾经栖息在南禺山上的神兽都去了哪里。”
张少陵不说话，凤荀也安静地听着。只听柳云鹤续道：“那几位长老是青云、玄霄二派中的佼佼者，没想到竟无一人生还，全部葬身于南禺山，听说是因为遇上了当时的魔尊，连玄霄至宝玄霄印都就此丢失。”
张少陵皱眉：“魔尊？”
“是的。魔界至尊，是魔头中的魔头……可怜青云玄霄二派许多绝世法术就此失传，玄霄派的后人倒还争气，保住了玄霄派十二修仙之首的位置，可青云派就没落了。”柳云鹤啜了一口茶，长叹一声，“为师愚钝，再未能将青云发扬光大。”
他把茶盏放在桌上，发出“哒”地一声轻响：“少陵，毫不夸张的说，你的天资是这一代弟子中最高的，心性又坚忍……为师对你寄予厚望，才会全力助你。只要你成功孵化凤凰，你的实力会更上一层楼。”
张少陵沉默了一下：“弟子明白。”他顿了顿：“……南禺山有魔物入侵，师父打算怎么办？”
“为师已写信给玄霄仙尊，联合附近修仙派，一同前往剿灭。”柳云鹤沉吟道，“你适才说南禺山有魔龙出没……为师或许会亲自前往。这等魔物，不可放纵，以免为祸世间。”
张少陵的眼底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戾气：“弟子请求一同前往。”
“胡闹。”柳云鹤眉头微皱，轻斥道，“为师知道你在它手下吃亏不小，可以你现在的实力，你根本无法和魔龙抗衡，哪怕未受伤也是一样。”
张少陵薄唇微启还要争辩，已被柳云鹤不容置疑地打断了：“好了，此事休得再提。”
柳云鹤停了一停：“你回去以后好好休息一下，当务之急是孵化出你的凤凰。切记，服下练实果后，必须把全身的灵力都汇聚到心口处，助凤凰突破蛋壳。机会只有一次，如果第一次失败，它恐怕……就再也无法出壳了。”
张少陵沉默良久，方才轻轻点头：“弟子明白了。”他从腰间解下玉箫：“多谢师父把此物借给弟子……弟子完璧归赵。”
柳云鹤接过玉箫，哈哈大笑：“物尽其用，才能称得上是法宝。”他挥了挥手：“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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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青竹阁，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夏无胤、魏珏外放修行要七天，而萧阳素来不见人影，这倒为张少陵提供了不少方便。
他回到东暖阁，先是放好了洗澡水，把一身风尘和血迹都洗干净，又顺带把小蛋也洗了洗。圆滚滚的蛋壳依然光彩夺目，赤红的光芒似乎比从前又盛了些，里面传来的灵力波动也较从前有力，想来这一趟出门小蛋的实力也提升不少。张少陵靠在浴桶里默默看了小蛋一会儿，忽然说道：“我不甘心。”
凤荀懒洋洋地享受着魔尊大人的清洗服务，闻言懒洋洋地哼了一声：张少陵向来睚眦必报，这点他们两人倒是挺像的。他在黑阳龙手下吃了这么大亏，若是不想报复才是怪事。
不过张少陵自己也应该明白，他现在的实力就算去了也是送死。他不是鲁莽的人，更不会被愤怒冲昏头脑。
“我的小蛋是最后一只凤凰了。”张少陵低声说道，“有朝一日我必得道成仙，不负小蛋的神兽之名。那时候，我会亲手把那些胆敢害我的人一一除掉……”
他安静地沉默了一会儿，凤荀一时间也有些失神——张少陵还可找到报复的对象，可他……也不知前世他身死之后，玄霄派如何，魔尊如何，他亲爱的师弟……又如何？
前世里，外界传言玄霄仙尊从来温润柔和，却不知其实他也是有仇必报的人。他的师弟把他害到如此地步，可他却根本不知该去何处寻害死他的那个师弟……这一世的师弟，恐怕还只是个少年罢了。
凤荀凝神思索着：若是前世他死在师弟手中，不知这一世的“凤荀”是不是也死在师弟手中？
静默片刻，张少陵忽地开口：“不知道小蛋长什么样？会不会秃头秃尾巴的丑得很……”
凤荀反应过来：他现在确实是秃头秃尾巴，可也没有那么丑吧！张少陵这三个字无论前世今生都致力于找他的麻烦！
“开玩笑的。”张少陵低笑一声，“我的宠物必然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秃头秃尾巴也好看。”
凤荀歪过头，翅尖碰了碰脸颊——咳，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说……玄霄仙尊老脸通红，唇角却不由自主向上翘起，心底闪过一丝淡淡的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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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哗啦一阵水响，张少陵应该洗完了。他换上一套新衣服，再把东暖阁四周做了法术加持，然后掏出了练实果。小小一颗果子光华流转，在他掌心宛若一颗暗红色的珍珠。
