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三司会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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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瑾被打的半边脸急剧浮肿起来, 执行命令的锦衣卫见门缝中的人并没有下停止的命令, 便继续打了下去,一下比一下更脆的“啪”声接连不断, 直待打了十几下,券门门缝口的太监才与屠勋耳语了两句,屠勋冲着那锦衣卫摆了摆手, 那锦衣卫才收手退回了原位。
刘瑾的两边脸像被马蜂蜇过一般,肿起了老高一块, 此刻却也如被拔了牙的老虎, 没了刚刚的锐气。
在场的文武百官无一人敢大声喘气, 此刻都秉着呼吸, 哪怕是一根银针掉在地上,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朱厚照此刻心中是矛盾的……
从小到大,他没有朋友, 每次一个人孤零零的上完课, 听讲经师傅在那里枯燥的之乎者也了半天,总有一个宽厚的身影,或是提着点心篮子,或是提着鸟笼,或是牵着小狼狗, 站在春坊门口等着他下课。
先生走了之后, 他便撒了欢一般冲到那人怀里, 蹭着他的衣服抱着他, 唤着“大伴”……
那锦衣卫抡在刘瑾脸上的每一掌, 都好像剜在他心口一般难受。
就在这悄无声息的瞬间,突然从门缝中传出一阵压抑着的抽泣声,那声音很轻,很轻……
门缝中的人,确实在痛哭不止。
站在长桌前的刘瑾,也听到了这极轻的啜泣声,他的心脏砰砰的颤抖着,豆大的泪珠划过脸颊,沾湿的胸前的衣襟。
屠勋见势头不对,再这样下去,皇上怕是会心软,便急忙执起惊堂木,狠狠往桌子上一拍,怒喝道:“刘瑾,人赃俱在,你个大胆狗奴,为何要谋逆!”
刘瑾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水,两三颗门牙霹雳吧啦的掉到了地上,他张开嘴,用力的呼吸了几口,突然放声大笑,继而冲着券门大喊了一声:“老奴不曾谋逆!老奴是被冤枉的!”
身后锦衣卫箭步上前,死死揪住了他蓬乱的头发,将他的头按倒。
刘瑾扭着身子,拼死抵抗着:“皇上对老奴如此之厚,老奴为何要谋逆?”
屠勋毕竟是御史出身,嘴皮子功夫自是不在话下,只见他并起剑指,怼向刘瑾怒斥道:“你还好意思问?皇上厚待于你,委以重任,你重权在握,不思报效皇上,反倒肆意妄为,做下无数天地不容之事,激起民愤众怒!我大明本来国泰民安,就是因为你,西北的安化王举兵造反,试问这天下人,不知有多少欲生啖你肉!”
“老奴冤枉!”刘瑾依旧誓死不从。
屠勋站起身,愤然喊道:“拿物证上来!”
杨南翔带着几个锦衣校卫,推着车走上前来,车上装满了各种私造的兵器,衣甲,伪制的牙牌,玉玺,当然……还有那件龙袍。
屠勋指着那一车的东西,冷声道:“事已至此,你还要狡辩吗?”
刘瑾猛然抬起头,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哈哈!老奴这一辈子,兢兢业业,步步算计,如履薄冰,没想到,最后竟栽在一个女人的手里!你们这帮跳梁小丑,几十年的寒窗苦读,却被一个女人玩弄于鼓掌之上!可悲!可悲!”
杨南翔走上前,不由分说,“啪”的一声,便是一记耳光,刘瑾一个趔趄,瘫倒在地。
券门门缝外的太监走到屠勋身边,耳语了两句,屠勋点头,立即吩咐身边锦衣卫道:“让他画押!”
两个锦衣卫走上前来,架住刘瑾,强掰开他的手指,往红色印泥中一按,旋即往供状上重重一盖。
券门此刻悄无声息,半晌,再回首间,已是严丝合缝。
那太监甩了甩手中拂尘,冲着百官大声宣道:“圣上亲旨,将刘瑾凌迟锉尸!”
*
月上西窗,蟾光流泻。
月光下,一身影蜷缩在台阶之上,轻轻抽泣着。
夏云渚手中执着一披风,缓步走到那人身边,劝慰道:“更深露重。”
那人抬起微红的泪眼,紧紧拉住她的手不肯松开,语气哽咽道:“我在你眼中,是不是也是一无是处?”
夏云渚艰难的动了动愈发沉重的身子,欲要坐到他身边。
“等等!”男人拉着她的手起身,将肩上披风取了下来,折了几折,垫到了石阶上,这才又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
夏云渚将头靠在他膝上,语气却是出奇的冷静:“你是天子,手中握着的是这天下苍生,然而你的所作所为,于天下人而言,确实是一无是处。”
朱厚照倒是没有生气,只是抹了抹眼角的泪:“原来这才是你心中的真实想法……”
夏云渚起身,伸手去抚他面上的泪痕:“可你也是我夫君,你放纵我的肆意妄为,忍耐我的坏脾气,为我顶住了一切压力,你对我的好,我心中怎会不知?”
朱厚照却一把抓住她手,不肯松开:“夏云渚,你觉得你自己,真的懂我吗?那些弹劾你有武后之志的折子,堆的像山一样高,可我根本并未理会。夏云渚,我放纵你肆意妄为,并不是因为我懦弱无能,实则是我,并不想做个明君英主。”
夏云渚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看着他:“所以你说想要去打鞑子,灭倭寇,都是在哄我吗?”
朱厚照并没有理会她的神色异动,只是轻叹道:“不,那是我真心想要做的事,说实话,我是个自私的人,我并不想被这天下苍生所束缚,也不会为了这天下,牺牲掉我的一生。你是个通透之人,你为了扳倒刘瑾所做的一切,我不是不知道,你的算计,我根本就不在乎。”
夏云渚甩开他手,语气失望道:“也许我真的错了,我……不应该对你抱有那么高的期望。”
朱厚照只是满不在乎的轻笑道:“所以我说,你一点都不懂我,但……这不妨碍我爱你。”
夏云渚不知他今日之言从何而起,她猛的起身,指着他的鼻子质问道:“朱厚照,你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你就那么懂我吗?我本是一介女流,军国大事也好,土地兼并,国库税收也罢,这些事情,与我何干?”
朱厚照倒是也站了起来,扶着她的肩安慰道:“你这时候不宜动气,会伤了胎气,有些事情,我们以后再谈吧。”
夏云渚一把推开他:“你若还是个男人,你就别想逃避,这话头是你挑起的,此刻你想拍拍屁股走人,为时已晚!”
朱厚照却也不示弱:“夏云渚,刘瑾千错万错,可他有一句话却问的好,你真以自己是这天下的救世主吗?”
夏云渚冷笑着:“不管刘瑾有千错万错,这错的根源,都在于你。朱厚照,如果你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你凭的什么,你有什么底气来质问我?”
朱厚照情绪波动,语气些许急切:“可我不想被束缚,在这紫禁城中,整日与那些文官周旋,让我压抑的透不过气来,我每做一件事,都会被他们说三道四,可我做的那些事情,真的很过分吗?我只不过想做我自己喜欢的事罢了,他们凭什么对我处处掣肘?我内心的苦,又有何人明白?”
夏云渚却是轻笑道:“朱厚照,你把这世界想的太简单了……如今你坐在这位置之上,你想说句不管,你想当甩手掌柜,很好……可你替咱们的孩子考虑过吗?你知道百年之后,这世界会发生什么吗?土地兼并之风越来越盛,农民没有地种,吃不上饭,便会揭竿造反。北疆鞑子之患未除,女真部落以一隅之地起势,山海关内外一度血流成河。欧罗巴大陆上那些你瞧不起的佛朗机人,利用他们的坚船利炮,在这世界上迅速扩张,东南海上的日本,因为学习了欧罗巴人的先进技术,迅速崛起,我等华夏子孙后代将会历经坎坷与屈辱。你别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此刻你没有资格问我,我只想问你,如果你有能力可以改变将来这样的局面,你肯不肯分出半分心思为大明,励精图治?”
朱厚照楞在那里,半晌,语塞。
夏云渚软语唤了唤:“夫君……如今已没了刘瑾为你挡风遮雨,我知道,要你接受这现状,需要时间。你说我不懂你,可这世界上,再没有人比我更懂你了,这世间之事,只要你肯做,便没有你做不到的,夫君,你,也应该长大了。”
朱厚照俯身,贴到她隆起的肚子上,静静的听着。
“这孩子,在你肚子里不老实的很。”他抬头,看着她的目光中,尽是柔情与爱意。
夏云渚抚了抚肚子,轻唤道:“夫君,为了他,你会做到的,对吗?”
朱厚照起身,与夏云渚相视一笑:“无论今后你想做什么,我知道,你是有远见的,我依然会像以前一样,放任你肆意妄为。”
夏云渚执起他手,紧紧握住:“那你也要与我坦诚相待,我相信,即使没有刘瑾,你也可以做的很好。”
“云儿……”
“嗯?”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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