少年魔尊仔细端详它片刻，忽然一仰头就吞了下去。果子很甜，甜味顺着舌尖一路滚进胃里，留下一条灼烧似的感觉。紧接着，一股充沛至极的灵力忽地从胃里翻滚上来，像滚烫的热水，顷刻间就游走遍四肢百骸，张少陵顿时大汗淋漓。
他迅速盘膝而坐，双手捏诀，沉心入定，将全身陡然暴涨的灵力逼向心口。蛋壳里的凤荀感到一阵宛若洪水般迎面扑来的灵力，顺着蛋壳飚射进他的体内，他的身体立刻浮起一层红色光晕。随着光晕越来越盛，他身上开始长出漂亮的金红色绒毛。
凤荀控制着这些灵力集中在一点上，向蛋壳猛烈敲打。张少陵全力维持着凤凰蛋内充沛的灵力，不多时全身都已经被冷汗浸透。很快，他的经脉中出现了枯竭之感，他咬紧牙关，硬是把最后的灵力都逼到了凤凰蛋内。
“咔”地一声轻响，蛋壳发出一声轻微的碎裂声，然而还未完全碎裂，张少陵的灵力却猛地一顿，再也无法维系。凤荀只觉身上一冷，周身的热度开始褪去，他的身体逐渐开始发软——张少陵已经完全透支，到极限了！
凤荀的眼里出现一抹孤注一掷的果决。他直接啄破了右侧翅膀，饱含灵力的血液伴随着剧痛喷涌而出，蛋壳又发出一声轻响。凤荀想要再啄一下，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眼花——他现在的雏鸟形态太过于羸弱，灵力流失和大量失血让他也几乎接近极限。他勉强支撑着才没有瘫倒在蛋壳里，内心不由得涌上一阵凉意：难道他凤荀的这一世就到此为止了吗？
耳边忽地传来一声轻哼，一股热流当头浇下，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原本逐渐褪去的灵力又重新涌了上来。凤荀不由得一惊：张少陵在放血为他补充灵力？上次在洞穴中，他也是如此……
没有时间多想，凤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凝聚全身力量发出最后一击！
咔嚓一声，蛋壳完全碎裂，全身流淌着金红光芒的小凤凰跌落出来，趴在张少陵膝上，不动了。
“你们要不要交待一下临终的遗言？或者像地上的爬虫一样，再做一番垂死挣扎？”
苍兀得意地笑着，手一挥，仿佛慢动作一样，无数根藤蔓在他的操纵下骤然昂首，像虎视眈眈的蛇，准备将他们一击毙命。
张少陵一只手把虚弱的小凤凰捧在胸前，他的脚踝血肉模糊，已然丧失了行动能力。他用狠厉的目光牢牢盯住苍兀，仿佛要把他的样子一寸一寸记在心里。
如果他还能活下来，他一定要将此人亲手碎尸万段！无论是十年，还是二十年——
“少陵……”
小凤凰细细的声音从胸前传来，它喘了几口气，胸腔仿佛漏了风：“你信我吗？”
张少陵垂下目光望着它。他知道这只凤凰拥有一个人的灵魂，他从不会、也绝不会相信任何人。当初他留它，是因为……
“……你留我，是因为你觉得我可以帮你。”凤荀说话十分勉强，但他必须要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他不想死在这儿。苍兀好整以暇地操纵藤蔓摆出攻击的造型，却似乎只是在欣赏他们无路可逃的狼狈。
他在玩弄他们。
而无论是玄霄仙尊，还是魔尊……都不可能被他玩弄。凤荀宁愿就此死去，也不愿受此侮辱。
张少陵依然定定注视着他，没有说话。
凤荀把翅尖搭在他的胸膛上，这生死攸关的场景让他想起前世他二人被困在幻境的时候，张少陵被他救出幻境，凤荀与他说了幻境打破的方法——需要把功力集中在凤荀一人身上，需要魔尊相信他。
张少陵那时问他：“我为什么要信你？”
凤荀眼角微挑，斜斜瞟了他一眼：“你不需要信我，你只需要相信，我比你更不想我们两个死在一处……那种死法太窝囊，想想就不爽。”
张少陵照例被他气得说不出话，但他仍然选择了信他。
许久之后，当他们二人最后一次见面时，凤荀曾问他：“那时候你为什么信了我？”
张少陵转过头凝视着他，向来冷冽的面容竟然出现几分柔和。他的唇线微微勾起：“我不是信你，只是觉得你瞟我那一眼，甚是好看。”
“张少陵……”凤荀凝视着他，语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了，“……信我一次。把灵力给我。”
张少陵注视着这只小小的凤凰，少顷，伸出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它的凤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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